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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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从首都机场返航,徐徐降落在南方A市机场的跑道上。我和姐妹们下了飞机，匆匆回到航空公司那幢空姐们住的宿舍。我进了屋，掩上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迅即摘去帽子，脱下制服，进卫生间，拧开热水器开关，顿时，热水哗哗地流进洁白如玉的浴缸里，倒上桔黄色的浴液，旋即满浴缸泛起了乳白色的泡泡，慢慢地将胴体沉浸去，让整个身体松驰下来，尽情地享受着柔水似情的抚摸。我微闭双目，用纤纤手指轻轻地在自己身体的每个部位，任意搓揉着。清洗了一遍之后，拔出浴缸的活塞放了水又拧开龙头放进水，再洗，再放水，从头到脚，从上到下，洗了一遍又一遍才依依地离开浴缸，站在镜面前，插上电吹风插头，让热风呼呼地去吹湿淋淋、黑亮亮的柔发。自我欣赏犹如乳油浸泡过的柔玉似的肌肤，突兀的胸脯上高高地挺立着一对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我羞赧着妩媚，脸上展示出粲然地笑靥，随即将一条雪白的纯棉浴巾裹在胸前。脚上套了一双紫色低泡拖鞋款款走出浴室，进了馨香四溢的卧室，仰脸躺在舒适的席梦思床上。这才感知从空中回到地面上如释重负，一种无以言喻的欣慰油然而生。
　　两年前，我大学毕业，正碰上A市航空公司在省电视台打广告招聘空姐。我怀着好奇心和试一试的态度报了名。经过严格考试、考核，居然被录用，但我并不像有些小姐那样欣喜若狂，反倒有些后悔起来。报到那天，我要求航空公司人事部经理把我放到国内航班上。因为我的父亲英年早逝，弟弟是一位省报记者，成天走南闯北。母亲思夫成疾，常常以泪洗面，冷衿作伴，我们姐弟俩成了她的精神支柱，膝下再不准我远行。母亲更需要我照顾。她是一位著名的妇产科医师，在A市妇产科医院工作了二十多年。她的那双手从一个个母腹中捧出了一个又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生命。
　　那位精明强干处事果断的人事部女经理听了我的诉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我已经决定把你定位在国际航班上了，唉……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凭你1.82米的身材，娇美的体形，优雅的气质，一口流利的英语岂止当一位国际航班空姐，就是作一名外交官也绰绰有余，实在可惜！可惜！可是，我的决心已定，不改初衷，否则，我会另择其主。女经理只好屈尊认可，收回成命。
　　我换上平常喜欢的朴素着装T恤衫、牛仔裤、运动鞋，梳理好长披发，挎上猩红色鳄鱼皮坤包轻盈盈地走下楼，出了公司大门，街对面就是公交车航空站，赶三站路下了车，拐进农贸市场买了一条两斤重的红鳞鲤鱼、一斤青椒、两斤香菇和葱蒜姜踅进超市给妈妈买了一盒脑白金。我的母亲太辛苦了，几十年含辛茹苦把我们姐弟俩拉扯大不容易。妈妈的工作很忙，有时一天要接好几个小生命。她技术好，从未出现过手术事故，产妇都信任她，指名要她接生或者做手术破腹取胎。常常累得喘不过气，吃不下饭，一回到家里便瘫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休息，但只要一听到电话铃声说有产妇难产，她又会立刻精神振作起来，像一架上足发条的时钟嘀嗒嘀嗒不停地转动。我们家到妇产科医院只一站路，她只要一走进医院，穿上白大褂拿起手术刀就又什么都忘了。
　　我进了花园似的住宅小区向门卫姜爷爷含笑点头打了招呼径直走上靠西一幢的三楼。钥匙在浅灰色美心防盗门的锁孔里旋转了三下再轻轻一按，门便“嚓”的一声开了。这是一套120平方米，三室两厅一厨一厕的房子，木地板，墙壁刷的是从美国进口的乳白色漆，莲花吊灯，紫檀木家具，数码彩电，海尔冰箱，微波炉。卧室里收拾得干净整洁，有条不紊，每个房间又各具特色，母亲的房间充满了来苏味。弟弟的房间充满了雄性味儿，墙上贴着足球健将和古代西班牙斗牛图。我的房间则有一股青春少女的淡雅清香，窗台上的一盆月桂正灿燃枝头清香四溢。
　　我驻足在窗台前尽情呼吸浸入肺腑的浓郁芳香，遥望蓝天白云，秋高气爽，夕阳把桔黄任意涂抹在这座现代化城市的各种建筑物上，大街小巷车流、人流踏着时代的步伐匆匆而去。我来到阳台上把鱼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放进洗衣台里，转身拿起一把明晃晃的小刀给鱼去鳞剖腹。我计划用这条鱼做三个菜，烧一个鱼头汤，一份清蒸鱼，一份红烧鱼。鲤鱼在洗衣台里跳了几下，嘴巴张了张，鼓着眼睛盯着我诉说自已的不幸“人为刀爼”无奈。这时电话铃响了，我放下刀，快步走进客厅，喂，对方便立刻叫出我的名字。我也知道了对方是谁，我说，什么事？她说，马上来我家，有急事相告。我想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对方已搁下了电话。我放了一些水在洗衣池里，鲤鱼又活蹦乱跳起来。我立刻写了一张纸条，放在餐桌上:
　　妈妈，我回来了。丽丽有急事找我，很快回来，您歇着，晚饭我回来做。
　　女儿：茹玉
　　我梳理了一下头发，在镜子面前看了看端庄的容貌，挎上包拉过防盗门款款下楼。
　　
　　2
