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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乞讨

作品名称:我不再恨你      作者:流连时光      发布时间:2016-09-17 18:44:47      字数:16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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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几位朋友和同学的资助下,我抱着你搭乘一艘货轮去了大陆。那是一九七六年秋,我来大陆第一站是深圳,那时深圳还是一个荒凉的小镇,半年后,我辗转到了A市。
  初来A市一切都是陌生的。我只好硬着头皮说普通话。开始几天,我还注意自己的形象,带来的几件衣服轮换着穿。我住在一家私人开的黑店里,每晚十元钱,白天到处打听有没有私人医院需要妇产科医生。开初的那几年大陆还没有私人医院,就是郊区的乡镇医院也是集体所有。当然不敢接受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医生。不到一个月,我带来的几百元钱,所剩无几了。我心急如焚,怎么办?这样下去只好乞讨度日了。正在我焦急时,你病了,发高烧,全身痉挛,口土白沫。我知道你已烧成了肺炎,如不及时治疗,可能你这条小命会保不住了。我赶快抱你去了一家医院,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你终于从死神里走了回来,一连住了七天医院,几百元钱全部用完了,我身上还有两千元港币。我回到那家黑店又住了一个月。可是,我再预交不起下个月的房租费了。黑店老板将我赶了出去。我只好背着你,流落街头,乞讨度日,在食店里去讨碗残汤剩饭或发霉变质的馒头包子填充肚皮。当然奶水没有了,你坐不稳,连爬也不会,身上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有时我走在大街上看着年轻的妈妈或爸爸牵着抱着穿得花枝招展的孩子,手里拿着糖果、点心,你伸出小手,拼命地扑过去抓,去要。我抱着你走开,你大声地哭着、喊着,吃,吃,吃。我的双眼在流泪,心里在流血。我的命太苦了,老天爷也不睁眼看看我们母女俩。我不敢像那些男人乞讨者,大街小巷随遇而安。我是女人,我不但要保护你,还是保护我自己。我抱着你走大街过小巷,晚上,实在疲倦了就在有路灯的地方或火车站的广场上搂着你打一个盹,我不敢睡着了,我怕别人抢走了你。有时,我也会碰到有同情心的女人,给你几颗糖果,或一袋饼干,一瓶喝剩了的矿泉水。我会向那些人千恩万谢,感恩不尽,也有的看到我们,就像见到了瘟神,捂着鼻子走开了,还有的人把喝了的矿泉水瓶、啤酒瓶,水果皮掷向我的头上、脸上,我的头上脸上经常有血口子。我把这些瓶子收集起来一天可以卖几毛钱或一元钱。我们是母女乞讨者,白天无所谓,可是夜晚最难熬最怕遇到坏人,车站人多混乱,也不安全。有一天晚上,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脚软绵绵的像被抽了筋,眼皮也睁不开,我多想躺下来睡一觉啊!我走呀,走,走到一个建筑工地上,这栋楼房已盖了六层,外面用围墙拦着,门边有一架简易床铺。一个老头子正在屋角里用碎木块生火做饭。他听见身后有响声,警觉地站起身,怒吼着,滚出去,再不滚,老子打死你!他的手上已经握着一根两米长的钢筋。我吓得后退了两步。你本来扑在我的怀里睡着了。听他这一声大吼,你哇的一声吓哭了。那位老头子一看我是个女的,怀里还有个孩子,立刻放下了那节钢筋,声音有些发颤地问,你,你来做啥?我说,大爷,我是要饭的,我们母女俩命太苦了。实在找不到地方歇一下脚,今晚我想在你这栋楼房里蜷缩一夜。这,这行吗,你是女人呀。正因为我是女人,不敢在外面睡,我跟你下跪了,求你别把我们母女俩赶走了。我双脚跪在老人的面前,你更加哭得厉害了,声音嘶哑听起来犹如万箭穿心,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唉,起来吧,起来吧。老人无可奈何地说。我说,谢谢大爷!我拍着你,有气无力地坐在屋角里,看着老人揭开锑锅盖把煮开了的米汤用勺子舀了出来倒了。我想,他是在蒸闷锅饭。我连忙说,大爷,别把米汤倒了,留着我喝一口吧。你还没吃饭?他头也不抬地问我。我哪里吃饭,孩子饿得皮包骨了。他没用勺子舀米汤却把锑锅盖盖上了。我想,老头子太吝啬了,连米汤也不让我喝一口,不过,他能让我住一晚,也就心满意足了,还奢求什么呢?我找了一些稻草,铺在里间的屋角里,把包里的一床散发着汗臭味儿的薄毯子铺在上面,我很想倒下去睡一觉或永远就这样合上眼睛。这时的你又哭闹着,我没好气地说,你就知道吃,吃,还不早点死了,来拖累我。你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了。
