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

　　太阳终于暂时收起恶劣的光线，但是没有一丝风，几颗星星亮得刺眼，可见明天一定还是火烧似的太阳天。叙州城里热得简直受不住了，不管男人女人，不敢到外面去，白天躲在屋子里，一瓢一瓢的冷水喝下去，喝得肚子鼓鼓的，动一动，水在肚子里咣咣地响。还是热，只好舀起冷水从头顶向下倒，激得身上出现一块一块的鸡皮疙瘩。
　　晚上，他们睡在街面上，无论男女，都毫不避讳，不到天快亮的时候，他们是不会回到屋里去的。回到屋里后，赶快闭上眼睛大睡，久久不想起来。他们希望老天赶快下雨，哪怕下点毛毛雨也好啊。
　　但是乡下那些种地的人们和城里人比起来，除了像城里人一样白天不停地喝冷水，不停地淋冷水，晚上睡在外面，不到天快亮的时候他们不会回到屋子里去，回屋再睡下，就不想起来，无数遍希望下雨使得身体凉快一点以外，还有一点，那就是盼望天赶快下雨。因为他们种地全指望着天下雨。可现在却看不见一点下雨的征兆，哪怕是下眼泪一般的雨点的征兆也没有。
　　玄真来到暗处，心里十分着急。他暗中向空是说道：“天师，如此天气，为何总是不下雨？”
　　原以为只是说说，哪知道空中真传来天师的声音：“此乃天意，这场大事一结束，从此叙州永远风调雨顺。不过，玄真，你可以扬扬你手中的拂尘……”
　　玄真明白了，连忙面朝大街两旁扬起拂尘。奇怪，拂尘扬过，街面上竟然拂起一阵清风……
　　美月宫外，灾民已经睡着，宫里一时静得叫人感到可怕。
　　这时前厅明亮的灯光一下暗下来，一会儿发绿，一会儿发蓝，忽闪忽闪的。忽然从王可真的牌位下飞起一张纸，在空中飞啊飞，一边飞，一边扬起纷纷下落的尘灰——原来这是王可真写给老婆的那张纸条。多少年来，王不留从来没有见过它，一茬一茬的丫头在这里面打扫过清洁，也没看见过它。不知为何今夜它却出现了？
　　那张纸一直在前厅里飞来飞去，就是不停下来。忽然厅里的灯全灭了，黑暗中，一对男女在说话。女人声音有些苍老凄凉，男人声音有些低沉气闷。
　　女人说：“夫啊，不知道我们到底作过什么恶，为什么总不能得到轮回？”
　　男人说：“没有调教好我们的儿子，就是最大的罪过。”
　　女人又说：“是啊，这回我们到了阴间才看到，多少冤死的人们向阎罗爷递交了状纸，告发我们教子无方……”
　　男人唉声叹气了一声，说：“如何不晓得？看来美月宫的寿命不会长了……”
　　女人长长叹了口气，恨恨地说：“都怪我，都怪我……生养了这么个孽种！”
　　男人安慰女人说：“哪里怪你呢？这都怪我们王家没有积德，才出这么个这么一个混账！不仅是他，还有两个孙子，都同他老子一样啊！幸好红莲给我王家生了个小黄鳝，现在只有他和兰芝，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是啊……”
　　一时无语。片刻后，马上有许多声音发出来，笑的笑，哭的哭，骂的骂……
　　正在前厅外面打瞌睡的家丁忽然被惊醒，他非常吃惊，不知这半夜深更谁竟跑到这里来吵闹，这还了得？仔细一听，声音是从厅里传出来的……朝前厅里看，啊！里面一片漆黑，哪有人的影子？但确实像有许多人在里面。家丁听得真真切切，吓处他头发紧绷，汗毛直立，前厅有鬼！
　　他屁滚尿流地，慌乱朝东厢房跑去，想告诉老爷这件事。一路跑去，地上长长的影子缠绕着，像一条蟒蛇追着不放。家丁一阵惊叫，跌在地上。忽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条黄狗，在他头边大声“汪汪”狂吠，吓得他一边大声尖叫，一边奋力向前爬，但就是没能前进一步……