　　丽丽是我的大学同学，只是专业不同。我学的英语，她读的旅游，一出校门便被旅游局安排在西月湖作导游。身材刚刚1.7米的她，长得小巧玲珑，聪明机智，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令游客惊赞不已。
　　我下了公交车进了公园大门直奔丽丽的宿舍。
　　幽静的西月湖在仲秋的夜色里显得更加美丽。湖边垂柳依依，绿草如茵，繁花似景，湖畔高楼林立，灯火通明。明月高悬在宝蓝色的天空中，给平静的湖面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一对对情侣接踵摩肩，在树影婆娑的浓荫里踯躅，缱绻缠绵，倾诉衷肠，清脆的笑语，忘情的拥抱、接吻，是那么柔情蜜意，痴醉心迷。西月湖宾馆里有一个大舞厅，各种彩灯齐放光芒，把舞厅妆扮得绚丽多姿，厅内的红地毯上成双成对的男女搂腰搭肩在强烈的音乐声中翩翩起舞，人头攒动，像夏风拂过一池荷莲，此起彼伏，叠翠涌浪，一张张笑脸溢满了喜悦之情。舞厅外伸向湖面的宽大阳台上摆满了各种鲜艳的盆花。阳台中是一排排整齐的石桌、石凳，让激情释放后的情侣在静谧中享受果品的甘甜，体味人生的乐趣。
　　我肩挎银灰色小包，淡红的嘴唇，白嫩细柔的脸蛋泛着潮红，白色的柔丝袜，配上浅红的高跟鞋，乳白色的连衣裙，更显得亭亭玉立，绰约风姿。我手抚栏杆，凝目远望，湖面在灯光的照射下一池湛蓝妆出瑟瑟羞韵，那些俊男倩女租来小船荡舟湖里，摇橹拨浆，弄情播爱，甜甜的笑声给湖水推波助澜，让秋之夜增添了一道亮丽的景观。看着这夜色宜人的美景，真让人流连忘返，乐不思归，竟忘了来此目的，转身向丽丽的宿舍楼走去。
　　
　　3
　　这时，一对情侣依依恋恋，相拥而来。这是一位时髦女郎，一身白色的西服套裙把苗条的身材衬托得棱角分明，鼓穾韵致，楚楚动人。一位倜傥英俊的美男子，手携倩女俯首低眉两人说说笑笑向舞厅里走去，显然他俩是先划船，再来跳舞的。正当我和他俩擦肩而过时突显出惊讶。男孩竟然是我的弟弟陈强毅。我禁不住叫了一声，啊！强毅,两人停足顿首傻愣愣地盯着我。姐，你也来跳舞，聪明机智的弟弟很快镇定自若，向我打招呼。我摇了摇头，问，你们……，我们去跳舞。他说得很小，略显赧颜。他从臂弯里推出那位漂亮的小鸟依人的女孩，柔和的灯光照出她白皙柔美的瓜子脸儿和一双黑潭碧波似的单凤眼。这是我女朋友。快叫声姐。小女孩面带羞涩甜甜地叫了一声姐。你长得真漂亮！我刚认识她就这么赤裸裸地夸奖她。她觉得不好意思。我自我介绍说，我叫陈茹玉。他是我弟弟。我叫陆思绮，美术学院三年级学生。啊，难怪这身打扮，真正艺术家的风度和气质。她一扫脸上的羞赧，笑得十分美丽。
　　我记起了丽丽可能等急了，对他俩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你们去玩吧。但脚却不舍离去。姐，你是去找丽丽吧。弟弟问。我嗯了一声。
　　我握着思绮软绵绵的小手难舍难分，身体里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馨香味，那是青春少女纯情的特有的体香味儿。
　　弟弟才二十一岁就交上了如花似玉的女朋友，我真羡慕他，为他高兴。他和天生丽质的思琦可谓天造一对，俊男配美女珠联璧合，就连我也喜欢上了这位未来的弟媳了。
　　当我离开他们时，突然记起了妈妈的谆谆教导，女孩子不能过早地谈恋爱，一旦陷入感情的漩涡就溺死在情海的深渊里。每次谈及婚姻恋爱，她的脸上会阴云密布，愁肠百结。妈，你不谈情说爱，怎么刚二十岁就生了我，你……她痛苦不堪，转过脸去抹眼泪，喉节在蠕动，那是妈妈把泪水往肚里吞，似乎我不该过早地来到这美好的人世间。我深感失言，声音低低地说，妈，我错了，不该问我不知道的事。她咽咽地擦去腮边的泪，把我的头搂在她的怀里，下巴抵着我的秀发，手抚摸着我发烫的脸颊说，记住，你不该问的事别问。不准过早地耍朋友，多学些知识，我连连点头应允。从此，我知道母亲的苦衷，虽然，二十三岁了，但未越雷池半步，非到二十五岁，不谈情说爱。
　　4
　　我远远望见丽丽宿舍楼里的灯光快步上楼，心里有些紧张，和她结交多年，从末失过约，守时守信，而且，我们两人之间的悄悄话从不向任何人透露，我觉得我们俩已变成了一个人了。今天我来迟了。我轻轻敲了两下门，门便开了，好像丽丽早站在门口恭候多时了，只等我一敲，门则开。
　　对不起，迟到了。我歉意地说。没关系，别自责了。丽丽说，她显得很高兴，似乎中了百万大奖。
　　我脱下高跟鞋换上一双泡沫凉鞋，进了客厅。丽丽打开隔壁餐厅里的冰箱拿出一瓶黄色冰冻鲜橙汁递给我，她挨我坐下，兴奋地说，你猜，我叫你来做啥？我揭开冰橙盖仰着脖子喝了一口，抹了一下嘴巴，转过脸说，我怎么知道？你猜呀！她有些急了，握着小拳头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地拍打着，一副撒娇的样子。我也只好胡思乱猜。
　　中奖了，她摇头。
　　得不义之财了！她仍摇头。
　　恋爱了，她点了头，嘴角露出甜甜的笑容，把头依在我的肩膀上，正沉浸在初恋时的幸福中。
　　我这才发现整个房间都焕然一新了。我知道这位比我小两岁，聪明伶俐的女孩，不注重小节，平常不爱收拾房间，如今收拾得整整洁洁，打扫得干干净净，整个房间撒了空气清新剂，喷了香水。丽丽把自己打扮得十分漂亮，超短裙，紧身衣，把优美的身材衬托得棱角分明，鼓突有致。
　　哎，你怎么不说话？丽丽推了我一下。我从沉思中转过脸说，祝贺你，不就成了。我握着她的手，勉强地笑了笑，心里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弟弟、丽丽都有朋友了，而我却孤单影只，茕茕孑立。