  这时,老大爷端了一碗香喷喷的白米稀饭进来了,说,小女子你们娘俩快吃吧,孩子饿了就哭,大人还可以忍着点儿,吃完了再添,我先想蒸闷锅饭,是你提醒了我,煮成稀饭可以多吃一碗。我说,大爷,谢谢你了,谢啥哟,你把孩子抱出来在灯光下喂吧。饭碗里还有老人抓的咸菜,看来黑乎乎的,吃起来却香喷喷的像山珍海味。你的两只小手抓住碗不放,用手抓起饭直往嘴里塞。老人看着我们母女的吃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只吃了一小碗饭便放下了碗,把锅里的饭全舀在了我们的碗里。
  我们饱饱地吃了一顿饭,晚上蜷缩在屋角里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醒来,老人已经煮好了饭,还买了五个白面馒头,他叫我吃饭,自己吃了一个馒头,剩下的四个馒头我没吃,用手帕包着,我想就作为我们的午餐吧。他催我快走,白天不能住在这里,晚上实在找不到地方住就来吧。那些要饭的男人我坚决不让住的。你不知道我是上过当的。他气愤地说,有一次,一个男人要来这里住,我同情他,给他饭吃,睡在半夜里,他把我的五百元钱偷了,所以你昨晚来之前先后有两个男人要在这里住,我把他们赶走了。我以为你是被我赶走的人又来了,所以……
  我说,大爷真要感谢你了!不谢,不谢,我看你太可怜了。你的男人呢?死了。
  老人叹了口气,说,我是湖南湘西人,去年来这里给我侄儿看工地,每月四百元,平常可以捡些用过的水泥袋子卖了买点儿菜。我是个孤老头子,今年六十二岁了,将就过着几年日子。
  我离开了那栋楼房,离开了那位慈祥善良的老大爷,又开始了一天的流浪,不过中午有了四个白面馒头可以将就一顿了,可是,这天一点收获也没有。晚上,我只好又来到了这栋楼房里过夜。这位心慈面善的老人像似知道我要来,去买了肉和萝卜、蒜苗。我走进去时,他正在埋头切肉。我说,大爷,我又来打扰你了。今天,连一碗残汤剩饭也未讨到,去食店里老板舀刷锅水朝我身上泼,把孩子烫得哇哇直哭,出来捡废品又遭到男乞丐的争抢还挨了打。这种日子我无法活下去了。我哭着说。
  别哭,别哭,看着你的孩子也该活下来,天无绝人之路嘛。老人边安慰我,边把切好的肉倒进锅里,很快香味扑鼻而来。你在我的怀里挣扎着要扑过去抓,嘴里说着,吃,吃,吃,我拍着你的屁股哄着你。老大爷从床上的席子下面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糖果和饼干,交给我,说,你喂她吃,太可怜了。从小就没有了父亲。
  几个月没吃肉了,一闻到那香味儿就流口水,老大爷接连催我快吃,快吃。你已经长了两颗门牙,也争着要吃。老人吃完饭,说,不怕你笑,我没结过婚,一岁多时大热天光屁股躺在摇篮里睡觉,突然拉了屎,两条黄狗争粪吃把我的下身咬了一节。我痛得死去活来,后来父亲回来了,把那两条狗都打死了,我却成了废物。我这个当包工头的侄儿一直跟着我长大。我大哥生了四个儿女,现在个个都有出息。
  我说,大爷,我想烧点水洗个澡,我已经一个月没洗澡,没换衣服了,身上真难闻。
  你去烧水洗吧,孩子放在床上让她自己玩。
  我烧了一桶水拿了大爷的香皂在里面的屋角里洗了头,洗了澡,换上了我带的一件素色衣服。当我走出来站在电灯光下时,老人惊呆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还这么年轻!我说,大爷,我今年不到二十一岁。我抱着你去洗头和脸,虽然你很瘦,却也很聪明,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机灵地转去转来,看着可爱极了。
  那一晚,我抱着你,坐在老人的床前谈了很多,你在我的怀里睡着了。老人叹息着说,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能去乞讨呢?如果遇到坏人就不好办了。我说,大爷,我也不想过那种日子,遭人白眼和鄙视,说你不劳而获。我想去卖报纸,可我没本钱。你要多少钱?老人慢腾腾地问。我说,只一百元钱就够了,买两百份,卖完了可得二十元。对,这个办法好!我借一百元钱给你。他从贴衣的灰布衬衣里掏了老半天才摸出一个纸包,慢慢打开数了十张拾元面额的票子,看了又看,数了又数,然后用青筋暴突的手颤颤地交到我的手里。我捏着那一张张带着老人体温的折了两折的钞票无限感激地望着老人慈祥的面孔,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那天晚上,我激动得睡不着觉,早早起来帮老人煮饭。我吃了饭,抱着你赶公交车去了报社买来报纸在火车站卖,我在车站广场到处叫卖。我想总比乞讨求人施舍好吧。两百份报纸一上午就卖完了。下午又去拿了两百份第二天的。我用提包装上背在背上,手里抱着你到了老大爷住的地方。我高兴地说,大爷真要感谢你了,第一天就旗开得胜,上午就卖了,下午又去买到了明天的报纸。我只要往人多的地方一站,不管老年人,中青年人,他们十之八九有人掏包买一份报纸。老人也乐呵呵地说,天无绝人之路,你为什么去死,年纪轻轻的,这不就是一条活路么!我说,谢谢大爷!不谢!不谢!大爷把衣服换下吧,我给你洗了。我的衣服穿得很脏,不用你洗,你去带孩子吧。大爷,你真好!我有了钱,就伺候你,让你晚年过得幸福。你别管我,你这么年轻漂亮,肯定会有年轻小伙子爱你的,应该重新组成一个新的家庭好好过日子。我说,这辈子我不嫁人了,就和我的女儿过日子。这怎么行?人生这条路还长着呢,孤儿寡母的过日子多艰难,不为自己也该为孩子想想呀。老人是多么关心我呀!我嗯嗯着向老人连连点头。
