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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韵小说】胭脂红(十七)

作品名称:胭脂红      作者:开拓者      发布时间:2012-01-08 11:51:41      字数:4184

第九章红云(1)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王红和肺病主治医师也各自拿来了两万块钱,并以最快的速度交到了医院收费处。
收费处的小护士们把嘴撇得老长,对王红说,“莫不是看上人家肺病主治医师了,给病人捐款的幌子吧?为了靠近人家吧?”
“你个小蹄子再胡说,撕拉你的嘴儿!”她嗔怪着,眉毛却柔媚的翘起来。
“人家看见你和他在一起了嘛!唉,唉,再问你,那个徐曼莉是不是要死了!”
“胡说,纯粹胡说!”
………
护士们的吵架司空见惯,再说王红本来就是那种大大咧咧的女孩,开个出格的玩笑她也会哈哈大笑而过。议论王红的反常表现,以及盯着那个年轻的肺病主治医师看个没完,成了她们每天必须做的事情。医院的工作本来就枯燥,一天三班倒,白天黑夜,白班夜班,永远永远无休止,只要有人生病,你就得每天继续,自从王红和肺病主治医师的事情和徐曼莉的事情,成为她们的谈资以后,她们发现她们的生活比以前丰富多了。
我又重新回到了医院六楼的精神病科,面对大老张刘湘绣王玉花等精神病人和一帮男护工。工作乏味都想跳楼,对这样的工作,我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但是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我,我必须接受它。
大老张的表现今天有点反常,睡起来没个玩。
听说,我离开的那天,他把整个六楼所有的女精神病人都吼到他面前,说是他媳妇突然跟野汉子跑了,他要在天下所有的女人中找他媳妇!女病人们就讽刺她,“还天下所有的女人,你连六楼都下不去,你去哪里找?你是把吴医生当成你媳妇了吧,她今天去雁城一中了……”
大老张横眉冷对,“你胡说,哪个贱女人敢胡说!我拿棍子劈她!”
没有我在,男护工们也懒怠管了,真让大老张摸着了一个棍子,棍子劈头就落在了王玉花的身上。男护工们一看王玉花受了伤,他们的公共情人受了伤,这还了得!都急红了眼,六个人一起上阵,摁住大老张,让他喊爷爷!
大老张这个犟牛日的就是不喊,他们拿过一个盛水的白碗,手心里伸出10粒安定片,就给他灌进了胃!吃了葯以后,大老张比以前更精神,牛眼一瞪,鼻子一耸,肚子一鼓一鼓的,似有后劲儿向外迸发!六个男护工紧张地交换眼色时,他噗的吐出一口气,头一歪,就睡着了!
我一坐进办公室,刘湘绣就进来了,喊,“大姨,大姨,你走的那天,我们六楼都翻天了!”
“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你说说这是人做的事吗,纯粹是畜生,是不是,大姨!”
我抬头看她,一股哈拉子从她的嘴角儿流出来,早晨透明的阳光透过玻璃正照在她的嘴上,使她那股哈拉子格外透明的发着人才有的热气。我明白,她这是被大老张吓傻了!不傻的时候,她会很清脆的喊我“吴医生”。傻的时候,就什么也叫,大娘大姑也喊亲妈。我定定的看着她,想寻找一种和平时不一样的内容,但我什么也没有找到,最后我郑重的嘱咐她今天一定按时要吃药,按时睡觉。
我想吓傻的女病人,可能不只她一个,我起身关了办公室的门,就去找王玉花。王玉花躺在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枣红色的床头柜上竟然放着一束红玫瑰,花儿被插在废弃的塑料瓶里,瓶里盛了清水。瓶身被擦的光亮,花儿也格外抖擞格外鲜艳,花瓣上还滴着晶莹的露珠儿呢。两个照顾她的男护工看到我进来,赶紧起身喊,“欢迎吴医生查房。”
“她的病房里不是只安排了一个护工吗,你怎么来了?”我对着一个男护工说。
那护工红了脸说,“吴医生,我已经下班了,王玉花的情况挺让我担心的,所以,我就利用下班的时间照顾她,你放心,我绝不会给医院多要一分钱!”