　　丽丽，你叫我来，就这么几句话吗？此人为啥不露庐山真面目，或者不好意思羞抱琵琶半遮面。我故显嗔怪揶揄道。别慌，一会就到……丽丽搂着我的脖子，烫热的脸颊贴在我的额角上显得羞怯怯的，不时向门外张望。我故作不知，也不说话。突然，门被推开了，一位英俊的年轻人，手提一袋香蕉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丽丽的小手松开我的脖子，我立即抓住她的一只手，狠狠地拧了她一下。她咧了咧嘴立刻缩回手把脸上的痛苦换上了笑容，伸手接过塑料袋放在茶几上。他愣愣地站在与我们距离一米的地方。丽丽说，这就是陈茹玉，我最好的朋友。她粲然笑着对站在身边的男孩说，内心充满着自豪的神情。
　　我叫陆俊鹏，A市中信投资公司总经理。他伸出一只手，我迅即礼节性地伸出手与他的手相握。我从未与男人握手，一种异样的感觉直抒胸意。他坐在我俩对面的沙发上。丽丽拿起一只香蕉递给我。我知道丽丽喜欢吃香蕉。她说可以抗癌，还可以美容。这位男朋友真市侩了，还表现得不错嘛。
　　我毫不客气地吃着香蕉，一边睁大眼睛看着他，一边调侃。他身高体壮，1.85米的个头，年龄大概二十五六岁吧，浓黑的眉毛，炯炯有神的眼睛。西装革履，显得英俊豪爽。丽丽喜欢上他了，可谓前世有缘。我心里慢慢滋生出一种莫名的嫉妒，为什么丘比特神箭偏偏射中了她？
　　丽丽正和对面的陆俊鹏眉眼传情，说说笑笑。我却被凉在一边成了多余的人。我有些忿忿然，这不是让我难堪吗？
　　我吃完另一支香蕉，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巴和手，站起身说，我走了，你俩慢慢谈吧。我见丽丽没有执意挽留我的意思，便跨出了门。丽丽和她的男朋友在门口向我挥了挥手，拜拜！
　　西月湖到处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歌声笑声组成了一曲曲清脆悦耳的交响曲，在夜空里千回百转，余音回荡。
　　5
　　回到家里，弟弟还没回来，只有妈妈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脸上略显疲惫。妈妈。我甜甜地叫了一声。妈妈转过头来，脸上出现了爱怜的笑容。她向我招了招手，我坐在她的身边头依在她的肩膀上，一副小时调皮任性的模样。妈妈用手梳理我有些散乱的头发。抚摸我的脸颊，在妈妈眼里我永远是个长不大的稚嫩的孩子。我站起身，歉意地说，妈妈，我去做饭。饭已经做好了，是你喜欢吃的脆皮鱼，麻辣鸡丁。您……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母亲一天到晚工作太辛苦了，还要操持家务，而我……妈妈……我蹲在妈妈的面前，偎依在她的怀里，眼泪簌簌而下。妈妈用手巾纸给我轻轻擦去了脸上的泪，用下巴抚摩我头上的秀发。她常常用眼神，用一颗博爱的赤诚之心去关爱自己的儿女，而自己甘愿受苦受累，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儿女们茁壮成长，母亲则日渐衰老，耳鬓已有了白发，额角也有了深深浅浅的皱纹记录下母亲生活的艰辛。妈妈，我叫了一声妈妈，欲言又止。
　　什么事？说呀。母亲催促我。
　　丽丽交男朋友了，让我帮着参考参考。我转过脸仰着头盯着母亲的眼睛。
　　真的！妈妈显出了惊讶。
　　我知道，母亲没有责备我，接着说，她的男朋友可帅啦！
　　丽丽把自己打扮得十分漂亮了，像换了另一个人。这时，母亲的眼睛定格在我脸上，似乎要探测我的内心世界。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门被推开了，弟弟进了屋转身把门关上了。他喊了声妈妈，姐姐，想进自己的房间。妈妈叫住了他。强毅，你过来。她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弟弟坐下。弟弟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正襟危坐，一对惶恐的眼睛不时斜视着我。强毅，妈妈可心疼咱们姐弟俩了。我微笑着说，是给弟弟某种暗示和安慰，叫他别暴露自己的隐情。弟弟心有灵犀，嘴角露出一丝歉然的微笑。可是，母亲仍然一箭中的。茹玉、强毅，你们不要过早地去交朋友，听到了吗？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脸色一下子显得阴沉可怕，失去了母性的温柔。我不回答，弟弟却心虚起来，满脸涨得通红，迅即瞅了我一眼，小声嗯了一声。我转过身搂着妈妈的脖子笑着说，妈妈，我保证二十五岁内不撞红灯，不过，妈妈，你为什么总是害怕我们交朋友呢？我紧盯着母亲那双又大又圆的黑眸子，充满了疑惑。人们都说我的身体全部吸收了母亲的遗传因子，特别是那双美丽、纯洁，具有诱惑力的眼睛。此刻，她正用这双眼睛，盯着我好大一阵，才说，妈妈是希望你们比我生活得更好……
