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南京尸民

　　今天是1938年的1月30日，明天就是新年了。这是一个传统的节日，也是中国最大的节日。还有一点，明天就是袁藩新政府就职典礼的大日子了。因此，这一天，注定是忙碌的。
　　太阳早早的就露出了脑袋，东边的天空一片火红。丝丝缕缕的朝霞，就像抓破的美人脸，只差没有流出鲜红的血液了。
　　军营的号声响起来了，卫队的士兵们开始了晨操。在军营外面的山坡上，荀梅和风雅颂正在摆弄狙击枪。两人腰间都别着撸子，那一身军装看起来还满是英姿飒爽。荀梅端起枪，一枪就命中了远处的一个日本军帽。她把枪递给风雅颂：“你来。”风雅颂接过枪，煞有介事的瞄了瞄，一扣扳机，噗地一声，子弹不知道飞哪里去了。风雅颂说：“没意思，一枪都打不中。”荀梅说：“你呀确实不是当兵的料，格斗射击，都不中。我看，你就练习逃跑吧，打不过就跑，多好。”
　　风雅颂说：“我一个做贼的，逃跑是专业，还用练呀？你可真逗。”
　　荀梅说：“小偷，我这几天心老跳，你说会不会出事呀？”
　　风雅颂说：“我的心还跳呢。你担心什么？”
　　荀梅说：“你看梅影姐出去快两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袁公子一有空就跑电报室，罗队长也是一趟趟的进山，这不是有大事发生的预兆吗？”
　　风雅颂说：“你还别说，这司令部除了咱们两人，都挺忙的。明天就要进行新政府成立大典了，大家忙一点也是正常的。”
　　荀梅说：“今天要把那么多的粮食鸡蛋猪肉发给南京的老百姓，肯定很累。明天大年初一，让老百姓吃顿饺子，是咱们最大的任务了。”
　　风雅颂说：“也没咱们什么事。都是苏旅长安排，好几千人，不算什么的。唐旅长不知道在干嘛，挺神秘的。”
　　荀梅说：“咱们在这畅谈国家大事，是不是不妥当呀？”
　　风雅颂说：“那就回去吃饭吧，一会咱们可要精神点，别让日本鬼子看笑话。还有，你那书可要放好了，别丢了。”
　　荀梅说：“当然要放好了。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说完，转身回到院子里，正好早操也结束了，大家就到厨房大院用饭。
　　袁藩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穿衣服。胡慧云说：“今天很忙呀。你小心点，别跟他们呛着来。”
　　袁藩说：“我没事。你要小心，如果有情况，就撤到山里。”
　　胡慧云也起来穿衣服，她一边穿上胸衣，一边说道：“有上海的消息吗？不知道那个汪精卫在干嘛？”
　　袁藩说：“这才是我最担心的。放心吧，我会特别关注的。”
　　起床以后，简单洗漱了，袁藩叫来第二旅团长苏云洲；命令他带好米面油菜，去南京世纪广场放赈，完事后顺便安排明天典礼的会场，看来是忙碌的一天。
　　苏云洲答应一声，出去安排了。胡慧云拿出一套熨好的西服，帮着袁藩穿好了，然后端详了一番，说道：“等你回来。”
　　袁藩点点头，走出屋子。荀梅和风雅颂已经等在门口了，袁藩坐着轿车，后边是十几辆卡车，一路浩浩荡荡的来到世纪广场。苏云洲指挥一团的士兵们把大米蔬菜卸下车，第二团和第三团到大街小巷通知市民来领赈济。
　　太阳已经露出了全脸，红扑扑的，照得广场上一片暖暖洋洋。今天是个好天气，虽然没有往年的鞭炮声，偶尔传来的枪声，显得更加清脆一些。大概半个小时以后，士兵们从大街小巷里出来了，对，只有士兵，没有百姓。
　　苏云洲问道：“张团长，怎么回事？”
　　张山说道：“没有人。”
　　苏云洲说：“你说什么？”
　　张山说：“没看到人。”
　　袁藩问道：“人呢？这里应该有三十万市民，他们都去哪了？”
　　张山说：“没准走亲戚去了，不在家。”袁藩忽然很生气，大声说：“再去找。”张山只好带着士兵又钻进了幽暗的小巷子里。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袁公子，你可真准时。”袁藩一回头，就看到第十六师团长中岛今朝吾那张可恶的脸，随他一同来的还有他的参谋长中泽三夫大佐和第三十旅团佐佐木少将，还有工兵联队的今中武义大佐。