　　东厢屋里，王不留正为刘彩花的失踪而愤怒不已，他一边骂着一边扯下姨太太的衣服……
　　这当儿，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张纸条，一晃一摇的，终于落到王不留面前，王不留扫兴地抓起纸条捏成疙瘩扔到床角。接着，他想起了什么，探下身想去抓纸疙瘩，忽然感觉全身正在颤栗，一不小心，从床上滚了下来。一股阴风吹来，他打个寒噤……
　　子时，他叫来二子，问：“外面那些穷鬼还在吗？”
　　二子回话：“还有一些人睡在门口，多数人睡大街两边。”
　　“刘二报告说，化龙坎原来朱开阳那些佃户的租子交上来没有？”
　　二子吱吱唔唔地，没有说一句囫囵话，见状，他知道一定有事情发生。他正要发火，二子急忙说：“听刘二说，那些人都交得很晚，而且他们交的谷子里有很多石子，秕谷也不少……”
　　他阴沉着又问：“他们说过些什么话？”
　　“他们……他们……他们说……天干……”二子怕他生气，没有说出全部实话。
　　“还有呢？”
　　在他的怒见之下，二子只好照实说：“听刘二说，那些佃户骂美月宫会断子绝孙，只要‘王毒瘤’去，我们就叫他好看！”
　　“他妈的——”
　　王不留跳起来，他没想到这些人这么恨自己，还给自己取了这么一个恶毒的名字。其实这“王毒瘤”的名不知叫了多久了，家丁打手们都知道，只有他本人不知道，下人们也不敢说。现在猛然一听，他气得肺都要炸了。他不再说话，瞪着一双要吃人的眼睛，声嘶力竭地叫：“走，马上到化龙坎去，看老子怎么收拾他们……”
　　二子看看他的脸色，竟看出他印堂发黑，便委婉地说：“老爷昨夜不适，经不起太阳暴晒；再说现在外面那么多人，我们也出不去。还是等他们走后再说吧？”
　　“不行——现在就去，看他们能把我咋的？这回，我非得‘杀鸡给猴看’！”
　　二子只好应着声，赶快叫家丁们抬来轿子，很快打开大门。
　　满以为大门外的灾民们一定会阻拦，没想到，他们竟然一个个不见了踪影！
　　王不留高兴极了，大笑道：“哈哈哈，看到底是哪个硬！”说完手一挥，于是一大群人悄悄出了美月宫大门，一溜朝城门洞走去。
　　一个黑影从家丁群里溜出来，迅速钻进黑暗当中……
　　忽然，二子叫道：“老爷，你看，一南一北两队打火把的过来了，该不会是冲我们来的吧？”
　　王不留不由得心慌了，正要做什么，只听得两队都有人叫“父亲”。王不留仔细一看，原来是两个儿子继富继财！
　　王不留一阵欣喜问：“你们……你们怎么回来了？”
　　继富说：“我们两个正好来叙州派修河款，听说灾民造美月宫的反，就急忙赶了来……”
　　“怎么夜里才来呀？”
　　“白天太阳太大……”
　　王不留大喜，说：“那好，我们晚上行动，你们现在就跟我走……”
　　继财问：“去哪里？“
　　“化龙坎收租！收拾穷鬼！”
　　两个儿子本来混蛋，听说收拾穷鬼，自然乐得高兴而欣然随往了。
　　这下两个儿子带来的属下打手，加上王不留的家丁，府衙里全部的衙役，整整六十个精壮大汉连夜前往化龙坎……
　　二子看看天，没有风，闷热得不行。
　　东边的晨曦开始发白，顶上天色模模糊糊，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没有擦干净，上面全是灰一样。不过，夜已经凉了，化龙坎野猪坪口的几家佃户似乎已经进了屋都在熟睡中。静静的夜是不是给了他们做梦的权利？他们是不是想做什么梦，就做什么时候梦？也许因为只有在梦中，他们才有可能享受到足够的快乐和幸福！