　　我和弟弟都没有再说话，却隐隐地感到不安。在我的记忆里，爸爸和妈妈是俊男与靓女，婚姻生活始终充满了温馨和谐而幸福。爸爸毕业于广州建筑学院，生前是一位著名的建筑设计师，身材伟岸，相貌英俊，性格忠厚的男子汉。他对妈妈体贴入微，对我们姐弟关怀备至，宠爱有加。星期天，节假日，爸爸的工作无论多么忙，白天他会放下手里的工作带妈妈和我们一同到游乐场、公园、少年宫去玩。春天来了，南方的天气分外晴朗，丽日碧空，草绿花红，莺歌燕舞，我们在草坪上放风筝，逗乐嬉戏。爸爸妈妈他们相依相偎在一起喜笑颜开，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有时妈妈的脸羞得红艳艳的，像耀燃枝头的桃花，用白晳的手捂住脸。这时爸爸的嘴迅速在妈妈的脸上啃了起来。那时，我们不知道什么叫接吻。走过去推开爸爸的嘴，说，看你把妈妈咬伤了。他们俩反而敞怀大笑。我们姐弟倒觉得莫名其妙。有时爸爸趴在地上，要我们骑在他的背上，在草地上来来回回地游走。我坐在后面，用小手拍打着爸爸的屁股，弟弟坐在我的前面嘴里不住地喊着，驾！驾！我们玩得真高兴，爸爸却累得满头大汗。这时，站在一旁的妈妈不忍心爸爸继续当牛做马，走过来说，你们快下来，看把你爸爸累成啥样子了。那是你的爸爸，不是马，我们像凯旋归来的将军怀着胜利的喜悦，从爸爸的背上跳下来。爸爸却坐在地上，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妈妈心疼地拿出白手绢给爸爸擦额角上的汗。我俩也用小手抹他脸上的汗。我们的小手太脏了。这一下反而把爸爸的脸抹成了大花脸。哎呀，你们真讨厌，妈妈嗔怒道，这是你爸爸的脸，不是抹布。我们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拿出随身携带的罐头、可乐、火腿肠，慢慢地品尝。晚上，爸爸吃了饭进了他的书房，看书、画图纸。我和弟弟睡在隔壁房间里，一觉醒来尿尿，还能看见爸爸书房的门缝漏出的灯光，间或有咳嗽声。后来，爸爸病重住院，经医生检查说是不治之症，便不久于人世。爸爸的老家在川北山乡三源镇竹溪村，那里山青水秀，树木葱郁。那一年的寒冬腊月，我们姐弟和妈妈三人捧着父亲的骨灰盒第一次来到爸爸的老家，将他的亡灵安息在家乡。爸爸的父母去世了，一个姐姐远嫁河南，只有一位叔伯和堂兄一起料理他的后事，我们住了三天便离开了川北山乡。那时，我才七岁，读小学三年级，弟弟五岁，读小学一年级，从父亲去世后，我们便懂事多了。每当看见妈妈转过脸去擦眼泪，我们的眼泪也不约而同地流了出来，也学着妈妈的样，用小手抹去腮边的泪水，有时半夜醒来，听见身边的妈妈还在嘤嘤地啜泣。我会立刻爬起来搂着妈妈哭喊着，妈妈，别哭了，你瘦了。我们失去了爸爸，不能再失去你呀，妈妈……
　　妈妈抚摸着我的头，哽咽着说，睡吧，妈妈不哭了。我却没有了瞌睡，眼睁睁地盯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静静地躺在妈妈身边一动不动。妈妈没哭了，然而，她不时往肚里吞着什么。我的脸贴在妈妈的胸前，听得清清楚楚。我知道，那是眼泪。她是把苦涩的泪水直往肚里吞，她强忍着肝胆俱裂的痛苦。我想也许让妈妈哭出声来好受些。
　　弟弟一觉醒来，搂着妈妈要爸爸。他哭闹着说，妈妈，你把爸爸藏在木匣子里，让他出来，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带我去公园。我要骑在爸爸的背上。妈妈不管怎么哄劝，他就是不听，而且大哭大闹着，我要爸爸！我要爸爸！爸爸你在哪里？快回来吧。这时妈妈的眼泪又像断线的珍珠直往下淌，滴落在我的小脸上。第二天，是星期日，弟弟一早起来吵着要去公园玩。我和妈妈只好陪他去。躺在草坪上的弟弟打着滚儿。妈妈趴在那里说，儿子，快来骑马马。不懂事的弟弟一翻身跑去骑在妈妈的背上。我看见妈妈躬着背，像一只大虾，艰难地向前爬着，爬着……。坐在妈妈背上的弟弟还说，妈妈，你太瘦了，没爸爸跑得快。妈妈听了加快了速度，只见她的长披发垂下去遮住了她的脸，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大滴大滴往下掉。我再也不能容忍任性的弟弟了，大声说，弟弟，快下来，别把妈妈累坏了。快过来，我做马让你骑。我不，你跑不快。我故意扑下去，立刻叫起来，哎哟……。这时，弟弟才从妈妈的背上跳下来，妈妈立刻站起身，两眼发黑又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上。我们跑过去扶住妈妈，问，妈妈，你怎么啦？妈妈说，我头晕，别说话，静一静。我们静心凝眸眼望妈妈，这才发现妈妈的脸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额角上擦破了皮有殷殷的血迹渗出。弟弟突然叫喊起来，妈妈，你额角出血了！妈妈用手抹了一下额角，苦笑着说，刚才不小心被地上的一块石头擦了一下。我趴得很低几乎是匍匐前进，高了你会从背上摔下来，不然把我的儿子摔坏了咋办！妈，你……我狠狠地盯着弟弟，握紧了小拳头。这时弟弟怯怯地低下了头，说，妈妈，我再也不骑马了。我说，这才是我的好弟弟，你把妈妈累坏了，以后我们怎么办？弟弟点了点头，走过去拿起纸巾给妈妈擦脸上的汗和血。屋子里静悄悄的，似乎连空气也凝固了。我的思绪拍击着童年彩色的翅膀折射出了辛酸和不幸。
　　快去端饭菜，我饿了，还要上班，妈妈催促着。我这才从不幸的生活中回到了现实。我和弟弟同时起身进厨房端菜、盛饭。弟弟朝我伸了伸舌头，挤眉弄眼，我装作没看见。吃饭时，我们三人都显得心事重重的，谁也不说话。
　　妈妈吃了饭，上班去了。我们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进了卫生间洗漱后，到房间想躺一会儿。自从爸爸去世后，二十多年来，妈妈至今难以忘怀，只要提起爸爸，她就会泪流满面，痛不欲生。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也许他们俩的感情太深了吧。那为什么对我们姐弟俩交朋友的事又产生这么大的忧虑呢？我已经到了法定婚嫁年龄了，弟弟也指年可待，却让我们望而止步！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弟弟轻轻地推开了我房间的门走了进来，一下子瘫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一副沮丧的面孔，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我，说，姐，怎么办？我不能忍心离开她，她太可爱了。
