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张君雅与张志华

　　张君雅正式成了新利公司的一员，做一些广告设计之类的工作。都几个星期了，张君雅还没从喜悦的心情中恢复过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淡定、淡定……”可她越来越不淡定。她每天唱着歌去公司上班，乐呵呵地工作，见了同事比见了亲妈还亲。总之她成了一只快乐的百灵鸟。
　　唯一让她有些失落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发现她大学时期的舍友费琳也在这家公司上班。这也没什么，问题是她和张君雅呆在同一个部门——策划部。张君雅很讨厌她，觉得她太虚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见了张君雅后，看上去很高兴，说：“君雅，想不到你也在这工作啊，太巧了！咱姐妹俩以后又能天天见面了！”张君雅之后礼貌性的向她笑笑，说：“是啊，太巧了。”“以后经常联系啊，”费琳说，“我还有事，拜拜！”
　　“拜拜！”
　　她走后，张君雅叹了口气，看来以后想不联系都不行了。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张君雅抬起头，发现她的上司张志华从她旁边走过，正在笑着和她打招呼。他笑起来的样子很调皮，像个邻家大哥哥。
　　“没什么，张经理好！”
　　“不要叫我张经理啊，这么见外，以后私下里叫我华哥好了。你不觉得我长得很像刘德华吗？”
　　张君雅忍不住笑出声来。
　　张志华朝外面走去。他个子很高，走路一甩一甩的，很潇洒。张君雅觉得这个人傻乎乎的，很可爱，容易相处。
　　有一次，张志华对她说：“我对你印象很深，毕竟你是被我破格录用的。我觉得你很聪明，为什么上的大学却……我对你的高考经历很感兴趣。”
　　“关于我的高考经历，”张君雅一听到高考就来劲儿了，话匣子就打开了，说，“你听我慢慢讲。”
　　“好的。”
　　“我上高三的时候，成绩一般，但父母却对我寄予了不小的期望。父母一心想让我读本科，在他们看来，本二和本三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也就是说，我考上本二，和考上本三，他们都不会伤心。但如果我的分数只能够专科的话，那么我就要复读了。这就是本科和专科的区别。”
　　“我当时在学校旁边与同学小月合租了一套房子。我们每天晚上都要学到很晚，没办法，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高考了。我们只能临阵磨枪，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学校里早就停课了，小月的成绩和我差不多，属于中等，发挥正常或是略好的话，可以勉强考上本科。我们两个傻丫头，在那段时间，除了学习、吃饭、睡觉、上厕所之外，几乎什么事都不做。就连上厕所，也要计时。我们唯一的消遣，就是吃完饭后那几分钟时间的散步。或许你会感到不可思议，但你别不信。对于我们平常人家的孩子来讲，高考就是改变命运的一种方式，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方式。所以，我说的一点都没夸张。”
　　“有一次，吃完饭后，我们两个散步，走着走着，我忽然看到地上有5元钱，便捡了起来。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没想到小月却很激动地对我说：‘我觉得这5元钱对于你来说，会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换句话说，它有可能会让你交上好运。’我笑了笑，觉得她神经兮兮的，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时间该快的时候不快，该慢下来的时候却比刘翔跑的还快。很快，高考来了。高考前一天的晚上，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胡思乱想，就是睡不着。我越想快一点睡着，越是睡不着。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但第二天考试的时候，反而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发挥的还算稳定。可能你也有过这种感觉，在大事即将到来的时候会很紧张，但它真来的时候反而能够从容应对，因为已经顾不上紧张了，你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投入到这件事情上了。”
　　“考场外到处都是家长，排的队伍比高速公路还长。当时正值夏天，家长们衣服早就湿透了，脸上波涛汹涌，像是黄河决堤一样。我们一考完，家长们就一拥而上，各找各的孩子。我爸不敢问我考得怎么样，只是笑着带我去吃饭。吃饭的时候，他好像有什么话要问我（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想问我考得怎么样），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吃完饭后，我就回到了住的地方，与小月一起复习第二天要考的内容。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好不容易等到考试结束，我才惊觉：原来，这，就是高考！”