  晚饭后,我让老大爷歇着。我去刷锅、洗碗,烧了一锅水倒在塑料桶里提进屋里去清洗身子,换一件深蓝色的衣服,也给你洗了澡,穿上套鲜艳的连衣裙,老大爷抢着要抱你,赞不绝口地说,你看她长得多乖,多漂亮!鼻子、眼睛、嘴巴和你一模一样,一点没走样。哎,我不是那样,也会结婚生孩子了。老人的神情有些黯淡。我说,大爷,我给你当女儿,她就是你的小孙女。他连声说,好!好!可声音已经哽咽着,老泪纵横。我陪他掉泪,说些开心的话,我有了钱一定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养老送终,滴水之恩,我会涌泉相报。
  半夜里,我一觉醒来,去楼下小解,听到老人在哼哼着。我立刻走到老人的床前,问,大爷,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我,感冒了,身痛、头痛,他喘着气,咳着嗽说。
  我去给你买药。别去,别去,深更半夜的,遇到坏人怎么办?药店早关门了。你喝水吗?不喝,你去睡吧。
  早上,我起来做饭。老人说,你煮干饭吧,没菜,蒸点油放在碗里吃了不解小便,背个孩子卖报纸,解手不方便。我说,大爷,你想得真周到。你把孩子抱到我床上来睡,就是三伏天,半夜里也会退凉,孩子的身体是稚阳体容易感冒,女儿疼人心嘛。我去抱你时真的一身冰凉,还睡得沉沉的。我把你放在老人的床上睡着。这天早上,老人没吃饭。不到中午,我卖完了报纸,立刻去药店买了药赶回那栋楼,烧开水给老人吃药。白天,工地一片繁忙景象,吊塔上的升降机上上下下,搅拌机忙碌地转动着。工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个别人还阴阳怪气地说,王老头艳福不浅,还勾引上了一位漂亮的少妇!我装着没听见。大爷,起来吃药吧。我手里端着开水,拿着药。他坐在床上,说,白天你不该来,这里有一百多人,还说我老不正经。大爷,我都不怕,你怕啥,身正不怕影子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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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在这时,从楼上走下两个有模有样的人。走在前面的那位四十出头,身穿浅灰色衬衫,大个头,黝黑脸浓眉毛,后面跟着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白净的面孔,穿一件T恤衫,他打量着我,友好地笑了笑。我也冲他礼貌地笑了笑,转身去外面的水龙头下淘菜,准备做饭,大爷还没吃早饭哩。
  走在前面的那位坐在大爷的床沿上关切地问,二叔,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一点伤风感冒,住啥医院,钱没地方搁么?刚才柳女子给我买的药,才吃下去,睡一觉,出身汗就好啰。二叔,你老真有福气!你说啥?乱嚼舌头,没大没小的。我没说啥,你年纪大了,也该有个人照顾呀。
  那女子是香港人,姓柳,才二十一岁,命苦,男人死了,父母双亡,带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逃到大陆要饭。一个年轻女人不敢露宿街头,就找到了这里。这几天她在卖报纸,每天有二十元钱的收入,她模样儿长得可标致啦,身材苗条、俊秀,那孩子也聪明伶俐,可怜她们母女俩,有没有没结婚的男人介绍一个吧。哦,听说,她在香港英国人办的一所医学院读了三年书,是一位妇产科医生。
  我端着洗好了的菜走进去,他们叔侄俩停止了说话,亲切地看着我。这时,那位白净面孔的年轻人正蹲在那里逗你玩。你趴在一堆石子上用小手抓石子。他伸出手,你颤颤地张开小手扑过去,红朴朴的小脸蛋贴在他的脸上。我赶忙走过去要抱你。你不让我抱,竟然第一次张嘴喊了声:爸爸。我的脸绯红,纠正说,叫叔叔。你不但没叫叔叔,却接连不断地叫:“爸爸,爸爸。”他把你抱在怀里,你摸他的眼睛,捏他的鼻子。他用胡茬茬儿戳你的脸。你笑得咯咯咯的回不过气来。
  这时,我们几个人都笑了。床上的大爷叫着我说,柳女子这是我的侄儿王健,包工头。那是,他指着抱你的那位年轻人说,他是市建委的设计师陈宏。我说,谢谢王老板高抬贵手能给我们母女方寸之地苟安。王老板说,谢谢你,照顾了我二叔,明天叫木工在二楼上选一套干燥的房间安一扇门,这样就比较安全了。这栋楼十二层,才修六层全部竣工至少半年你还可以住到交房。
  这时,有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停在围墙外,司机探出头,嘀嘀嘀按了几声喇叭。王老板催促说,走,去吃饭。
  我伸手抱你。你的两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衣领不放,双脚使劲往上蹬。我说,快来我抱,叔叔要去吃饭,我哄着你才从怀里把你抱过来,可是,你仍不断地叫爸爸、爸爸……
  王老板开玩笑说,小女子接连叫了你这么多声爸爸,你连一个糖果也舍不得。
  我哪知道有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在这儿?