　　你说什么？我半睁着眼睛装作不知地说，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姐，你，你，你别装糊涂了，你都看见了，我还能瞒得住你么？就是那位漂亮得让人心醉的女孩。
　　是吗，她真爱你？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里充满了自信。
　　哼，你是记者，走南闯北认识的漂亮女孩还少吗？我轻描淡写，不置可否地说。旨在用语言测试弟弟的爱情可信度。
　　不，不，我这一辈子非她不爱，非她不娶，如果离开了她，我会去死的！
　　山盟海誓忠实的爱情信徒！我指着他的鼻子揶揄着说。
　　他自豪地笑了。
　　弟弟在我的眼里始终是一个长不大的小男孩子。我想劝他放弃过早的恋爱，听妈妈的话，现在时兴四十岁的男人找个二十岁的如花似玉的女孩。一看便知道弟弟已经陷进痴迷的情网中不能自拔。几乎是哭丧着脸向我求情保护他的隐私权。我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连连点头应允。他立刻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毕恭毕敬地站在床前向我三鞠躬。我被他的滑稽相逗乐了。说真的那个长得十分美丽的小女孩，一副羊羔般清纯洁柔的神态，真是人见人爱，如果我是个男孩子，也会倾心相爱，终身相伴。我侧身而卧。弟弟跪在我床前，头埋在我的胸前。
　　我抚摸着他黑亮亮的头发，温柔地说，你们俩好下去吧，但一定不要让妈妈知道，我们都是大人了，再不能让她牵肠挂肚的，我会为你保密直到美人儿搭上红盖头的那一天。
　　姐，你真好！感谢你了，弟弟嘴角上倏忽出现了欣慰的笑容。
　　姐，你有男朋友了吗？他忽然抬起头认真的问起我来。
　　我摇了摇头，说，我一定等到妈妈开禁的那一天，否则，我会终身不嫁，洁身自好。他还想说什么，正待开口。我说，弟弟，快回房间吧，愿你做个好梦！他站起身无限感激地向我笑了笑，说，我明天要去特区采访一周才能回来，她已经知道了，说完乐不可支地走出我房间，还轻轻地带上了门。
　　我灭了灯，四周一片宁静。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我温馨的床上，斑斑点点的光晕给小床增添了一副神秘的色彩。我看见窗外一方湛蓝明净的夜空，几颗小星星一明一暗地眨着眼睛，像似嵌在我窗前的缝隙里不肯离去。我一点睡意也没有。
　　弟弟恋上了陆思绮。丽丽迷上了陆俊鹏。我却孤芳自赏，形影相随，真不知道爱是啥滋味儿，五味俱全，品尝起来有滋有味的。我如今长到二十多岁，还没接触过男孩子，读大学时校园里已不是佛门净地，成双成对的天之骄子暗通幽曲，偷食禁果的不乏其例，我的心似乎坚如磐石，当了空姐后，仍固守忠渝，而今却也想入非非了。
　　我思绪万千，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想我应该换一份工作，空姐的工作太单调，见到的漂亮男孩成了匆匆过客，我把毛毯拉上盖住脸想好好睡一觉。这时，手机响了，一看就知道是丽丽打来的。我说，又是什么事？搅得我现在未能入睡。她说，明天去游乐园玩。我正想找借口推辞，她却关了机。
　　这让我又多了一种疑虑，参加丽丽的约会，妈妈会反对吗？她会盘根问底，绝不能说出还有一个男孩子参加，那会让她更加多疑。
　　
　　6
　　第二天一早，在朦胧中丽丽便风风火火地跑来敲响了我家的门。妈妈还没回家，弟弟正在呼呼大睡。
　　我有些不情愿地起来开了门，她一阵旋风跑进了我的房间，高兴得手舞足蹈，满脸生辉。她今天又换上一套时髦的新装，质地考究的粉红色风衣，鱼肚皮白的高跟皮鞋，绣花的肉色长袜，黑亮亮的头发看起来非常健美。眉毛疏淡，樱桃小嘴，虽谈不上美艳动人，却有一对大而闪亮的眼睛，小巧玲珑的鼻子，几颗不太显眼的俏皮雀斑点缀在靠鼻梁的两侧，看上去真惹人喜爱。俗话说：树是一张皮，人是一件衣。经她这番打扮，简直判若两人，无与伦比的大美人了。
　　喂，你看他怎么样？她双眸逼视着问我。
　　你说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有点不悦地问。
　　陆俊鹏啊！你认为他怎么样？她顾不得掩饰自己的急切心情逼着要我回答。
　　他英俊、潇洒、典型的白马王子，这是他的外表美；有学问，智商高，商海中的奇才，企业管理的专家，这是他的内在美。这才叫两全齐美。我祝贺你了！
　　丽丽一听我对她的男朋友高度评价，涨红了脸，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茹玉，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一个月前，他来这里游玩，我是导游，只几分钟时间我俩的眼睛就对上号了。
　　这叫一见钟情。我补充一句。
　　她接着说，那天，我结束了导游要回宿舍休息，心里却想着那对眼睛，魂不守舍，一听后面有脚步声，转身一看，是他！他是从我的胸前的上岗证知道我的名字，他便跟上了我。我有礼貌地问，先生，你还有什么事？
　　黄丽丽小姐，我想和你谈谈好吗？我有些迟疑。他已掏出了一张名片恭敬地递到我的面前。我接过一看头衔是中信投资公司总经理陆俊鹏！他随我进了宿舍，我俩坐在客厅里，喝茶、交谈。我很不好意思。他却十分健谈。我的房间很乱。他帮我收拾了房间，这让我感到很尴尬，无地自容，后来，他来过几次……