“那这花儿谁买的?”
那护工涨红了脸说,“我,——,不,我们买的!”
我们的谈话惊醒了王玉花,她想要坐起来,但无奈身子太疼了,挣挣扎扎着没有起来,我说,“你好好养着吧,养好了,我们再去看电视!”
没想这句话,却让她哇啦哇啦哭了,她说,“世界上没有人再喜欢我了,我的白身子上有大块儿红淤血了。”
说着,她就去撩裙子掰大腿,护工们赶紧捉住了她的手说,“谁说没有人喜欢你,我们就喜欢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
我们的谈话吵吵挠挠着还没有停,就听到楼道里有人大嚷,“还我媳妇,还我媳妇!人要不还,我就砸人;医院不还,我就砸医院!”
我想出去,护工们一致不让我去,躺在床上的王玉花更是吓得哇哇大叫,——她已经听出了那是大老张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大,我来不及思考,就打开了门,三步两步就冲到了楼道口,楼道口的阳光齐刷刷地从外面跳进来,像一群孩子在空气里跳舞,阳光抚着我柔软的头发,定格我安详的面容,突然我就想起了我们多灾多难而孤独的人生,泪水在阳光中扑落落地都成了我滑行的孩子!
大老张嘴巴张得很大很大,他猛地仍掉了木棍,孩子似的朝我奔来,紧紧的,紧紧的,拥抱了我。
他说,他睡着的时候,他梦到了我和徐曼莉一起死了,一起死了,连尸体都找不到,他太悲伤了!
护工们担心我的安全,他们一起聚到了楼道口,看到老张死死的抱住我,也不疯也不傻,事实上我也哭了,我明白大老张并不会伤害我,因为我是他梦想的载体!人在疯了的时候,他会回归到最为单纯的状态,一个单纯的人怎么会撕碎自己的梦想呢?
我喊退了护工们,一点一点掰开大老张的手,然后又像牵着一个孩子一样牵着他来到我的办公室,我对坐在对面的他说,“大老张,我是吴医生!”
他抬起头,他竟然有眼泪,他说,“是的,你是吴医生。”

第九章红云(2)

我拍拍大老张的肩膀,让他安静的坐在凳子上,他痴痴的望着我,又一次说,“我梦到你和徐曼莉了,你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烂漫的霞云围绕着你们,姹紫嫣红的像春天一样,但你们走着走着,就不见了,我喊,你也喊,大家都喊,喊得云飞了,魂儿都不见了……”
“你太紧张了,好好休息吧,告诉你,徐曼莉现在很好!”
“她现在不好,你骗我,你骗我!”大老张从凳子上跳起来,两手急咧咧地摆扯着。
门外挤进了刘湘绣,她吵吵叭哗的说,“那女人明明是不行了,我也知道她不行了!我们去看过她哩,她是我女儿,是我女儿!你不能这么干,吴医生!”说着,她上前揪住我的衣领,像老鹰拎小鸡儿一样,把我提起来。
“你个老不死的刘湘绣,即使吴医生错了,你也不能这么干啊,你大爷我不砸烂你,放下她,放下她!”大老张说。
四个护工用身子一起撞开我办公室的门,咣啷一声,混乱而重叠的身影涌了进来,他们拿着警棍,四条黑森森的警棍,散发黑黑的邪恶朝大老张逼视过来。大老张嘴里哼哼着,头发一根根直竖着,嘴角的涎液淌下来。
刘湘绣放下了我,但是剧烈的头疼,突然让我的额头爆炸了一般,轰轰的炸飞了魂魄,我对他们说,“我真累了,什么也不想说!”