　　“高考结束后，回到家，我睡了整整一天。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进了理想的大学。我是白天做的梦，也就是你们通常所说的‘白日梦’。这也难怪，毕竟，对我们穷孩子来说，大学就是天堂，就是实现所有梦想的地方。在那几天，我整天做美梦，乐乐呵呵的。”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差点没晕过去——270分！比我想象的低多了。本二是肯定没希望了，因为本二的分数线不可能低于300分。而且，本三的希望也不大----本三的分数线一直在285左右。至于专科，根本不在考虑的范围。那么，如今我只有一条路——复读。打电话给小月的时候，她就劝我，先不要决定复读，等一等本三的分数线。我说：‘270分，你觉得会有希望？本三分数线什么时候低于过280？’小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你还是等一等分数线，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我冷笑着挂掉了电话。”
　　“那天，我爸跟我谈了很久，他对我说：‘首先，你要清楚一点，你的分数太低，考上本三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你不能抱有侥幸心理；其次，你要像去年一样，一心读书，不要给自己留退路，我们也没有退路，只有读书这一条路；还有，我会给你联系一家好的补习班，会很辛苦，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你要记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就说这么多，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艰难地点了点头。北风呼呼地刮着，我听到了梦想破碎的声音。但我还是想把梦想重新编织起来，所以，我选择了复读。”
　　“我爸帮我联系了好几家复读班，我选了一个升学率最高但也最辛苦的一个。我爸交了一部分钱，剩下的准备等复读班正式开学也就是我正式成为里面的一员的时候，再交齐。复读班在正式开学之前，先给学生补课。我二话不说，调整好心态，直奔补课班。我在补课班附近租了一个小房子，每天早上六点准时到达，然后做题目，一做就是一整天。晚上八点，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住处。一连十多天，都是这样，我渐渐适应了这种状态。”
　　“有一天，我爸找到我，看着我又黑又瘦的样子，有点心疼，说：‘先别这么拼命，本三分数线还没出来，是去是留还不好说。这个复读班还没有正式开学，我也只是交的订金。到时你不想去的话，学校不会为难你的。你也爱惜好自己的身体。’我爸沉默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许久，我爸若有所思的对我说：‘听人家说，今年本三要扩招，分数线要降低不少。所以，先不要灰心，等等看，你还有希望。’我爸的这句话让我激动了很久。虽说我做好了复读苦学的准备，但是，如果能上本科的话，谁还愿意复读？于是，我心里掠过一丝欣喜。”
　　“但没多久，我的希望就破灭了。那天，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好多题目，让我们在下面认真做，但下面的人都无精打采。于是，数学老师有些生气，他第一次对我们发了火：‘你们以为你们是谁？你们如果是天才还会到这儿来吗？这才几天，你们就感到烦了，告诉你们，你们的苦日子还长着呢。对了，还有，最近有不少人散布谣言，说是本三扩招，告诉你们，这纯属无稽之谈！完全是糊弄你们的！你们连这点鬼把戏都分不清吗？同学们，你们一定要坚持下去，这样才会考上大学啊！”
　　“老师的一席话，让我彻底死了心，但也彻底燃起了我的斗志，让我有了背水一战、不留退路的勇气！回到住的地方后，我写了一首诗，用来鼓励自己：
　　《不言弃》
　　哪怕是漂泊不定
　　至少有风雨，陪伴着你
　　即使跌倒无数次
　　至少有大地，把你拥入怀里
　　多少次你流下眼泪
　　却仍把泪水，吞了下去
　　多少次你受到伤害
　　依然用鲜血写下：永不言弃！
　　我把刘欢的歌《从头再来》的声音调到最大：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
　　“忽然，这时，我看到手机频幕亮了一下，是一则短信，小月发来的：‘亲，几分钟之前，本三分数线出来了，265分，你超了分数线5分！你捡到5元钱的时候我就说过，这会带给你好运——今天看来果然如此。看来‘5’是你的幸运数字’！”
　　张志华默默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等张君雅讲完以后，张志华说：“让我难忘的倒不是我的高考。”
　　“那是什么？”
　　“一个人！”
　　“一个人？”
　　“对的！”
　　“哈哈，肯定是妹子！”张君雅乐了。
　　张志华摇了摇头，讲了起来：“我小时候跟着农村的爷爷奶奶长大，我爷爷是个生意人，准确来说，是杀猪兼卖猪肉的。我小时候见惯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景，看久了猪起猪落。我爷爷是个很‘潮’的人。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农村也装上了有线电视。我爷爷喜欢看电影频道。当时正是梁朝伟红得发紫的时候，《花样年华》、《2046》风靡一时。我爷爷一边看一边说：‘你看那个男的，小眼睛大鼻子，眼睛一眯，怪有意思的’。从那以后，我爷爷便开始注重‘意思’这个东西。比如他切猪肉的时候，会尽量把速度放慢一点，显得有节奏；他不会和别人漫天要价、争得鼻青脸肿，他只会面带微笑，很和蔼的说：‘大兄弟，这样中不？’他慢慢开始喜欢读书，为的就是培养气质。其实他也就上过几天私塾，大字都不认识几个。有好几次，他拿着我的政治课本，貌似很认真地在那看。我很惊异：这么枯燥的东西他也能看下去？但之后发现我想多了，因为我发现他把课本拿倒了。说来也奇怪，我爷爷虽然杀猪，但几个子女都出落得眉清目秀的。因为是养猪大户，所以钱自然不会少。我小时候一天到晚吃着猪肉，现在，看到猪跑我就想吐，估计是那时候吃伤了。”
