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尾声—痛失我爱

　　李千金终于怀孕了。而且在她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这一天，她的新书《寻家》即要召开签售发布会了。盼了许久，写了许久，终于迎来了这双喜临门的一天。
　　此刻，李千金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最最激动的人了。
　　可是，左一航怎还没动静呢？仍然不见左一航影子的李千金，再次拿起了电话，“亲爱的，到哪儿了？你快点儿好不好嘛？”
　　为了不让李千金失望，更为了能第一时间参加这项对于他来说，具有重大意义的发布会，行驶在高速路上的左一航，存着一丝侥幸心理，加大了马力，噌噌地往石家庄的方向飞起来似的奔着，正当他的汽车打算越过前方的一辆大货车时，后方突然一辆更加疯狂的汽车冲了上来，只听咚得一声响，左一航眼前一黑，跟着连车带人一同滚到了高速路下边的河沟里了。
　　“一航——老公——”李千金挂着满脸的泪珠，轻轻地唤着戴着呼吸机，头上缠着厚厚绷带，全身僵挺挺的左一航，她的身旁围着那么多除了参加发布会来购书的读者外，还有曾帮助过她的大学刘老师两口子，杂志社里的同事、表姐雷副主编，王鑫、汤韦两口子，李沙、杨树两口子，李强、许睛两口子，另一边则是满脸愁容的大彬、阿敏和一直捂着脸的一航爸爸。
　　左一航是被赶到的消防人员，将河沟里的车打捞上岸救出的。他被撞得相当严重，内伤、外伤、大伤、小伤，全身上下都是伤，尤其是头部，伤得最重了。救出的时候，他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中。
　　经过医院全力抢救，虽然左一航的生命从死神手里暂时里夺了回来，但他被撞得太严重了，依然没能脱离危险期。甚至不会脱离危险期，生命随时有嘎然而止的危险。为此，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李千金不相信左一航会离开他的。她都要生了，还有不到两个月，他们就要当爸爸妈妈了，还有不到两个月，他就要亲眼见到他们的宝贝闺女了，还有不到两个月，他就再也不用天天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隔着她的肚皮，温柔地说着：小宝贝儿，你要乖乖的啊！爸爸期盼着你诞生于世界的那一天哟！还有不到两个月，他们的家终于要像个“家”，像个完整的家样了，左一航一定不会忍心丢下她和肚子里的孩子的，向来温柔、体贴的丈夫一定不会那么残忍的。她愣愣地瞅着这个早上还说，等到发布会结束后，晚上回家要好好地和她庆贺一下媳妇儿的作家梦终于实现了，早上还温柔地对她说，一定要小心，一切等他到达后再做，她只管先到发布会现场等着他的这个活蹦乱跳动的人，一下子变得像根木头似的，李千金再次忍不住地呜呜哭了起来。
　　看着李千金呜呜地哭，王鑫、李沙、许睛纷纷抹着眼泪的同时，她们紧紧地抱住了她、无声地安慰着她。
　　“我怎么跟他妈说呀？怎么跟他妈交待孩子出了这种事呀？他妈也来不了……他妈知道了……也活不了了呀！……”带着一副极为悲伤的语调，说着说着，左一航的爸爸再也忍不住地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一个华发丛生的汉子，悲天撼地的恫哭声，让屋子里的每一个人跟着落着眼泪。
　　“老弟，挺住！只要有一线希望，咱也会全力救孩子！”一脸悲痛的大彬抱住了左一航的爸爸，“省城的医疗条件好，相信咱孩子会挺过来的！”
　　这时，大学刘老师的丈夫走上前去，轻轻拍着大彬的肩膀，“孩子一定会没事的！走吧，两位大哥，咱去外边……”
　　然后，一脸沉重的李强、杨树掺扶着两个悲伤无比、历尽沧桑的男人走出了门。
　　如果她的态度再坚持一点，如果她再向平日那样故意使些小性子，左一航可能就不会为了五百块钱去送那个外地区的人了。可是，她还是被左一航温柔地说服了。他说为了未出世的小公主，为了他们娘俩儿以后生活得更优越些，五百块钱怎么了？财神爷既然找上门来了，那么他就要去恭敬地迎接，保证一边接财神的同时，不会误了自己媳妇儿重大发布会的。
　　她怎么会那么傻呢？！明知道他开着车往途中赶着呢，还三番五次地打电话催他！催他！这下催出事了吧！这下催得左一航失去半条命了吧！
　　越想越后悔得要命，越想越悲伤得要命，越想越自责得要命的李千金，轻轻地抚摸着左一航的手，无声息地掉着泪的时候，突然抬起另一只手来，朝着自己的脸颊啪叽啪叽地掴了起来，“都怨我！都怨我，是我害了你，一航，是我害了你，老公——呜呜……”
　　“姐，你干嘛呀你？”
　　“你傻呀金金？一航现在还没醒过来，就是醒过来了，他也不会看到你这个样子的！”王鑫、李沙一把拉住了李千金的手。
　　“金金，咱不图别的，就图咱现在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这么做啊？听嫂子的话。”
　　“李作家，有我们大家一起为左大哥加油，他一定会度过这道坎儿的！”……