  王老板扬了扬手,说,对不起,你爸下次买套好衣服送来。
  那一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里想,你叫他爸爸的年轻人是那么和蔼可亲。他抱你、亲你、逗你,比亲生父女还亲。
  王老板说话真算数,第二天下午,我回来时,大爷说,门安好了,你去看看吧。我走上二楼左边的一间套房,果真安了一扇木门,外面还上了锁。
  这几天的报纸很好卖,从两百份到现在的四百份,五百份也能卖完。我把自己打扮了一下,只不过每天洗头、洗澡、换衣服,还没钱买化妆品、口红、防晒霜。不知什么原因,我只要往人群中一站,那些男士便围过来看着我,我便灿烂地笑着说,先生,买一份报纸,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他们便不会吝啬那一元钱了。
  有些男人说,你这么漂亮还卖报!我是你的老公定把你养起来。我回敬说,男人有男人的事业,我挣钱养活自己,心安理得。
  
  3
  一天晚上,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现在有了门,睡在屋里放心了,尽管屋角里没床,仍是一堆乱草却睡得安稳踏实。我突然听见有人敲门,侧耳倾听立刻警觉起来。我摸了摸贴身的乳罩里夹层中的那几百元钱,坐起身宁心静气地等着将要发生的事。门外的声音没有了。我又躺下去,耳朵仍在倾听外面的声音。不一会儿,有脚步声从楼下上来,仿佛还多了一个人,接着有敲门声,我的心情更加紧张了,连大气也不敢出。我想厄运又一次降临在我的头上,那些不法之徒的男人可能早已窥探到了我的行踪,蓄谋已久来洗我的钱财,还对我实行强暴,甚至杀了我们母女。
  外面的敲门声接连不断,还有人在叫我,柳女子,柳女子。这样叫我的只有王大爷,一听真的是他的声音。我想,为什么王老头和坏人串通一气或坏人威胁他这样做?门外又在叫我,还在说,咋睡得这样沉。这时,你被门外的声音震醒了,又在叫爸爸,有时,你在梦中也在喊爸爸,还咯咯地笑。
  我只好硬着头皮问,你是王大爷吗?什么事?王大爷轻咳了几声,说,你开门吧,有人找你。什么人找我?我疑惑地问。人家看你来了,你开门吧,又不是坏人。好,好,请等一下。我立刻穿上下装,拢了拢头发,拣去身上的草,去开了门。门外那100瓦的灯泡,立刻将光投射进了屋子里。我一看王大爷的身后竟是那位年轻小伙子陈宏,手里提了一袋东西,笑容满面地说,对不起,打扰了。王大爷接着说,他是专程来看你和孩子的,开初来叫不应你,又求我来喊你,小伙子做事太认真了,好了,你们进屋谈吧,说完下楼去了。我说,大爷走好。
  我的心里虽然一块石头落下了地,但还是有些紧张。我毕竟和他只有一面之交,而且他是男人或许真是陆占祥那样卑劣的男人。
  屋子里没有灯,只有外面从窗户投进来的光,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人的真面目。屋角里只有一堆乱草,平时就用三个砖叠起当凳子坐。我点燃一支蜡烛,放在几个叠起的砖上,豆大的灯光摇曳地燃烧着。
  他坐在我对面的砖头上,把一大袋东西放在我的面前,说,我给孩子买了两套衣服,还买了几袋奶粉。
  我说,谢谢你!不过,我现在比以前好多了,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每天还能卖上几百份报纸。他看了一眼今天下午我买回来的晚报说。不管怎么说,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太辛苦了。我只有这么一条贱命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你真是香港人?你怀疑我装的!不是。香港是纸醉金迷的地方没有穷人的立足之地。当然,还有我内心最憎恨的人。你是医生怎么不去医院里找个工作?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我是这么个模样儿,哪家医院要我?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只要医术好,没有医院不要的。我说,谢谢你了,真能找家医院去工作,我会感激不尽。
  这时,你蜷缩在乱草堆里醒了,睁开眼看见了他,立刻笑着叫爸爸。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走过去要他抱。他抱着你,用嘴亲你的小脸蛋儿,说,好可爱的孩子,人生真有不幸的事。
  有什么办法,老天不长眼,命运捉弄人。我低下头嘤嘤地泣诉着。别哭,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人生一世不可能就那么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你结婚了吗?我问。没有。你心地善良一定会找到一位漂亮贤慧的女人过日子!那要看缘分。缘分一定会属于你的!
  你躺在他的怀里又睡着了。临走时,他把你交给我抱。他的手触摸着我的肌肤,鼻息喷到我的脸上。我快一年没闻过男人的气息了,而且是一位没结过婚的年轻小伙子的气息,这气息似乎有些醉人的痴迷。我沉郁的心里又立刻冰释了这瞬间冒出的念头。
  我这辈子是被男人害苦了。我恨死了男人,而对面前的这个男人又无从恨起。
  离开时,他站在门口说,我会再来看你的,不过白天很忙,只有晚上才有时间,我怕来早了,你还没回家。
  我说,随时欢迎你再来,只是别买东西。我买点吃的,穿的,是特别喜欢这个可爱的孩子!今后,你的夫人会给你生个聪明可爱的孩子!真的吗?我肯定地点了点头。他还想说什么呢?可欲言又止。
  王大爷还没睡,在楼下干咳了两声,故意走来走去弄出些声响。他每天晚上都要到处看几次,看有没有人偷材料。他是一位尽职尽责的老人。
  他沉着而稳重地踩着水泥梯板,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和王大爷在说话。
  我关上门吹熄了蜡烛,抱着你,侧身而卧,可怎么也睡不着,心里老想他。
  你为什么见到他就叫爸爸。他为什么要来看我们,也许……莫非……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早上下楼去做饭。王大爷已经醒了,他说,陈宏那小伙子不错,设计的楼房相当漂亮。他还没结婚。当然,我知道他的言下之意。立刻岔开话题说,王大爷,今天,我想去买只鸡炖给你吃,补补身体。你买吧,只能用我的钱,你那几百元钱留着吧。我一个孤老头子。不知道啥时间眼睛一闭,双脚一伸,鼻子不出气了,那钱仍归了侄儿,说着,他立刻拿了三张拾元票硬塞到我的手里。