　　“不吃猪肉的时候，”他的声音忽然有些伤感，愣了愣，接着说，“我喜欢与猪和阿壮玩。阿壮人如其名，确实很壮，虎头虎脑，长得很招人喜欢。记得我奶奶就喜欢抚摸阿壮的小脑袋，和蔼地说：‘这孩子，长得多可人。’然后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拉着阿壮：‘走，我们去那边玩。’”
　　“当时还没有洋娃娃之类的东西，我们农村长大的孩子也没玩过变形金刚。我们只会拿着几根树枝，到屋后的空地上，打架玩。当时玩的那样兴高采烈，现在真的很难想象。阿壮最喜欢到我家蹭饭，一边吃还一边说：‘奶奶做的猪肉，真好吃！’然后我就会将我碗里不舍得吃的肉，夹到他碗里，看着他吃完。记得有位西方哲人说过，欢乐的日子总会很短暂。长大以后，就不经常见到阿壮了……”
　　“其实，过去总有一些人或事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张君雅安慰他说，“不管怎样，我们不是活在过去。日子总得向前看。”
　　“那个阿壮他叫什么名字？”张君雅随口问道。
　　“吴芜。对了，他好像也是你们学校毕业的。不知道你是否认识他。”
　　没过多久，他们两个就熟起来了，私下里经常聊天、开玩笑之类的。张君雅觉得张志华和她想象中的上司形象不一样，她之前在梦里遇见的上司都是那种戴着眼镜、不爱说话、嘴唇往上翘的中年人。可是张志华年龄不大，不戴眼镜，还整天笑呵呵的，很猥琐的那种笑，完全颠覆了她心目中的上司形象。
　　张志华对娱乐圈里的事很感兴趣。当他听到某某明星夫妻离婚时，总会摇头晃脑，长叹一声：“怎么就离了呢？”当他听到某某明星的丑闻时，总会说：“我真是瞎了眼了，竟然会喜欢上她。”就像一个刚刚失恋的人。
　　有一次，下班以后，张志华非要请他部门里的人吃饭，张君雅他们几个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都很高兴的欣然前往——对吃货来说，被请吃饭总归是一件好事！
　　张志华一脸严肃地对他们说：“知道我为什么请客吗？”
　　他们几个摇摇头。
　　“告诉你们，因为今天影帝梁朝伟和刘嘉玲结婚了。”
　　除此之外，张志华还酷爱写作。他喜欢给别人朗诵他写的诗歌。大家手头上的工作处理完后，他就会对大家说：“今天我给大家朗诵一下我写的诗歌啊。”于是大家都捂上了耳朵。
　　“伤人啊！这太伤人了！”张志华假装生气的样子。
　　费琳笑着说：“华哥，主要是我们怕累到你。要不，还是让我们大家瞧瞧你的大作吧。”
　　我们打开稿纸，上面的字迹工工整整：
　　
　　《初春》
　　雨落成云烟
　　绿水江南岸
　　微风微雨处
　　花落花香散
　　
　　《雨》
　　雨入池塘水
　　微风拂细枝
　　偶落一片叶
　　飘入白云里
　　
　　“不错不错！”
　　“我虽然不懂诗，但还是觉得这首诗挺有感觉的。”
　　“写的贼好了！”
　　“巨好！”
　　“很有王维的感觉。”
　　张志华笑了笑：“过奖了！过奖了！”
　　“华哥，”费琳说，“再来一首嘛！我们还想看。”
　　“好的。”张志华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捧出一张纸，“这是梁朝伟和刘嘉玲结婚的时候，我有感而发，写出的一首诗歌，大家都看看啊！”
　　这首诗歌是这样的：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爱你》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爱你，那么，请把关于我的记忆埋葬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瓶子里，空气与流年，欢笑或泪水，喜悦或悲戚；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爱你，那么，请把你的回眸定格在含泪微笑的瞬间，沿途中，雨丝与彩虹，高山或流水，晚霞或落日；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爱你，那么，我依然不会松开逐渐凋零的你的手，就像高山陪伴着流水，晚霞凝望着落日，我已把你的悲伤写进我的悲伤，把风的泪水融入雨的回忆；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爱你，那么，今生今世我依然会选择和你在一起，就像沧海离不开桑田，岁月剪不断白丝，我已把你的故事写进我的诗篇，把雨的乐音融入风的旋律；
　　含泪找寻你埋葬记忆的地方，凝望着回眸前走过的或深或浅的痕迹。
　　紧接着又是一阵赞叹……
　　下班了。张君雅走在回家的路上。街道上平时人流量很大，但今天却出奇的安静，可以清晰地听到微风拂过花草的声音。偶尔传来一阵吉他伴奏的歌声，显得更静了。
　　忽然，张君雅停住了脚步——她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她循声望去，差点没叫出声来——弹吉他唱歌的人是吴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