　　袁藩说道：“几位将军早上好。今天天气很好呀，看来上帝也起得很早。”
　　中岛阴阳怪气的说：“明天就是袁公子的好日子，我祝您长命百岁。”
　　袁藩不理会他的讥讽，镇定地说道：“谢谢将军。不知道将军来这里干什么？这点小事，还用得着中将阁下亲自前来吗？”
　　佐佐木说：“我们是来保护袁公子的。加强警戒，正是我们警备司令部的首要任务。”参谋长中泽三夫说道：“袁公子大慈大悲，给南京的老百姓发放赈济。今天过后，你可就是老百姓心中的神了。”说完，几个人放肆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苏云洲和张山来报告，没有老百姓，一个也没发现。袁藩看了两人一眼，脸色难看极了。苏云洲还是第一次看到袁藩这样，知道他动了真怒。
　　中岛说道：“袁大市长，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要不去我们的陆军医院看看？我们的医术可是世界一流的。”
　　佐佐木说：“将军，袁市长身体没问题，他伤心的是，他的市民不见了。”
　　今中武义说道：“作为一个市长，居然找不到自己的市民，那可是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袁藩心里气愤，可是又无话可说，只好冷着脸听着。荀梅和风雅颂也是纳闷：人都到哪去了？被彗星带走了？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只见各个路口都出现了士兵，他们两个人抬一个，都是尸体。尸体有点僵硬了，因为都涂了石灰，味道还不大。
　　快到中午的时候，尸体已经摆满了广场，只剩下中间的一块空地。张山硬着头皮向袁藩报告：“公子，老百姓都来齐了，一共一万三千……具。”
　　袁藩双目通红，双手握拳，浑身颤抖，不可自已。中岛嘲讽的看着袁藩，嘴角挂着冷笑。其余的日本人，都掏出了枪，严阵以待。还有几个忍者，手里的刀已经出了鞘，寒光闪闪的好不吓人。
　　风雅颂一看事向不好，悄悄的往后边躲。荀梅却往前一步，站到了袁藩的身边，手也放到了腰间，那里有一把M1911手枪，里面的子弹是满堂的。罗友胜和小开各自带着自己的卫队，也是注视着场里的动静，他们眼睛里冒出了兴奋的神光。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忽然，一阵脚步声从一条小巷里传出来，声音不大，节奏很慢。从杂乱的声音里可以判断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
　　终于有人了，活人！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的看着小巷口，谁也不说话，好像忘记了刚才的紧张，都期待着小巷里发生的奇迹。
　　终于，人出现了。三个人，一对老夫妇，还有一个小姑娘。三人神情木然，脚步蹒跚。老头子皱纹深刻，像雕像；老婆子身体弯曲，像虾米；小姑娘头发散乱，像疯子。奇怪的是，老太太手里拿着一把枪，金光闪闪。那是一把王八盒子，日本的名枪。
　　三人走到近前，看看这些军官们，然后走到袁藩面前，老婆婆说道：“市长大人，我们来领大米，还有鸡蛋。”
　　中岛看了一眼老婆婆手里的枪，说道：“大大的良民。袁市长，发粮吧。”
　　这时，那个小姑娘破天慌地说话了：“市长叔叔，你是大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我好吗？”
　　袁藩点点头。
　　小姑娘说：“我叫刘静，刚读三年级。昨天医生说，我不能生育了。我奶奶说，我吃了这些鸡蛋，就能生孩子了。市长叔叔，你告诉我，奶奶说的对吗？”
　　袁藩听了，一脸的愕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忽然，传来一阵大笑声，大家一起扭头观看，原来发出笑声的是佐佐木少将。佐佐木本来觉得很好笑，笑到一半，看大家都把自己当成了怪物，笑声戛然而止，张着嘴，样子无比的滑稽。