　　他真的爱上你了！我问。
　　也许是吧。丽丽回答时并不显得快活，反露出一丝忧郁的神色。
　　你还思虑啥呀，丘比特的神箭已射中了你！
　　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而心中又……
　　你别自卑，勇敢些，把他夺到自己手里。我看你俩就般配，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情人眼里出西施！
　　是吗？丽丽转忧为喜，说实话，我真喜欢上他了，不过，我不打算强迫他喜欢我。我只要初恋时快乐就行了。
　　我进了厨房，打开煤气开关熬莲子八宝粥。在卫生间洗漱。丽丽帮我收拾房间。弟弟已挎着相机出去了，他很少在家里吃早餐。妈妈下班回来了。我开了门。她还买了菜和一袋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我接过妈妈手中的塑料袋，说，妈妈，你休息吧，饭很快就好了。妈妈没回答，进了自己的卧室。饭菜端上桌子，炸虾、咸鸭蛋、花生米、包子、八宝粥。妈妈从房间出来，丽丽赶忙过去甜甜地叫了一声柳姨！妈妈有些吃惊的样子，又立刻欣喜地说，你来了。妈妈知道我和丽丽情同手足，她也只准我和丽丽交朋友，所以，丽丽来我家成了常客。丽丽，快过来吃饭！妈妈说，丽丽也不客气。我们三人围桌而坐，吃着可口的饭菜。丽丽总是看着我。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如何把这件事告诉妈妈。我难以启齿，她也觉不便。
　　这时，妈妈说话了，丽丽今天是星期天休息吗？
　　丽丽迅即瞟了我一眼。我示意她赶快说。我看见丽丽满脸憋得通红，有些结巴地说，是，柳……柳姨，我想和茹玉去游乐园玩，明天，茹玉要上班，又要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一次面。
　　游乐园有什么好玩的，去过多次了，不如在家里看电视。妈妈淡淡地说。
　　我的心冷了半截。丽丽向着我伸了伸舌头。妈妈吃完了碗里的饭。丽丽眼尖伸手接过妈妈的碗要给她盛饭。妈妈挡开了丽丽的手，说，不要了。就只你们两人吗？妈妈又问。我赶紧说，就只我和丽丽。我问的丽丽。妈妈心中有些不悦地说。丽丽快速补充道，只有我和茹玉。妈妈知道丽丽交上了男朋友，如果丽丽带上她的男朋友是绝不会让我插足的。
　　去吧，早去早回，注意安全。我上午休息，下午上班。
　　我犹如得到特赦，喜不自胜。我和丽丽立刻收拾了碗筷，洗漱，精心打扮了一番，下了楼。在过道上丽丽猛地搂着我的脸亲了一口。我没好气地说，我又不是你老公，骚狐狸！丽丽羞红了脸，捏紧小拳头在我肩膀上捶打着，气急败坏地说，我是感谢你，你倒骂我。对不起，我错了，不行吗？我笑着说，又把她逗乐了。
　　我俩招来了一辆绿色的士。丽丽抢着付了钱。A市南湖游乐园是休闲、度假、游玩的好去处，湖光山色，树木苍郁，盘曲幽景，令人流连，真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我俩走到湖边的林荫道上两边亚热带树木的枝叶遮天蔽日，走过吊桥来到湖心岛上，在一棵硕大无棚的榕树下，丽丽一眼看见了陆俊鹏，正在遥看山色风光。一只只浅蓝色的游船点缀在湖面上，游客在船里不断喝彩、高歌、狂欢，给整个湖面增添了勃勃生机。
　　他身穿T恤衫、牛仔裤，头上一顶宽沿运动帽，身材匀称，肌肉健美，大眼睛，浓眉毛，国字型脸上有一对浅浅的笑涡，一点看不出他竟是一位大亨，倒是一位绿茵场上的足球健将。他笑着迎上来，说，上船吧，我租来了这只自由划小船！他显得很兴奋，先跳上了船，伸出手拉着丽丽的手，丽丽用力过猛，一个前倾身子扑到了他的怀里。陆俊鹏赶忙抱住了她。待我上船时，陆俊鹏正要伸手，我敏捷地侧身一跃轻快地上了船，船颠簸了几下渐渐地平稳下来。我和丽丽并坐一头，陆俊鹏与我们相对而坐。我操起桨点击浪花，悠悠的小船徐徐向前推进。我双眼四顾，饱览胜景。突然，我的桨重了点儿，拍打着水面，溅起了浪花，飞扑到陆俊鹏的脸上。我“啊”地叫了一声，满含歉意地说，对不起。他说，没事，没事。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水珠。这时，丽丽从远处收回依恋的目光，问，什么事？我说，桨在水面重了点儿溅了他一脸的水花。她爱怜地盯着他，立即从皮包里掏出一叠雪白的面巾纸抛过去。我偏着头，遥望岸边，装作没看见。
　　船儿在平静的湖面上缓缓行驶与对面驶来的一只快艇擦身而过，差点儿把我们的小船撞翻，浪花直扑到我们的船上。我们赶快穿上救生衣，套上了救生圈。我和陆俊鹏默契配合，左右划桨，船一溜烟儿地直向湖心驶去。
　　蓝天碧云，晴空万里，阳光艳艳，流金溢彩的湖面上到处丽影绰绰。丽丽和陆俊鹏眉来眼去，我默默地划着浆，韵韵有致。我和陆俊鹏像有一种心灵感应，动作协调。风抚弄着我的秀发，暖融融的秋阳莅临在我的身上。
　　记得小时候，爸爸、妈妈常带我和弟弟来这里划船。爸爸和弟弟一头，我和妈妈一头。有时把船停在平静的湖面上任其漂流，有时爸爸和妈妈使劲划桨，船儿像箭一样射向远方。我们一点儿也不害怕，还在船舱里唱啊、跳啊，任意乐悠悠。爸爸死后，我们就没来过了。今天早上，妈妈不让我来这里，想来是怕怀旧，抚今追昔，触物生恋，恋之生悲。
　　回忆伤心往事，一阵悲哀袭上心头，我的眼眶盈满了辛酸的泪水，我低下头让飘逸的长发遮住我的脸。丽丽懒洋洋地躺在我的身边，用陆俊鹏的太阳帽遮住了脸。这时候，我发现陆俊鹏正专注地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看着丽丽。隔了一会儿，抬头一看陆俊鹏，他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他的眼光柔和、纯净、坦率、真诚。我从来没注意过任何一个男孩有这样一对内涵丰富、饱含深情的眼睛，仿佛他的眼睛在说话。
