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暗箱操作 129 懦弱的小草

　　128暗箱操作
　　
　　“也许，荒唐已成为当下生活中一种比较常见的元素了吧，评奖的暗箱操作一旦曝了光，这种荒唐的元素释放者被媒体锁定、报料，这样的新闻正向着真实化、煽情化、残忍化发展。那彻底的曝光，不再给那些干着丑勾当的‘体面人’留一点情面，被揭露者觉得很残忍吧。可是对他们丑事不揭露，就是对公正、公平和正义的残忍!我认为这样的新闻才称得上具有新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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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上市委办公室副主任的谷穗可谓春风得意。这天，他对新婚的第二任妻子殷函子说：“你说句真心话，你和我重归于好是心甘情愿的吗?”
　　“我当然心甘情愿。我知道白眼狼早有预谋，他假借创作长篇小说、电视剧冷落我的目的，就是为了弃旧迎新，不然，怎么他一离婚就闪电式地与那个小美人结婚呢?如果你不爱我的话，也不会那么听话地去接受别人嚼过的馍馍吧?”
　　谷穗得意地摇着他日益肥胖的脑袋，说：“不，是我先嚼你一口，给他抢去的，他还给我，我何乐而不为呢?函子啊，我是真心爱你的，所以爱是不讲理由的。我是一个既爱美女，又爱官位的小小野心家，现在不是两全其美吗?明年市委办公室梁主任就要退居二线，我已把他哄得团团转，他一退，他那把交椅就非我莫属了。郎英俊对你还是有愧疚的，他说，他会利用关系帮助我，我的位子上升了，对你也有好处嘛。”
　　看着既是初恋情人，又是第二任丈夫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首任丈夫把自己转给他，是有预谋的，她是蒙受奇耻大辱、被前夫狠心地撵出家门的。这一点谷穗很老实地掏出了事实的真相——那段爱情与阴谋的精彩片断。啊!原来这爱情里竟包藏着两个男人的阴谋!
　　殷函子来到妹妹英六凤那里，正好丛山也在家。殷函子把郎英俊与谷穗合谋设计、让她上当的事全部抖了出来，她觉得自己被郎英俊一脚踢出门很冤屈。
　　英六凤愤愤不平地说：“这白眼狼真不是个东西!”
　　丛山说：“五凤，你也不必生气。康德说：‘生气，是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何苦呢?郎英俊城府那么深，深藏不露，他耍点小阴谋小诡计，你还真斗不过他。不过事已至此，你又能把他怎样呢?”
　　殷函子咬牙切齿地说：“别看他大写反腐败作品，其实这白眼狼本身就是个小腐败分子!”
　　丛山笑道：“何以见得?这离婚结婚的和腐败也挨不上边嘛。我也离婚、结婚的来回忙过几回呀。”
　　“山鬼兄，你和他不一样。”殷函子掏出一张报纸，“北京一张大报有篇文章点了他的名，原来郎英俊通过不正当手段，使《龙山的儿子》获大奖。”
　　丛山看完《报告文学评奖黑幕后的报告》说：“也许，荒唐已成为当下生活中一种比较常见的元素了吧，评奖的暗箱操作一旦曝了光，这种荒唐的元素释放者被媒体锁定、报料，这样的新闻正向着真实化、煽情化、残忍化发展。那彻底的曝光，不再给那些干着丑勾当的‘体面人’留一点情面，被揭露者觉得很残忍吧。可是对他们丑事不揭露，就是对公正、公平和正义的残忍!我认为这样的新闻才称得上具有新闻性。可是我们的报纸上很多报导只具有宣传性，交不具有新闻性。五凤你说对吗?”
　　殷函子说：“是的，山鬼兄。虽然你不是新闻工作者，但你关于报道的新闻性和宣传性之说，使我很受启发。”
　　“五凤，我想根据这篇新闻中列举的事实写一篇杂文，来讽刺讽刺这个小腐败分子!”