  陈宏隔三差五地来看我们,和我说些知心的话儿,有好几次,半夜里下起了暴雨不能回宿舍就和王大爷睡一个铺,早上,吃我煮的饭菜,一连声说,好吃,好吃,你人长得漂亮,厨艺也不错。
  我说,你们这些机关干部平时吃香的,喝辣的,腻了,所以偶尔吃一顿家常便饭就特别有味道。我真希望顿顿吃你做的家常便饭。那就来吧。只有晚上来享受一顿。
  其实,从他那天早上吃了饭走了以后,差不多十天没见到他的影子,也许实在太忙了,而且人家是机关干部,到这里都是一时好奇,来看一下香港女人和内地女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4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他突然匆匆忙忙地赶来,高兴地对我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有一家市郊的镇医院需一名妇产科医生。我说,我给你推荐一名优秀的香港籍的妇产科医生。他们同意了,你明天就去面试。
  我兴奋地睁大两只惊喜的眼睛看着他,感谢你了!那一夜,我做饭菜。他抱着你和王大爷说话,王大爷听了也很高兴。我特意去买了两瓶珠江啤酒给他们喝。
  第二天,我和他赶公交车去了郊外的那家医院。院长姓丁,五十多岁了,秃顶、方脸,一口地道广东话,不过我还是听得懂。我们医学院里就有很多广东籍学生。正在面试时,一位孕妇要来医院生孩子。院长要我给她检查一下。我把你给他抱着,洗了手消了毒,戴上皮手套和口罩,进行胎位检查之后,我说,你还有六个小时才生,胎位正常,只是孩子大,大概八斤,你的子宫小,盆骨窄,以防难产。孕妇和陪她来的男人都显得紧张,我安慰他俩说,我给你开四味中药立刻煎好喝下,可以开交骨,防难产。
  我摘下口罩,退了手套坐在外面的候诊室里。一位有些发福的中年妇产科医生走进了检查室。她叫刚才的孕妇躺在床上重新检查了一遍,说,哼,六小时能生下孩子,最快也要明天这时候,那位产妇倒疑惑起来,说,我下身胀痛。那位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耐心等待。
  我坐了一会儿,觉得没事情可做。我对他说,走,出去看看,茹玉来我抱,我伸出手,你偏着头,抱着他的脖子不放。我们在外面不远的公园里玩了四个小时,去餐馆吃了午餐。我说,去医院看看那位产妇。我们刚走拢医院,就听见那位孕妇不要命地叫着,妈呀,痛死我了。我下辈子再也不变女人了。那位妇产科医生还没上班。丁院长急得团团转,咋搞的,真要等到三点钟才上班,岂不要了产妇的命!他见我来了,急忙说,柳医生,你立刻进产房去!我不推辞,立刻熟练地将手消了毒戴上手套进了产房,产妇的脸色惨白,痛得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我问,药喝没有,她有气无力地说,喝,喝了。我说,再喝一碗。他老公立刻端来一碗。我催她说,两口喝下,躺端正别把肚子里的宝宝压坏了。我有意和她说话,你们多时结的婚,之前谈了几年恋爱,你俩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夫妻生活过得愉快吧。我嘴上说着,两只手不停地揉着她的肚皮,胎儿的头发也看得见了。我淡淡地说,你运足气憋一下,气往下坠,慢慢来,隔一分钟一次,我叫你运气就运气,头一次生孩子,当然要阵痛,你会生个聪明的孩子,来,运气,憋着,再来一次,再来……哇的一声,小家伙从母腹中呱呱坠地,襁褓中的血喷了一地。
  好,你胜利了,阵痛之后是喜悦!
  祝贺你,生了个胖小子!
  我立刻剪脐带,包扎,洗孩子,包好放在另一间屋子里整洁干净的床上,再扶下产妇去那间屋的床上。
  她的老公也进了这间屋子,孩子开始吮手指。夫妻俩感激地看着我说,真想不到你的技术这么好!产妇说,要等到明天,我可没命了。
  我说,现在好了吧。他俩同时笑了。
  我洗了手,要抱你。他说,你累了,我抱吧。我说,我们该走了。丁院长说,柳医生你明天来上班吧。我说,你聘我了?聘了。
  说心里话,我还不想到这家医院来。
  不过,我还是明天决定来,这是他的一片好意。我们刚走出大门,那位妇产科医生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也不打招呼地说,怎么走了。我淡然地说,孩子都生下来了还不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了进去。
  我们走在路上,人们投来羡慕的目光,还有人小声议论说,你看那小俩口多亲热,女人、孩子长得多靓!
  他说,没想到,你的妇产科技术学得这么好!连孩子的出生时间也判断得这样准。
  不学好,能和人的生命开玩笑么?
  我想给孩子买点什么?他说。
  我说,什么也别买了,现在对我们来说,比起前几个月可好上一百倍啰。
  说着,他还是给你买了巧克力糖和一只小熊玩具,他剥了颗巧克力放进你的手里,说,快送进妈妈的嘴里。你没把糖送进我的嘴里,却把糖送进了他的嘴里。他要吐出来,你用小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直到嘴里嚼着才松开手。一对小夫妻从我们身边走过时说,这小姑娘真舍不得她爸!
  当然,我现在不会脸红了,心里乐滋滋的。
  他又剥了一颗糖转过身,指着远处说,你看那是啥?我信以为真他却把一颗糖塞进了我的嘴里。我张开嘴连同糖果和手指一齐吮着,你哈哈地笑着说,妈妈羞,要爸爸喂,还吮爸爸的手指儿。
  我们走了一段路,决定赶公交车去王大爷那里。他首先说,今晚我不走了。喜欢吃你做的饭菜,明天一早送你。
  我说,只要你喜欢吃我做的饭菜,就别走。
  我赶到那栋楼时,天快黑了。王大爷已经在生火煮饭了。他看了我们喜形于色的脸,笑呵呵地说,你一定找到医院了吧。我说,找到了,明天就去上班。
  对了,对了,陈宏真是个热心肠的人!
  这天晚上,他们也喝了两瓶啤酒。王大爷有些醉眼朦胧地说,其实,你们俩够般配的。
  我说,王大爷,你说哪里去了,陈宏是建筑设计师,不会要我这个“二锅头”。
  陈宏把举起的酒杯又放下,盯着我,说,你知道我喜欢啥样儿的女人?
  我说,反正不是我这样的女人。
  饭后,王大爷说什么也不让我洗碗、刷锅。他说,你们年轻人去玩。
  我们一起去逛街,给你买烤羊肉串。我和他说了一些感情缠绵的话。他抱着你,你没吃完又要,他又要给你买,我不让买,吃多了不好。
  回到楼上,点燃蜡烛,一堆乱草,几件衣服,砖头当凳子坐下来侃侃而谈,我和他在一起时,心情特别好,话也特别多,没一点自卑感。他说的是建筑方面的事。我说的是女人生孩子的事。我们有时默默沉思着,有时敞怀大笑。你在我们之间蹦蹦跳跳,喊声爸爸,叫声妈妈,摸鼻子,瞪眼睛,更增加了一种家的温馨!