　　为什么悲哀？他用眼睛在问我。
　　不，我摇了摇头。心里凄楚地回答。他的两眼仍疑虑、久久地盯着我。我咬着嘴唇，固执地偏过头去不敢看他。我觉得我和陆俊鹏的心灵产生了共鸣，滋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怀。
　　这时，丽丽一跃而起，全身充满了朝气，向陆俊鹏伸手要健力宝、火腿肠、烧鸡腿，大口大口地喝着、吃着。陆俊鹏递给我的饮料、罐头，我没要。丽丽吃饱喝足后，拉着我的手要唱支歌。陆俊鹏也在鼓励我，用多情的眼睛示意我唱，我装作没精打采的样子说，感冒了，嗓子哑了。
　　那么，陆哥唱好了。陆哥唱呀。丽丽已改称陆俊鹏为陆哥了，还喊得巴心巴肝的。我也附和着说，唱吧。我不感冒，还不轮不上你哩。丽丽跑过去操起桨。陆俊鹏说，好吧，盛情难却，恭请不如从命，我献丑啰。他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他仍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我情绪慌乱，隐隐地觉察到陆俊鹏在我眼里不但气度不凡，而且有一种特殊魅力，使我情不自禁地萌动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相见恨晚的亲切感。他那对灼热的目光直接穿透了我的五脏六腑，温化了冰凉的情韵。他的嗓音甜润，歌声悠扬，一时低回婉转，一会高昂激扬，回肠荡气。
　　“你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过去过来，留不住匆匆脚步。记住了你的眼，记住了你的唇，爱你恋你，追碎了我的心……”
　　真想不到，陆俊鹏也喜欢上了我最喜欢的这支《千里相见》的歌。
　　我抬起头，大胆地迎着他热烈的满含期望的目光，忍不住和着他的韵律低声唱起了第二段。丽丽忘了划桨，怀着钦羡的眼光，傻愣愣地盯着我翕动的嘴唇，“不是镜中花，不是水中月，人生几回梦，挽住了脚步匆匆。别忘了你的爱，莫负了我的情，千里相见，岁岁难分离……”
　　陆俊鹏是男中音。我的声音开初很低，后来情不自禁地升高了，竟和他同一个调和上了节拍。我在大学里是业余歌手，也略知一些声乐技巧，所以唱起来珠圆玉润。陆俊鹏和丽丽同时鼓起掌来。这时，我发现周围已停了几只小艇一齐为我鼓掌。不远处的水面上还停了一只大游船，船上人头攒动，许多人又一次拍起手来说，唱得好，再唱一首，再唱一首！陆俊鹏正用眼睛暗示我别唱了。我起身，像江湖女侠抱拳打躬，旋转一圈。谢谢！谢谢！陆俊鹏已手握木桨船儿巧妙地驶出包围圈。
　　丽丽仍全身心地沉浸在感情缠绵的音韵中。陆俊鹏看着我，我看着他，四目相视，启开心灵的窗户，豁然开朗，歌声表达了此时此刻不尽的心声。沉迷在情感的歌声里的丽丽，还没回到现实中来。
　　陆俊鹏扶起丽丽，上了岸。我们在一家小饭馆里用了午餐。陆俊鹏先进卫生间洗了手和脸。他催丽丽快去洗漱，丽丽一进卫生间，他立刻塞了一张纸条给我。我心里很慌张迅即塞进皮包里。出了游乐园大门，我打了声招呼坐的士回家了。回到家里，妈妈早早把晚饭做好了，她又去上班了。我进了卫生间脱下衣服冲了凉，觉得满身清爽，心里更加舒坦，便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我想起皮包里的那张纸条，又弹跳起来，拿起放在梳妆台上的皮包打开，可怎么也找不到。我急了，到处翻遍了仍然不见。我干脆把那些小玩艺儿，梳子、镜子、唇膏、手巾纸、卫生纸，一古脑儿地倒了出来。我突然发现纸条被塞在皮包的缝隙里了。
　　我想那上面写的什么？我不敢看，用手掌压平，放在我怦怦跳动的心口上。我胡思乱猜，想入非非。我想那支神箭不会射中我吧！我的心里痒痒的，像无数只毛毛虫在心壁上蠕动。我摒心凝气，二目圆睁，猛然举手摊开，哇，“茹玉，我爱你！”五个刚劲有力的钢笔行书字跃入眼前，下面是他的手机号码。我又一次将纸条压在我跳动的心口上，让那几个字进驻我的记忆中。我想这举足轻重的纸条还是应该销毁，否则被妈妈发现了，那将是怎样的局面？我想抄下手机号码。也不妥当，不如铭记在心。我用心背下了后面的几个数字，然后把它丢进便池里用水冲走。
　　我哼着那首歌，进了厨房，打开微波炉。妈妈为我准备了很丰盛的晚餐。我的心情特别好，食欲大增。我喝着白凤乌鸡汤，嚼着炸虾，吃着莲子八宝粥，心里乐滋滋的，脚尖轻轻地点着黄褐色木地板，用心唱着那首歌。
　　天已经全黑了，今夜的月亮更圆更明亮。那几颗常在我窗前徘徊的顽皮地眨着小眼睛的星星怎么不见了。我没有开灯，躺在床上，睁着两只眼睛，遥望窗外，看明月，看星星。每当在晴朗的夜空时，我就和月亮作伴和星星交谈，诉说纯情女孩的心曲。当我心烦意乱时，我会怒目圆瞪，拉下帘子置它们于窗外，它们不会因我高兴才来，生气又离去，而是坚贞不渝地守候在我窗前，为我之乐而乐，伴我之忧而忧。我又觉得明月无语，自己本来澎湃的心潮无从说起，而感到空虚、孤独，四周一片寂静。在这方小区里只能偶尔听到几声的士的喇叭声。
　　你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过来过去，留不住匆匆脚步……
　　是谁用口哨奏的这支歌！情真意切催人泪下。我从床上一跃而起，侧耳倾听，真的，哨声越来越清晰，感人，再细听，对，是在我的窗下。
