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惺惺相惜

　　看着郭氏撩起衣角擦拭着眼角的背影在院里，欧阳清梅也一阵心酸,本要出去宽慰宽慰，却没有。只低下头撩起郭金锁的空裤腿，一排玉牙咬着粉红的下唇，稍迟疑还是把浸透酒精的棉布,摁在已经化着血脓的血肉模糊的腿根断裂处,来回擦拭着。郭金锁也咬紧牙关面无血色，豆大的汗珠在额头不断沁出。欧阳清梅也不看郭金锁，看了就下不去手了，狠下心一鼓作气只是不停换药棉,沾着碘酒轮番擦拭。倒是扶着郭金锁的欧阳晓石颤抖着说:“姐，你轻着点，你倒是轻着点啊！哥疼，哥疼，姐，姐。你看哥啊！脸色都变了，你轻着点，又不是你疼，你干嘛那么的使劲给哥擦啊！姐，你慢着点。我平日掏个鸟窝，你还心疼，不许我掏，如今我哥这样，你怎么下手还是这么的重，你倒是轻着点啊！”欧阳清梅听着自己弟弟喋喋不休的哆嗦也并不理会，只是更咬着自己的嘴唇，皱着眉，眼睛就瞪着那脓血。郭金锁疼的一头汗，欧阳清梅也是一头汗的沁出，欧阳晓石在旁边只一味的嚷嚷。
　　突然听着欧阳清梅呵斥道:“闭嘴，让你搅的心慌，你快给哥擦擦汗，就知道大惊小怪的乱嚷嚷，你下地把那包药末给我递过来，在把柜里的酒给哥倒上一点。”
　　看着欧阳晓石出去。欧阳清梅抬起胳膊擦拭着额头的汗水笑着对郭金锁说:“刚才我还去那个给咱娘号过脉的老先生哪里去了，我把你的情况和他说了，他就帮我配了这付药，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是专药专治的古方，索性就中西医一起治，又有这方便。”
　　郭金锁惨白的面孔，听着欧阳清梅淡淡的说着，就缓缓睁开眼睛笑着说:“又让你受累了，你看嘴唇都让你自己咬出血了。”就伸手要够着欧阳清梅，举到半空却又收回了。欧阳清梅料郭金锁是要摸向自己的脸，正满心羞涩的等着，看着郭金锁的手却又收回，要问，也没问。郭金锁看着欧阳清梅又小心翼翼的替着自己包扎好断腿，勉强挤出笑，说:“梅子，我到底还是对不起你，让你跟着又担惊又受怕还让你受这委屈，更是让你失望了！”
　　听着郭金锁的话，欧阳清梅微笑着说:“你我之间没有‘对不起’。你失去的不过是一条腿并没有失去心，又怎么会对不起我呢？！”
　　郭金锁说:“我不能拖累你的，腿断了是长不出来了的，不是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还能长出一茬的，我已是废人了，不是你原来的那个金锁了……”
　　欧阳清梅看着一脸决绝的郭金锁，说:“不是原来的那个是哪个？鸡蛋没有两个一样的，难道天底下竟有长的一模一样,脾性也是一模一样的人了吗？！失了腿，命却回来了，我知道你一时难转。现在我却转悲为喜了……”欧阳清梅想着那梦的可怕，如今看着郭金锁在眼前，就说:“梦里我只听你喊着我，使着劲喊我，却见不到你的人，你知道我多着急，多心焦。我又不敢又不能露出来，怕娘多了心。儿行千里母担忧，娘的心耳神思都是在你身上。娘又担心我多心不肯露，我们娘俩都遮遮腌腌的，我笑娘也笑，娘笑我也笑。夜晚娘就一个呼噜一个呼噜的假打，我也是翻来翻去。如今你回来了，我和娘就都踏实了。虽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娘的心我不说你当儿子也应该知道。所以索性我也不怨天尤人了，你也不用担心配不配我的问题，对于我，你在我身边就是配的。”郭金锁虽面有所动却不言语，欧阳清梅又说:“你为了我生生的少了一条腿却要生生的把我赶走，嘴上说什么怕拖累我的话，我一个女孩又是这样的模样，你让我出了这个门，只让我去哪儿。我虽有一个弟弟一直未离开过我，如今却也是寄人篱下，我那兄长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否则我一兄一弟在我身边凭着你说什么样的话，我也是不怕的。如今你说这样的话虽是为着我好的话，实则却是让我心寒如冰的话。”
　　郭金锁偷眼看着欧阳清梅已有怒色，忙低声下气说:“我少了腿就是废人了，你寻一户好人家，我不是撵你走，是让你寻一个比我好的男人，你误会了我。”
　　欧阳清梅啐了一口:“呸呸呸，我眼里只有你，如何能容下别的男人，你当初又怎么说的，我只问你！如今你腿没了，就是借口了，想着是早已烦了我，想摆脱了我，你也不用在费尽心思说什么绝情的话了，我不喜欢听。当初你喜欢的是我，先下你喜欢的还是我对吧，否则你不会说这样那样的话。”