　　殷函子赶紧说：“不不不!山鬼兄，假如你得罪了他，他会报复的。他的心眼小而毒。”
　　丛山说：“那又怎样?我一贯我行我素，啥都不怕!我对那些当面高喊反腐败口号，背后却在搞腐败的人最最痛恨!”
　　几天后，龙山市市级各机关将举行一次民主生活会。两天前，郎英俊就关照大家，每个人都要准备发言稿，要准备对领导提些意见，这是帮助领导提高素质嘛。这一天终于庄严地来临了。各个部门都安排半天时间开民主生活会。大多数单位都关了门不再办公，而躲进各自的会议室，在“禁止吸烟”的白底红字的招牌下，“烟囱”林立，吞云吐雾，甚是壮观。
　　在这次“民主会”上，丛山与郎英俊的交锋，引起了一场震动龙山市上下的风波……
　　
　　
　　129懦弱的小草
　　
　　
　　丛山觉得周身一阵肉麻。为什么一个个舌头传递的信息如此的言不由衷?除了个体的道德水准的问题外，我们是否需要探讨一下整个社会的道德水准呢?其实，敬上、畏上、媚上，这是源远流长的东方文化的积淀。几千年来，强权、特权就是在这样的文化积淀的肥沃土壤里根深蒂固，已经形成了参天大树，而在伟岸的大树周围，匍匐着一望无际的懦弱的小草……
　　
　　
　　丛山坐在龙山市作家协会会议室的一个角落里，闭上了眼睛，拉·封丹的寓言《大山临盆》的场景盘旋在他脑际：大山临盆，天为之崩，地为之裂。日月星辰，为之无光。房倒屋坍，烟尘滚滚，天下生灵，死伤无数……最后却只生下一只老鼠。中国某些人弄些学问，或者某些人大张旗鼓地讨论研究某些问题，也如这“大山临盆”一般壮烈。但是，惊天动地一番，最后的结果也只不过生下了一只鼠辈!这不是很好笑吗?
　　果然，龙山市作家协会的民主生活会开了半天，谁也没有给主要领导提实质性的意见。经过“反右”和“文革”，人们精明多了：谁如果真的尖锐地去向掌权力者提什么意见，那就好比老鼠去舔猫的胡须——找死!
　　有位名人说：“世界比我们伟大，不会按我们的想法行事；我们比世界渺小，必须遵循它的法则。”那么，这个法则中最重要的一条原则是什么呢?那就是“适者生存”。那些久在机关里混的，都是一些“人精”，见到领导拿出蕴藏已久，时刻准备奉献出来的微笑(哪怕是假笑)，这准没错。他们都懂得这条伟大的生活原则。当然形式还是要走一走的。给你“民主”的权利不用，那怎么行呢?不过如此的形式搞多了，就只能在“形式”后面拖上一个“主义”的尾巴啰。
　　秘书长林志丹永远转幼着一对灵活的眼珠。当然，他的眼珠总是绕着顶头上司转。当上司生气时，他的眼瞳的深处会发出一种沉郁的火焰；当上司高兴时，他的眼瞳的深处，会飘出柔和的愉快的光芒。他甘愿将自己的头脑献给上司驾驭。他的座右铭是：“宁愿自己和真理生气，也决不愿上司为自己生气。”他很认同这句话：
　　“人就是一具披着衣服的骷髅。”是的，这骷髅不必有自己的语言、情感、思想，把领导的语言、情感、思想拷贝过来就成了。不错，他也知道，这样的人只配称作“奴才”，可是，“奴才”也是一种人才嘛。听话的“奴才”和不听话的“天才”你们站好了，让领导挑选吧，看领导会欣赏哪种人才?