　　我扑到窗前，控着身子朝下看。楼下有整齐的花带和一排榕树，树下面有石凳、石桌，供楼上下来的居民休闲、娱乐。皎洁的月光照出一个男孩子仰头张望的身影。我拉亮灯，再探出头，让楼下的人看清我是谁。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停止了口哨声，然后转过身，慢慢地朝巷子外走去。
　　我知道是谁，不再犹豫，一种激情支配着。我冲出家门，咚咚地下楼梯，一边抹着突然淌到脸颊上灼热的泪。我追上了他。他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在一棵榕树下停了下来，转身望着我。我在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口里喘着粗气，心口扑嗵扑嗵地跳得厉害。他立刻走过来拉着我的手。我的头顺势依在他的胸膛上，从内心深处涌出一种安全舒适的感觉。我立刻警觉起来。这是在我的家门口，七幢楼里住着几百户人家，虽然素不相识，进进出出久了会惹人耳目。我是这个小区里女孩子中最漂亮的一位，无论男女老少对我的回头率都很高，只要我进出时，那些陌生的面孔会主动向我打招呼，索取我的嫣然一笑，一饱眼福。我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亭亭地站在那里，似乎我的心情也平静了一些。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是丽丽告诉我的。
　　你有事吗？我关切地问。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他真挚地反问。
　　我的心情有此慌乱，担心站在这里久了会被熟人碰见。
　　我是特意开车来的，下午离开时，一直等你的电话。我想，你不会拒绝吧。所以就赶来了，想和你单独散散步，好吗？他用真挚的眼光看着我，脸上一副坦然的表情。我忐忑地跟着他往外走，在巷道的拐弯处一辆皇冠轿车停在那里。他用微型摇控器开了车门，让我坐在他身边。我拒绝了，坐在后排的位置上。小车驰出了闹市区，正向郊外飞驰。
　　你要到哪里？我问。
　　快了，到江边走走。他偏着头答。
　　小轿车在规定的地方停了下来，指给一位中年妇女看着。我俩携手来到江边。沙滩上人影晃动，一对对恋人搂腰搭肩在沙滩上漫步。太阳伞下各种彩灯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一张张圆桌围满了食客，吃着香喷喷的美餐。江水缓缓地流着，皓月照出了江面上远远驶过的船影，空气弥漫着桂花的浓香。
　　茹玉，我真喜欢你，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他的心情很激动，喉头发出了一串串颤音。
　　为什么呢？我也说不清，好像是懵懵懂懂、糊糊涂涂就跟着来了，眼睛就看着你，心里就想着你了。白天到今晚不到一天时间，我仿佛觉得像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我说这些话时，脸是朝着茫茫黑夜，不敢正眼看他的脸，一只手压在心口上，像中学生在老师面前死记硬背一条数学公式或一条物理定理。
　　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你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像地球的引力一样，空中的物体总要向地面落下，停了一会儿，他说，你是我心中的偶像，潜意识告诉我，你就是我寻找的真实女孩！
　　你别说傻话了。我的好友丽丽正爱着你，连做梦也想着你，我不能夺人所爱。你去爱她吧。她也很漂亮，不要见异思迁。我直言相告。
　　我只和她有过几次接触，能一锤定音吗？
　　你今天看着我长得漂亮，一见钟情，也许明天看见另一个女孩比我更漂亮，你会舍我而求她吗？
　　外表美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一个人的个性和气质。你人很美，且很有个性。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让我神魂颠倒，不能自拔，我俩谈话虽然不多，但从一个微小的眼神，一个手势，一个笑靥，就可以证明我们的性格，情趣大有相同之处，由此产生了相互吸引力。
　　晚风送爽，我的全身却在颤抖。我抬起头，深情地望着他。人海茫茫，在我面前走过的男孩子数不清，却从末激起我感情的波澜。虽然，我的耳边时时响起母亲的教诲，但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只能管住我这个人，却管不住我这颗心。比如今天就违规了。我想这一步踩下去如果是陷阱，就不能自拔了！有人把爱情比作陷阱，往往女孩子就是爱情的牺牲品，被祭祀在爱情的圣殿上。
　　茹玉！茹玉！他一把握住我的另一只手，急切地叫我。他手上的热流顿时传遍了我的全身。我挣脱他的两只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我像是抱住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希望。热泪从我的脸颊上滴落下来，沾湿了他身上的衣服。
　　他抱着我的腰，脸贴着我的头发，好久不说话，仿佛时间也凝固了。我依偎在他热血沸腾的怀里感到莫大的欣慰，连世界也添光增彩了，夜色更显得诱人。
　　第二天，我们先飞拉萨、随之乌鲁木齐，再到北京后回南方，我一点不知疲倦，心旷神怡，仿佛我的心情比蓝天高远，如白云飘逸，爱情真有如此神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