　　王鑫、李沙、许睛、雷副主编和一些读者，他们的眼睛都红了，也都肿了，但他们必须去竭力安慰这个挺着大肚子，却遭受到如此打击的亲人、作家。
　　正在人们安慰着李千金时，另一边趴在床上，时刻望着左一航的阿敏啜泣了起来。
　　“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被撞成这样了呢？……我情愿替孩子受了这茬罪……怎么就不是我……”
　　“妈，你别着急！千万别着急！你不能着急知道吗？你也是半拉病人，千万别着急！”李千金这才想到旁边还有阿敏，她擦了一把满是泪花的眼，立刻抑制住悲伤的表情，沙哑地说，“妈，你别愁，知道吗？医生不是让你快乐，心情要好吗？一航说不定会慢慢挺过来的！所以你别瞎着急，知道吗？”
　　“大姐，孩子说得对！咱就盼奇迹吧！一定会有奇迹的！千万不着急，啊？”大学老师紧紧握住阿敏的手。她是和发布会上其他的人一块赶往医院的。途中，听说了李千金的妈妈是一个得过重病的人。
　　“姨，你别着急！一航一定会没事的！”李沙站到阿敏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地说。
　　“娘，可不能着急，有我们大家在，你还不放心呀？咱一航一定会没事的！”许睛说。
　　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在难过着，默默地祈祷着，期盼着左一航奇迹的出现，尽管她们知道希望渺茫。
　　……
　　这一天的中午，在李千金的要求下，亲人好友们都退出病房外。守在左一航身边的李千金擦着止不住的眼泪，轻轻地、哽咽地说着：“老公，你怎就那么傻呢？我再怎样催你，再怎样着急，你在高速上也不能超速呀！你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什么都听媳妇儿的话呀？”
　　“还有不到两个月了，一航，咱们的宝贝儿就要出生了，你不是天天盼着呢吗？……赶快醒来！你不很听我的话吗？赶快醒来老公！哪怕你只睁开眼，看着我，好吗？一航，老公…….”李千金忍不住地捂着嘴巴哭了起来，“哪怕咱做最坏的设想，你成了植物人，我也要你……我不要你离开我老公……就是不要你离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我爱你老公……”
　　“老公，谢谢你给我一个家。谢谢你……老公……我有一个秘密，直到现在都没告诉过你，你知道了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气，可不可以还像从前那样爱我？……其实，咱们结婚前，我跟一个有妇之夫的男人同居过，我痴心妄想地想过上等生活，想有一个富裕的家，可是……到最后……一切只是一场梦……他给了我十万元钱……直到咱们结了婚，我一直藏着它，不敢花……也不敢对你说……这笔钱……后来我……把它给了汤韦，你知道，王鑫的身体需要钱，需要营养……老公，你原谅我吗？你知道了我的这些肮脏的过去，你还会像从前那么地爱我吗？……我不想离开你……不想失去你……所以，老公……我不敢告诉你……原谅我……老公……”李千金拿起左一航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她泪雨帘帘的脸庞。
　　“你为什么不说话？一航——你为什么不说话？老公——”
　　两周后，因为肺部、肝脏多个器官的感染衰竭，左一航还是静静地离开了。带着他未完成的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即要做爸爸的使命，静静地、令人无比痛心地离开了。
　　为了赎罪，也是为了弥补两个天塌下来的家庭，作为交通肇事主要方的白伟杰，在涛子、甘露两口子的陪同下，再次来到了妇幼医院里。
　　虽然责任不完全归他，在法院的调解下拿出了四十万的赔偿款，对左一航家属一方进行了积极的赔偿与真诚的道歉，但那天在法院的调解室里，看到了挺着大肚子、一脸无尽悲伤的李千金，他怎么才会赎回今生对她的爱与罪呢？
　　当年，他太自私、太不是人了！当看着李千金丢掉了鞋子、丢掉了灵魂，疯了般地朝着车站里面跑去的时候，有谁知道，车里面的他，内心升起的痛与无奈。原以为，他并没有真正地爱上李千金，只是因为文学、兴趣随心所欲地玩儿玩儿而已。与李千金分别后，才发现他真的爱上了这个比自己小二十来岁的李千金，发现没有李千金的日子里，他又恢复到了曾经的孤独与苦闷中来。
　　外加兰花对他的严加看管，动不动拿出他出轨的事情哭闹一次、吵骂一次，白伟杰忍了四年，终于再也无法忍下去了！他要离婚，哪怕净身出户，哪怕父母跟他断绝关系。跟一个没有共同语言、没有感情基础的人实在不能将就了。没遇到李千金前，兴许他这辈子不会这样做，自从他的生命里遇到了李千金，他发现自己在兰花的身上，动不动便拿出李千金来作比较，这也是这四年多来，他们经常爆发战争的一个主要原因。