　　郭金锁说:“妹子，这就是你的娘家。”
　　欧阳清梅冷笑着说:“妹子，娘家，你是腿丢了，心也跟着丟了嘛。你知道我的心在你身上还说这样冷的话，难道我离开了你，就是痛快的了?就是幸福的了?就是不拖累了嘛！”看着郭金锁一滴泪，在眼角。欧阳清梅又说:“这都是命，当娘打开那扇院门这就已经是我的婆家了。你怎么可以先就反悔了！难道你腿没了这主心骨也没了不成，我游荡在陌生的荒郊你就不可怜我了。不说你郭金锁少了一条腿，就是少了两条腿，你也休想撵我走。反之丢腿的是我，难道你就不要我了，我却信不及。”欧阳清梅轻轻的抬手把郭金锁眼角的泪擦干继续说:“我不怕苦，甜都在苦里，吃不下苦的人如何能尝到甜。怕的是真失去你。你活我便活，你死我便死，我即便不死也是活着的死人。”郭金锁腿痛心更痛，欧阳清梅的话斩钉截铁灌入郭金锁的耳鼓，如那芒针刺着那鼓胀的吹弹既破的苦不堪言的心。如何能舍下，自己如今举步维艰，一边是断了的腿一边是自己爱的女人。
　　欧阳清梅顿顿又说:“你怎么就不懂呢！难道你这条腿就白白的失去了！如果你不是为了我能失去这条腿！我并不是傻子。”
　　郭金锁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你有你的一生，没有必要用你鲜花的生命换我的伤残，会拖的你只剩皮囊的，我怎么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你为了我凋零。”
　　欧阳清梅更加正色的说:“凋零？！怎么是凋零，你是浇灌我的人。再者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花虽无百日红，谢了花却还有绿叶，来年春暖花又开；人无百日好，却又有几十年，有顺有坎，有坎有顺，并不是人人都要光鲜一辈子的。所以，生命还长，你更不肯自暴自弃，家里人都瞅着你呢！你是牵扯着我们全家兴衰的命脉。你我别空活了那皮囊，眼前你只调理好，那些悲天悯人的事可暂且别想了，反空添了烦恼。”
　　郭金锁长吁一口气，欧阳清梅知道自己说这些话,不过能开解郭金锁一时半刻，如何也要他自己疏导开解了才算。也深知郭金锁一时半会如何也是转不过来的，凭着谁乍乍的失了腿难道还能谈笑风生？！来日方长又不能太急了，否则倒不好了，转而甜甜的笑着说:“好不容易回来了，不说歇歇还有这么多力气和我斗嘴，想是不疼了。”又看着炕上欧阳晓石倒的替郭金锁止痛的酒,还满满的在碗里，就说:“这酒也省了，想着你也不疼了，我倒回去，别飘了味，明天把鸡宰了再喝酒也好。你现在只管闭上眼睛好好睡会，等你醒了有了精神头,我还有好多话同你说呢！别都说完了，以后大眼瞪小眼了，也没趣了。”
　　欧阳清梅看郭金锁躺在被窝里闭着眼睛也不理睬自己，屋里又没人，低下头猛的在那郭金锁饱满沧桑的额头嘬了一口，等郭金锁睁开眼睛，欧阳清梅却早闪过一边了。郭金锁就摸着那额头又闭上了眼睛，一滴泪却滑落在枕头上，晕染了一朵小小花朵形状的图案在枕头上了。
　　斗转星移，星移斗转。天下万物唯时间不择人高低，凭着富贵商贾，平头百姓皆是同仁。郭金锁从煤矿断腿回来已半年了。“你这当大舅的总和孩子嚷嚷什么，看把孩子吓的，比见到猫的老鼠都可怜见的。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少小不知愁滋味，你和两个孩子较什么劲。龙儿，不哭了。你舅逗你玩呢。”龙儿只躲在欧阳清梅怀里偷偷的瞄着郭金锁，看郭金锁竖着眉毛忙又埋在欧阳清梅的怀里了，不敢再看了。“
　　刚才给太太送旗袍，太太知道你总不好，比我们还着急，竟帮着我们又约下了一位出过洋的大夫呢，好多疑难杂症的病患他看了就好了，就是如今的华佗再世。该着咱腿就要好了，否则怎么会遇到这样厉害的郎中。”两人自然知道不是以前看的医生医术不高明，实在是大洋青黄不接，刚好了点，又无钱买药，就这样好好坏坏的竟又拖了小半年多。虽巧哥经常拿出钱周济，只是无亲无故的恩惠，也实在不敢再受了，两人又都是一样的心思。家里的用度都由着欧阳清梅做旗袍郭氏做鞋子上来。李岩因为又新娶了亲，就不能时常接济了，只能两三月偷偷摸摸勉强拿出个两个大洋，也是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