　　太阳隐没在不知名的云朵里，气温好像骤然下降了。大概因为周围都是尸体，白花花的，给人感觉这不是昔日繁华的南京世纪广场，倒成了无人敢去的乱葬岗子。
　　刘静说：“叔叔，你回答我呀。你要是不知道，我就去问我的老师。我们老师姓朱，人可漂亮了。她还教我们唐诗：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好听吗？还有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
　　小姑娘无意识的说着，仿佛她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说说那些自己向往的美好，虽然那些都是已经过往的美好，可是在她的记忆里，那是永恒的。因为她希望这样的美好永恒，为什么不呢？至少这样说着，她眼里的麻木似乎就轻了一点点。
　　荀梅忽然半跪在小姑娘面前，扶着她的双肩，大声说道：“别念了。求求你，别念了。好吗？”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天地无光，山河变色。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到底蕴含着多大的力量，没有人说得清楚。就像一个悲剧英雄，当他毁灭的那一刻，魂魄出窍，足以改变世界的命运，因为那是灵魂的力量。眼前的小姑娘，之所以能够朗诵出震撼人心的唐朝诗歌，那是因为原始的她已经死去。这是处女的力量，是尊严源头的呐喊，是生命起始的吟唱。
　　太阳升到中天，阳光普照，温暖着人们的心房，
　　袁藩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眼睛里喷射着万丈怒火。良久，他指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生活必需品，张口说道：“这都是你们的了，搬回家去吧。”说完，转身上了一辆中吉普，打着火，一溜烟的开走了。车速很快，他的头都飘荡起来，像一面旗帜；小开快步跑到轿车前，拉开门坐到驾驶室，荀梅和风雅颂急忙坐进去，车子发动，向着袁藩走的方向追了下去。罗友胜带着卫队乘着卡车也离开了广场。
　　中岛看着袁藩远去的影子，喃喃地说道：“是时候解决他了。傲慢的家伙，敢跟大日本皇军玩猫腻，活得不耐烦了。明天就要你好看，等着瞧吧。”
　　参谋长中泽三夫说：“一个鲁莽的年轻人，不足为患。”
　　中岛对苏云洲说：“苏旅长，你立即布置明天典礼的会场。这些尸体，在周围码好，正好充当市民观众。中央的位置，摆好桌子，挂上条幅。至于治安，我们会有特高课的人负责。你就不用操心了，你的明白？”
　　苏云洲一鞠躬，说道：“属下明白。我立即布置，请将军放心。”
　　中岛点点头，对副官说道：“把这些粮食都拉回司令部。死人是不会用餐的，除非他们的鬼魂回来了。哈哈哈……”
　　中岛回到司令部，向朝香宫汇报了赈粮的情况。朝香宫听了，笑着说：“很好，很有成效。赶尽杀绝，就是我们对华的基本国策。”
　　他的身后站着五个大美女，都穿着军装，神态却是无比的妖娆风骚，看来是在玩制服诱惑。
　　中岛说：“将军，汪精卫已经从上海起身，来南京主持明天的典礼。”
　　朝香宫说：“汪政府的成立很重要，一定要保证典礼顺利进行。”
　　中岛说：“我一定做好安全保卫工作。”
　　朝香宫说：“明天的安全问题就交给特高课的石原将军吧，汪精卫也有自己的特工要来，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中岛不解，疑惑的看着朝香宫。
　　朝香宫说道：“明天你的任务是，剿灭袁藩。”
　　中岛兴奋的说：“遵命。”
　　这时，副官进来，说道：“将军，人带来了。”朝香宫点点头。门开了，一个人走进来，正是冒名贪污潜逃的财政部长陆延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