  他说,小姑娘一认识我就叫爸爸,莫非真要让我当她的爸么?
  我说,童言无忌,孩子叫爸妈是一种本能。
  她为什么不把王老板叫爸?
  我无言以对,那是一种预兆吗?我也说不清,道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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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他送我到了那家医院,并嘱咐了丁院长关照我。这家医院条件差,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接生还是土办法,这给产妇增加了诸多痛苦。不过大部分是农村妇女,来引产、刮宫的就是未婚先孕的女子了,只好舍近求远到这里来做手术,自从我来到这家医院里,原来的两名妇产科医生却无所事事,有时给婴儿看看脐带,换换药。一个月后,我只领到了三百元工资,那两位妇产科医生却是我的两倍多。我想,我是试用期,工资当然少些,第二个月仍然不涨工资。我每个月给医院创收五万元以上,她们还说,你的技术好,没有我的资格老,你敢抢了我们的饭碗么?
  我决定不干了,就是再去卖报纸一个月也不至于这么点钱。
  我给他通了电话,说我不干了。他说,你别忙走,我立刻来。他来时,我正在收拾东西,我把这两个月的情况说了,一是工资少,不能同工同酬,香港不是这样,只要你技术好,给一个单位带来了好的经济效益,你就可以多拿钱,不论资排辈,大陆囿于计划经济喜欢吃大锅饭,一步一步要熬到发白,满脸皱纹,才能加薪晋级,我是不会这样做的。
  丁院长诚心挽留我,说,工资低,还可以增长。我说,增加工资也不干了,院里的医疗条件太差,不能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出了医疗事故,我可担当不起!
  我提着包,他抱着你走出医院时才知道麻烦事来了,到哪里去?我说,还是到王大爷那里去住吧。他说,不行,再不能让你们母女住那种房子了。这样,到我单位去住,我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厕的套房。不去,不去,我连声说,我们什么关系也不是,别人会误解……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言论自由。我犹豫着,站在那里。他催我说,快走吧,去前面站牌搭公交车。
  我无可奈何地跟着他往前走,上了公交车到了他的宿舍楼进了房间,一看几个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写字台上铺了一张图纸。厨房里却不尽人意,碗没洗,锅未刷,橱窗里有灰尘。我用水冲洗了一遍。唉,单身汉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很快去买回了菜,我说,你去和茹玉玩,我做饭。这下,我可以顿顿吃到你做的饭菜了。好吧,如果你哪一天吃腻了我就走。那你就耐心等到那一天吧!
  他的工作比较自由,可以在家里办公,有时一个电话和建筑商去工地检查一下,是否按图纸施工,一对孤男寡女,正是青春旺盛时期,干柴烈火一触即燃。我后悔不该来。他久久地注视着我,说,你别担心,去睡我的床铺。我说,你呢?我呀,书房的沙发上,晚上我还要工作,有时为赶画图纸,通宵达旦,过一个不眠之夜。
  你那是一张木板沙发。他说,也可以睡,要不我就睡在客厅里。他真是一位千载难逢的好人!也许,我这一生命运注定,遇到一个最坏的男人之后,还会遇到一个最好的男人,作为对我感情补偿!我说,我怎么感谢你呢?他说,你以后慢慢谢我吧,我不求急功近利。明天我仍去卖报,不去了,住一段时间,还是去找一家条件好的医院上班,生活有个规律。你的领导同事看到我了怎么说?就说,你是我的表妹吧,哦,你别考虑那么多,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哪会去管别人的闲事。他停了一会儿催促我,说,快去睡吧。他把你放在床上,带上门出去了。我第一次睡在另一个男人的床上,被子、床单充满了雄性的男人味儿。
  我一觉醒来去厕所小解,见他的房间里还亮着灯,把脸贴在门缝里一看,他还在聚精会神地画着。我轻轻地推开门,把一件衣服披在他的身上。
  他转过脸握着我的手感激地笑着说,谢谢你。我心痛地说,别画了,快凌晨两点了,睡吧,别累坏了身子。他说,明天要交这张图纸,今晚只好加班了。我再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了,头依在他的肩上。他放下铅笔搂住我的腰揉摸着我的肌肤。去睡吧,夜凉了。他关切地说。我说,你也该睡了。还有几个数据,再计算一下以免出现差错。
  我又一觉醒来,已是凌晨四点了,走过去一看,灯仍然亮着,他却趴在图纸上睡着了。披在肩上的一件米黄色衬衣已滑落到地上,肩膀上有些凉了。我从地上拾起衬衣给他披上,从座位上拉起他半托着走进卧室。他像喝醉了酒似的,迷迷糊糊的顺势倒在床上。我给他脱了鞋,盖上一床薄毯子,一会儿鼾声大作。我抱着你,躺在他的脚边。
  尽管他常熬夜却有早起的习惯。早上六点,他的生物钟催他起床,一看竟然躺在自己的床上。我也被他的轻微动作弄醒了,坐在床的另一头面面相觑。
  我,这是怎么啦?我是在书房里呀。你太疲惫了趴在图纸上睡着,我扶你到床上睡的。对不起,请原谅。原谅什么。我有没有不规矩或感情失控?哈哈,你神经过敏了吧。你的行为规范得很哩!吃完早饭,他说,先去办公室交图纸,然后到两个工地去看看,中午不回家吃饭,你好好休息吧。
  我重新把房间打扫了一遍,从床下翻出了几双未洗的袜子和几条短裤。我想,一个男人不能没有女人,像他这样一个有事业心的男人更需要一位贤慧的女人相伴相爱。
  晚上,他一进屋我就闻到一股酒气。我说,你喝酒了。喝了,不喝不行,茅台、五粮液、人头马,各人所喜,房产商有钱,一栋楼赚几十万。以后少喝点行吗?大概两三杯。我端了一杯浓茶喂他,烫吗?不烫,小柳你真好,过去,我也喝过酒,醉过,回来时渴了就喝凉水,沙发上、地板上一躺下就睡着了。早上空着肚皮上班,生活一点规律也没有,我多么想有个家啊!你有女朋友吗?没有。谈了几个都吹了。她们瞧不起我是个乡巴老,农民的儿子,说我土气,舍不得花钱。你会有好女人爱你的。我只想找个真诚相爱、生活实际的女人伴随终生。
  会有这样的女人投向你的怀抱。我已经有了心中的偶像,还不知道她爱不爱我。她是谁?我能帮你牵线搭桥吗?