　　这时，林志丹秘书长优雅地喝了一口茶，诚恳地发言：“今天，我要向郎主席提个意见：每次会议的报告，郎主席只要我提供一些数据，而报告总由他亲自执笔，害得我这个秘书长捞不上写报告的锻炼机会，这对培养下属没啥好处啊!”这话为今天的“民主生活会”定了基调，那就是要“批评”得领导开心。领导一开心，下属才有好日子过嘛。
　　接着创作联络部卢主任说：“郎主席穿得太朴素了，我们中国是个礼仪大国，希望郎主席也要注意仪表美。”
　　作协的美女副主席承美美柔声柔气地说：“郎主席绝对是个工作狂。他创作长篇小说《伍月花》和接下来改编电视连续剧那会儿，整整一年半时间，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郎主席，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可要好好保护这个贵重的本钱呀!”承美美像一个有点姿色的妓女，向有身份的嫖客亮出了媚笑这张永不褪色的招牌。当然，仅仅献上媚笑是不够的，献身才是至关重要的!承美美已向郎英俊多次献身，这是两人之间必须严守的秘密!
　　大家的“批评”简直如和煦的春风。丛山觉得周身一阵肉麻。为什么一个个舌头传递的信息如此的言不由衷?除了个体的道德水准的问题外，我们是否需要探讨一下整个社会的道德水准呢?其实，敬上、畏上、媚上，这是源远流长的东方文化的积淀。几千年来，强权、特权就是在这样的文化积淀的肥沃土壤里根深蒂固，已经形成了参天大树，而在伟岸的大树周围，匍匐着一望无际的懦弱的小草……
　　丛山痛恨谄媚，也不甘懦弱。他认为：谄媚与懦弱是两种有毒的花，那毒液中滋生着罪恶。他闭着眼睛，脑袋瓜向前一点一点，似乎在打瞌睡。其实，用这种方式表示他的鄙视。
　　郎英俊有些不大高兴，说：“山鬼兄，你醒醒!”
　　林志丹秘书长嘲笑道：“山鬼兄在构思伟大作品呢。”
　　郎英俊宽厚地笑了笑，说：“山鬼兄，该你发言了。”
　　丛山睁开眼笑笑：“发言(盐)?我看是发糖吧。”
　　“怎么是发糖呢?”林秘书长不解地问。
　　丛山一本正经地说：“我听见大家的话都甜得发腻嘛。”
　　大家笑了。
　　“那山鬼兄来点咸得或辣的吧。”林秘书长说，心想，你这个“签约作家”不过是个“合同工”，只要领导一不高兴，你就得抬腿走路。我林志丹好歹是个公务员，总比你高一等吧。但是，无论他骄傲也好，谦卑也罢，那浸透在骨子里的仍是十足的奴性!
　　“要我说真话吗?”对林志丹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丛山很不高兴，向他投去一瞥，而这是一个难以察觉的轻蔑的眼神。
　　“那自然应该说真话。”林秘书长的声音不高，但暗藏杀机。因为他读懂了丛山的眼神。
　　大部分人担心这位脾气不大好的山鬼兄，可千万别在这种场合“走火”了。假如你得罪了领导，让领导对你产生怨恨的话，那么，别说不能转成“专业作家”，连“签约作家”的位置也难保得住。我们是混迹于人云亦云的人群，继续人云亦云?还是跨出这卑微的一群，去独行于世?