　　于是，孩子的抚养权他放弃了，千万的家业他放弃了，钱财他放弃了三分之二，好在，年迈的父母最终叹着气同意了他，他终于离婚了！拿着三分之一的钱，他给父母请了保姆，在省城里买了一套房子。可是工作……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的人生正好相反，多么可笑！他怎么能够适应从一个总经理的位子跌落到一个打工者的位子上呢？以前的职位多风光、多潇洒、多有优越感呀！现在，为了生活，他成了一家酒水公司的业务员，一个四处奔波，接一起业务，失败一起的业务员。这岁数的人了，想不到再一次面对人生的低谷，白伟杰心灰意冷了。
　　这一天，郊县返途当中的白伟杰，因为没有与客户谈笼，一笔可观的业务再次告吹，开在高速路上的他，越想心情越失落、越失落越有一种悲观厌世的心情包围起他。于是，车速在他的脚下玩儿命似的疯狂起来。是的，他要去寻死。
　　从左一航被打捞上岸推进了医院里，李千金便从交警那里知道了撞上她老公的肇事者是白伟杰。不但从《交通肇事责任认定书》里，从代表白伟杰一方，来看望、慰问左一航的涛子、甘露那里，知道了是白伟杰，阿敏、大彬也知道了白伟杰。
　　尤其是阿敏，当她听说了“春回暖大酒店”时，她的神经敏感了起来。因为她后来也知道了李千金曾在一个叫作“春回暖大酒店”里工作过，也还记得李千金无数次提到过酒店里白总的好，又因为那个白总，李千金的命运发生了质的转变，但她又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害了李千金、骗了李千金的那个姓白的，因为，那天来院看望、道歉的人，从面貌上看去，也太过于沧老、憔悴了。尽管她知道那个未曾谋过面的白总比李千金大不少，但那个人看上去比她想像的大得多。于是，阿敏问李千金，到底是不是那个可恨的小白脸？李千金哭着说不是，大彬问李千金，姓白的，到底是不是她曾经的老板？李千金仍然哭着说不是。说这是她们老板的亲堂哥，以前在“春回暖”里是副经理，现在撤股不干了。他们误会了。
　　在这样一种巨大的悲痛中，李千金怎么会敢把既是骗了他情感，骗了他青春，又是吞噬左一航生命的白伟杰推给阿敏和大彬呢？
　　她知道白伟杰在积极赔偿款的情况下，被取保候审了。她不能让阿敏、大彬他们再知道些什么了。悲剧已经发生，她不想再看到另一种悲剧的发生。不想再看到另一个家庭的支离破碎，尽管这个人曾经给过她伤害，给过她人生当中一种莫大的耻辱，但是毕竟也曾给过她一些爱和暖，她必须隐瞒下去，虽然在看见白伟杰的那一刻，她恨他，恨得要死。也恨得无奈，恨得无力。
　　病床上的李千金，并没有生产，也没有到预产的日子，因为心情到了极度悲伤难过中，肚子偶有阵痛的她，被家人送到了妇幼医院里。
　　这一天，赔在李千金身旁的除了李沙，还有王鑫。
　　“哥，露子，白总……”王鑫轻轻地向走进来的涛子、甘露、白伟杰招呼了声。
　　“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不想——”李千金大叫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姐……”
　　“金金，你看你又哭了。咱不是说了吗？不能再哭了，为了咱宝贝儿不能这样了啊？听话。”李沙当然不像王鑫懂得李千金复杂的心境，她只是认为，白伟杰是撞死左一航的肇事者，见到白伟杰，情绪激动也是正常的，但不管怎么说，人家找上门来再次看望了，她们再激动、再悲伤也得克制啊！
　　“出去！滚出去！滚出去！呜呜……”李千金疯了般的哭着、吼着。
　　最后，白伟杰只好放下手里的水果、点心，怀着一颗非常不是滋味儿的心走了出去。
　　……
　　这一天，当许睛给躺在床上的李千金去买饭时，滴嗒一声，李千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金金，我是白伟杰，想了好久，好久，还是鼓足了勇气从王鑫那里要来了你的手机号。对不起！此刻，我知道，就是说上十万个对不起也不能弥补你失去爱人的痛，说上十万个对不起，也不能弥补一个家庭失去儿子、失去丈夫的痛，可是我仍然要向你说声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离婚了！发现自从你无心闯入了我的世界后，我不能再将就着维系那段无爱情的婚姻了。欺骗了谁，也欺骗不了自己。发现在你离开我后，才知道，我情不自禁地早已爱上了你，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多么地快乐，失去爱着的人后，有多么地痛与无助。
　　为了离婚，我不再是“春回暖”里的经理了。我只有一套房子，一辆车，成了一个失败的打工者。如果你不嫌弃现在的我，我想……这辈子好好地爱你，疼你，去替左一航完成他做儿子的、做丈夫、做爸爸的心愿。
　　这是我对你的弥补，赎罪，更是爱！
　　读着白伟杰的这条短信息，李千金早已泣不成声。
　　这一天的黎明前，医院里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整个夜空，李千金和左一航的爱情结晶诞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