“吴医生,你一定要说,我们有权知道她的事情,再说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护工们齐声说。
大老张擦干了嘴角的涎液,刘湘绣也倚着墙角坐下了,护工们都望着我,我开口说,“徐曼莉是肺癌,目前必须做手术,但她又没钱,现在我捐了两万……”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们的亢奋也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大老张和刘湘绣,以及许多的精神病人都靠亲属的金钱支持,而得以治疗的,他们根本没有钱;护工们也是上有老下有下,而且他们都是临时工,有农村的爹娘和老婆孩子,日子过得入不敷出鸡飞狗跳的。
我推开办公室的窗子,一阵风儿从窗外跃进来,吹翻了桌子上几页病人记录表,白纸黑字打在大老张的脸上,大老张突然又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双手捂着脸,踉踉跄跄的奔向自己的房间;而刘湘绣则和我站在了一起,她把一头白发偎在我胸前,我抚摸着她那头白发,细看她满脸的皱纹,她嘴角一颤,眼圈儿一红,两串泪珠就凉凉的落在了我的手臂上,我伸手擦掉了她的泪,她猫一样呻吟就闭上了眼睛;护工们还愣愣的站着,我挥了一下手说,你们走吧,走吧,吃饭去吧。
但刘湘绣走了,护工们没有一个人离开,他们当即攒了500元钱,交给我。我执意不肯收,我说,“医院里这样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这是一个迎接生命和送走生命的地方,每天都有很多生的灵魂离开我们,我知道,你们过得也很艰难,所以,我劝你们这钱不要捐了,还是拿给你们的孩子交学费吧!”
他们都摸了摸那钱,但谁都不拿回去,我硬塞到一个护工的上衣口袋里,他看看同伴,马上又把钱拿了出来。我反复做了好几次,每一次都被他们拿出来,我知道,我在这样做下去根本没有意义,我对他们说,“今天中午,大家都要好好吃饭休息,下午6点,我要带着大家一起去病房后面跑操!”
6点钟,我准时带着20多个人从六楼下到五楼,正赶上王红背着一个大布兜儿下班。她看到我带了这么多人下来,认定我对于精神病人的治疗,有她所不知道的新内容。她尾随着我,但她怕我发现了她!因为在我们分手时,我对她说过,不要过度关注精神病人,你要把徐曼莉看好,一定要看好她,一定要特别注意探视她的人,一定要告诉我!
病人们在病房后面排成了三队,一队8人,队头分别按一个男护工,护工们领着队友们随着我的口号立正稍息齐步走。精神病人出病房大楼,医院都有明确规定的,医生坚决不能发生走失和打群架的现象。我为了杜绝此类事情的发生,当然也照顾病人们的情绪,我一般一个月才带他们下来一次。但如今才时隔半月,我就带他们下来两次!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昂,他们的眼睛乍接触这么明亮的天光,都眯缝了起来,大家的嘴角儿都是笑的,挑挑漾起的笑意密匝匝的就跌在了心里!
我吹着口哨,迈着步子,喊着“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一二三四!”我带着大家在病房楼下面的花园小径上奔跑,汗水湿了我的衬衫,西下的阳光打着我的脸,我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很长,这使我看起来非常高大非常威猛!比我还要威猛的是那些男护工,他们一个个虎背熊腰,魁伟高大,他们的影子虎一样的和病人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身子挨着身子,胳膊碰着大腿,影子们哈哈大笑,在温煦的阳光里爆出朵朵美丽的花儿。
大老张终于抑制不住他的兴奋,他一定要停下来唱一曲早年的山歌,并且说,那山歌是站在山坡上喊出来,专门喊情人的!刘湘绣蠢蠢欲动,说哪敢情好,我给你伴舞,我给你当情人!两个人就在那儿一唱一和的也舞也唱,我留下一个护工看着他们。并继续带领着病人们奔跑。
但这歌声却引来了黎婷婷的欢叫,她朝王红隐藏的身影大喊,“王红阿姨,你自己看这么好的景致,也不喊我!你不喊我,我现在就去找你,你等我!”
王红冲婷婷皱皱眉,我停下脚步,朝王红望去。一阵小女孩的笑声从五楼的窗户里传出来,死亡和疾病的阴影突然就被这笑声淹没了。
王红牵着小女孩的手,向我们奔来,天空变得好高好大,而我们的生命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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