  他接过茶杯放在茶几上,一下子抱着我,用有些发烫的脸贴在我的脸颊上。我有些喘不过气来,说,快告诉我,她是谁?让我去看看。我又害怕他说出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暂时不可奉告,你猜她是谁?我咋猜得着呢?我的一只手柔柔地抚摸着他的颈脖、胸膛。他说,我想吻一下你行吗?只要你不嫌弃。我有酒气。那是男人的阳刚之气。
  我倒在他的怀里,仰着头,主动把嘴送上去,他的嘴里有一股火辣辣的味道。
  今晚你吃啥?我问。绿豆稀饭、泡菜,你腌的泡菜好吃。不过,饭后一定要告诉我,她是谁?但必须让我吻一下。我说,随便!饭后,你睡了。我俩在书房的沙发上拥着,他久久地吻着我,我俩彼此都喘不过气来。我说,该告诉我了,让她明天来,我就搬出去。再保密一天,明天晚上一定相告。好!拉勾,我说,不过你今晚可要失眠。你一定会做个好梦,梦见有情人终成眷属。你睡哪?这张椅子。我不忍心夺了你的领地。卧室、书房之间是“三八”线,各自固守一方,互不侵犯!
  第二天是星期天,吃完饭,他说,我们逛商场去。你很高兴地要他抱。刚走出大门,有一位他的同事走了出来,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小子艳福不浅,金屋藏娇,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非但不气恼,还说,你去找一个嘛,免得常往舞厅里跑。
  我很不好意思地把头转过去,盯着别处。当那人走远了时,我才赶上他说,这下听闲话了吧。就是要他作免费广告。
  那天,我们在外面吃的午饭,烫砂锅,吃得大汗淋漓。他给我买了两套好衣服和化妆品,给你买了一套连衣裙,回来时买了一束滴着露珠儿的红玫瑰。
  回到家里,他放下你,把那束红玫瑰庄重地送到我手里,说,今天是你的生日,祝贺你生日快乐,并请接受我的定情之物。你要问我的女朋友吗?她就在我的眼前。
  我陶醉了,一时语塞,一下子扑向他的怀里。他轻抚着我的秀发、臂膀,嘴里喃喃着,我爱你,我要让你永远幸福,把过去的一切痛苦通通忘掉吧,重新扬起生活的风帆!我们会过得更加幸福、美满,让我们的宝贝女儿健康成长!
  我抬起头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早忘了。你的毕业证上写了出生年月日的。哦,我恍然大悟,说,你的记性真好!我不知道小姑娘的生日是多久?她和我相隔二十天。对,就是她的生日那天,我俩就结婚,行吗?
  我仍然犹豫着,说,我总觉得配不上你,一位黄花郎,找一位过婚嫂,在香港、外国无所谓,在大陆就有些非议了。这是我的自由,谁也阻止不了我的!你还有个性!不但有个性,还有人性!那是你同情我了。由同情进入了爱情圣殿。你要考虑周全,不要一时感情用事。你不相信我?这样也行,我俩暂时同居,到了你讨厌我了那一天就提出分手,你再去找个好女孩!你不要自卑,其实少妇最漂亮!中国人把贞操看得很重要。我不这样看,真挚的感情才是至关重要的。我说不过你。那就同意结婚了。再考虑一下吧。有什么考虑的,从小姑娘见到我第一次就叫爸爸,我就默认了。我决定做她的好爸爸,把她抚养成人。你心眼儿可实了。做人就是要这样,特别是夫妻之间。今晚,你还睡书房?“三八”线是人为存在的。同一个民族为什么分成两个国家让亲人不能团聚。
  那就越过“三八”封锁线进入爱情阵地。我俩第一次躺在了一张床上。
  他要我穿上新买的衣服,涂眉抹唇,打扮得亮丽多姿。我又回到青春少女的时代,焕发出生命的勃勃生机。我爱他,他更爱我,彼此相依相爱。我要有滋有味地活下去。我要做个尽职尽责的妻子,感情上满足他,生活上关心他,让他深切体验到家的温暖,爱的甜蜜。如果他有一天真的厌恶我了,不喜欢你了,我会毫无怨言,默默地离他而去。再次去过流浪生活。
  他连菜也不让我去买。白天有时他很忙,晚上会提着一袋我喜欢吃的蔬菜、食品回来。帮我做饭,洗衣。我说,你累了一天去歇着吧,来洗洗脸,去休息。我来学做饭。这不是男人做的事,说明我做的饭菜不好吃吧或吃腻了。不是,不是,一辈子吃不腻,我不忍心累着你了。难道我不心疼你么?三口之家要你一人挣钱养活?我愿意。好了,别争了,出去和孩子玩。我吻一下吧,吻吧,我俩脸对着脸,嘴对着嘴,接连发出了啵啵声。
  饭桌上,你太娇了,一定要坐在他的身上吃饭,为这事,我哄你下来,也不听,还打了你几下。他心疼地说,孩子小不懂事,他喜欢我,所以爱在我面前撒娇。他特别疼爱你,我还说什么呢?他喂你吃饭,给我夹菜。我有时也把他喜欢吃的菜往他嘴里喂,每一顿饭就是在这种和谐,温馨的氛围中心情舒畅地说着,笑着,吃着。
  二十天,又过去了十天,婚期在即,我俩正商量着结婚的事。
  我主张一切从简,我知道我是过来人,不必铺张也不需搭上红盖头,踏上红地毯,甚至连结婚证也不需领,今后,说散就散。
  他有些生气地说,你仍不相信我么?我不会是那种移情别恋的人。
  你说怎么办?我问他。
  我早就计划好了。择个吉日去领结婚证,买套漂亮的婚纱,做个好发型,结婚照必照,几十年后,才能知道年轻时的风采。那天,我们去鸿缘酒家举行结婚典礼,备办八桌酒席,热热闹闹的,结婚乃人的终生大事,只此一次,潇洒走一回吧。
  哦,请王大爷来!对,早点用王老板的小车去接他来,感谢他危难之际相救!