　　潜藏在丛山禀赋中的“为所欲为”，现在又出笼了。虽然是个小人物，却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大人物的脾气。这时丛山圆睁双眼，声音高亢起来：“大家看到前天和昨天北京、上海、广州、长沙等几家报纸了吗?登载了同样的消息：‘红枫杯’中华报告文学大奖赛评委会主任、华夏报告文学研究会会长、《华夏报告文学选刊》的主编景桦林被罢了官。”
　　大家都说没看到，其实有几位看到了，当起了“传声筒”，于是全体获悉了这一消息。这则消息中也点名批评了郎英俊在评奖中的作弊行为：
　　原来，第十届“红枫杯”于今年四月十八日以无记名投票方式评选出十五名得主，监票的评委当众宣读了十五名报告文学作者的名单，评选工作应该说是拉下了帷幕。但是，谁也想不到，竟还会有荒唐的一幕作为尾声：龙山市选送的《龙山的儿子》一文的作者羊羊落选。评委会主任景桦林竟背着大多数评委，通过评奖办公室的三位同志，搞所谓的“流动票箱”。其实按规定：设立“流动票箱”，到因事因病无法到场的几个评委那儿，必须与会场上的投票同时进行，同时开箱、点票、唱票，才算合法。但是，“红枫奖”已选出十五名得主，而且名单也已经宣布完毕，再在第二天设“流动票箱”，这是既荒唐又违法的。这样，原先第十五名由十八票变为十九票，而羊羊原来为十七票，现也变为十九票，成为并列的十五名而得奖。这个荒唐的主意是郎英俊提出来的。而早在评奖前的两个月，郎英俊以龙山市作家家协会的名义邀请十名评委来龙山“指导”工作，“指导”工作结束后，各人带着“指导费”和土特产满载而归。另有几名评委也由龙山市驻京联络处的金主任和郎英俊在京请了客。丛山指出，郎英俊主席在评奖中搞“暗箱操作”的作弊行为是极不光彩的。
　　郎英俊的面孔由白转红，咬了一下嘴唇说：“首先，我以作家协会的名义邀请十位评委的事，是请示文联，征得文联领导同意的。”大家都明白，这位文联领导原先是郎英俊的小姐夫的秘书。大家都明白郎英俊的潜台词是：我有后台老板的。
　　郎英俊继续辩解说：“十位评委来我市指导工作，在我市两天给我市的作家和文学爱好者上课，给他们每人2000元是讲课费，是他们应得的报酬，至于土特产也只是表示一点心意而已，我坚决不同意报纸对我行贿的指责。”
　　丛山问：“那么据报纸上所载，你进京对其他五位评位每人送上2000元和土特产而作何解释呢?他们没有来指导呀。”
　　郎英俊激动地说：“就算是对其他五位送礼，我也是为了我市的报告文学能得个全国性的大奖。”
　　“因公行贿吗?”丛山笑了。“里面又没有‘公私兼营’呢?”
　　有几个也偷偷地在发笑。
　　郎英俊又说：“其实，评奖作弊是很普遍的事，远的不说，就在近处随便拾个例子：你们知道吗?我市文化局的大戏《三娘训子》获全国三项一等奖真的是本子硬、导演和女主角优秀吗?他们在戏外所花费的比我在“红枫奖’上花得还要多。只是他们做得不露山不显水罢了。”
　　“搞行贿还搞攀比。”丛山说，“好了，因为是领导让我提意见的，至于领导能否听得进去只能悉听尊便了。”
　　主持会议的作协副主席杨湘和，这位在座的最年长者最后小结说：“今天的会开得很成功，丛山同志提的意见真的很尖锐的，这是需要有勇气的。不过，《龙山的儿子》这篇报告文学还是比较优秀的，他反映了市委书纪姜立岩同志的高风亮节和勇于改革的精神。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省电视台准备把《龙山的儿子》改编成电视片，不久就要拍摄。‘红枫奖’的风波就到此为止吧，我们作协上下要团结一致，争取在创作上取得更加优异的成绩。”杨湘和嘴里这么说，心里却这样嘀咕道：什么省里改编拍电视剧片，还不是市里有些人用一大把钱砸进去拍市委姜书记的马屁?并且想抵销报刊上对郎英俊的批评带来的负面影响。不过这样的心里话杨湘和是不敢讲出来的。最后，他问郎英俊：“郎主席，还有什么指示吗?”郎英俊阴着脸摇摇头。
　　“散会!”杨湘和刚说完，郎英俊拎着那只黑色的鳄鱼牌公文包第一个离开会议室。他朝丛山瞥了一眼，这一眼有着非常丰富的含意，但是绝没有一丝一毫赞赏的成分。
　　怨恨很容易产生，只要一个小小的由头。但怨恨是很难消失的，超脱的世界里是很寂寞的，因为很少有人非常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