  我沉浸在无以言喻的喜悦之中,人逢喜事精神爽嘛,满脸喜悦、阳光灿烂,一种崭新的生活又开始了。
  那天,我们拿着市建委的介绍信去景阳居委会登记领了结婚证。去照相时,你缠着我们也要照一张,你先和你爸照了一张,我抱着你照了一张,我们三人合照了一张。
  回家的路上他抱着你说,这下法律给予我抚养她的权利,我要履行法律赋予的职责。茹玉,叫声爸。爸爸,你脆生生、甜甜地叫了几声爸爸,还捧着他的脸亲着。他说,再叫声妈妈,你又喊了我,还扑过来亲了亲我。
  结婚那天,我俩携手款款走上红地毯,雪白的婚纱在地毯上拖曳着,宾朋好友,市建委领导都用惊诧的目光盯着我,赞叹之声不绝于耳,哦,真是一只跃跃欲飞的白天鹅!
  原来计划的八桌酒席,竟坐了三十六桌。我俩挽着手举着酒杯去每桌敬酒。王老板在他耳边说,你小子真有福气!
  
  6
  蜜月是在海南度过的,因为是冬天,越往北走越冷,只好往南走了。那时,海南还比较荒漠落后,不过气候却很好,气温二十几度,我们去了海口、天涯海角的三亚,领略大海的蔚蓝和壮观。我俩牵着你在椰林里穿行,在海滩上漫步。你挣脱我俩的手,蹒跚着去拾五颜六色的贝壳,你的两只小手拾起一个,丢了,又去拾另一个,结果一只手只有一个。我们走累了躺在沙滩上,闭着眼睛,你抓起一把把细柔的沙子放在你爸的胸口上。我俩抱着你在浅海里游泳,你吓得直哭。我们把你放在沙滩上。你爸和我在水里嬉戏,他的一只手枕着我的头,另一只手托着我的腿,我在海水里竟然能半浮半沉起来。我本来是渔家女,是大海的女儿。可是,我父亲却不让我走进大海,要我读书,另择职业。如今,我才第一次走进神秘的大海,它的胸怀竟是如此宽广博大精深。蓝天、白云、海鸥成群,渔帆点点,舰艇划过海面,白浪翻滚。晚归的渔民,脸上写满了丰收的喜悦,驾着沉甸甸的渔船,慢慢地驶进港湾,一篓篓活蹦乱跳白花花的鲜鱼被抬上岸,倒进一个个大鱼池里,等待加工腌制送往全国各地。
  度完蜜月,回到家里。我们都被太阳晒黑了,那是一种健美的色彩。
  不久,你爸接到市C医院住院部的设计任务,根据地理位置你爸设计出了一栋别具一格的南国林院似的楼房。王老板一举夺标。医院院长和你爸一个姓,先提出一个条件,必须安排我进医院。陈院长满口应承,楼房一动工,我就进了这家医院,而且工资增加了一倍多。
  我有时和他缠绵之后,说,你设计了这么多各具特色的楼房,让这座城市变得更加美丽,而我们的生活蓝图你也该设计一张吧。
  哦,我们的生活蓝图是养好孩子,过好日子。这么简单?做起来就复杂了,比如怎样培养孩子,营养健康,开发智力,你是医生,我不敢班门弄斧,不吝赐教!你不要孩子了?只生一个好!你家三代单传。男女都一样,我对茹玉好,她不认我么?我想养一个你的孩子。我不配合呢?你敢!我举起拳头威胁他。打是爱!他握住了我的手。我撒开五指两手搂着他的脖子,香唇启开了他的嘴。你还敢不配合吗?不敢了。不准喝酒了。遵命!两年后,我生了你弟弟,陈强毅。
  我们一家四口,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许多人都羡慕我们,当面、背后都说,你看那小两口多亲热,进进出出形影不离。从未吵过嘴,打过架,争长论短,一对儿女活泼可爱、聪明、俊秀。男人说,唉,我为什么没找到像她那样通情达理的女人!女人说,唉,我为什么没找到像她那样感情执着的男人!很多夫妻之间同床异梦,感情走私,移情别恋,造成家庭悲剧。
  
  7
  我给妈妈端来了第五杯开水。她接过喝了一口,接着要说。
  我阻止她,说,妈妈,别说了,我知道了,为了我,你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累。我以前不知道,错怪你了。我对不起你,妈妈。
  妈妈说,这件事,我本来不该对你说,不能在你美好的心灵里划上感情的伤痕,可是……
  妈妈,我的好妈妈,我跪在她的脚边声泪俱下地说,我错了,请原谅你的女儿。我是陈家的女儿,绝不是陆占祥的私生女。我要和他一刀两断,势不两立!
  起来吧,我不会责怪你的。你爸生前是那么爱你,疼你,现在仍在暗中保护你,我常常梦见他和我们在一起喜笑颜开。
  我说,常言道好人命不长祸害一千年,爸爸不该过早地离开我们,而千刀万剐的是陆占祥!
  妈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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