　　哪里想到一群魔鬼正在向他们靠近，灾难即将来临，他们唯一而又短暂的快乐和幸福马上就要夭折。魔鬼们刚走进猪坪口，王不留就指挥家丁打手衙役们点起更多的火把，悄悄走到那些茅草屋下，点燃那些早已晒得没了水分的茅檐。火燃起来，在风中呼呼拉拉越来越大，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可是，茅草屋居然没有传出大人孩子凄惨的哭声、拼命的求救声……
　　王不留突然感到不妙！
　　突然间，一群分不清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的人们，吼叫着从侧旁的黑暗中冲过来。王不留慌了，还没搞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更没有看清眼前横眉立眼的到底是人是鬼，赶快一声令下，家丁打手衙役全部动手。可那些男人、女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举起长刀，锄头上下挥舞，所到之处，哎哟连天，鲜血横溅，腥气漫延。一时，茅草房的霍霍燃烧声，“嚓嚓嚓”的刀砍声、大义凛然的痛骂声、撞击声、撕裂声混在一起，成了最恐怖的地狱喧嚣。
　　倒下有的有魔鬼，也有人！
　　一家家废墟上，冒着点点青烟。忽然，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从夜空中划过：“王毒瘤，你，你这个大坏蛋！不得好死……”
　　小男孩只有十来岁。他瞪着两眼，毫无惧色地面对魔鬼头王不留，大吼道：“你害得我爷爷好苦！老子不怕你，你不得好死……”
　　王不留恶狠狠地示意二子。二子明白，他气势汹汹走上前，想提起孩子的胳膊向石坎下扔去，不料另一个十五岁左右的男孩又冲上来大叫着：“王不留受我一弹！”
　　话音刚落，王不留额上重重一击，鲜血直流。他正是小黄鳝！小黄鳝厉声说：“王不留，你害死我娘，今天我要向你讨命！”
　　恰时电光一闪，王不留借着光亮，突然看到了两个女人。他转动眼珠，在脑海里迅速排查，像过滤似的闪过一个一个被他睡过的女人，然后都被他一一地否定。看着这个男孩，他实在难以相信世上居然有这样凑巧的事，忍不住问道：“你，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孩子向他吐了一口唾沫，叫道：“老子叫朱雪恨，老子的爷爷叫朱开阳！怎么样？”
　　朱雪恨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王不留不禁收回手，惊叫道：“朱雪恨？朱开阳……”
　　小黄鳝的回答更是振振有声：“我是红莲妈妈的儿子，名叫小黄鳝！今天我替我妈索命来了！”
　　“红莲？你是红莲的儿子？”
　　继富继财大叫道：“你们都是野种！小的们，跟我抓了！”
　　突然，雷声隆隆、电光闪闪，一道道电光从空中划下来，像一把把利剑，直刺向继富继财，两人应声倒下，再也起不来。王不留大声呼唤着“我的儿”。
　　兰芝出现了，她指着王不留说：“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虎毒不食子，你竟然连亲身女儿也不放过！你知道我是谁吗？”
　　王不留惊骇了，在闪电光中，他认出了曾出走的女儿兰芝！
　　“兰芝，我的女儿！”他想扑上去，兰芝却一脚蹬到他的脸上，风一般转身消失了！
　　忽然又一个男人飞奔过来，给王不留狠狠一拳，喝道：“王不留，我是红莲的舅舅，今天我要替红莲报仇！”
　　“啊，你，是练……”
　　天，终于下起滂沱大雨。这是上天对造反人的褒奖，对逝去的穷人的祭奠！一刹那，“咔嚓——”一声，剑梢直插王不留的喉咙，二子恐怖大叫，倒在地上，再没了声息；另一个家伙伸手去拉，刚触到另一个家伙的时候，一下子身体晃了两晃，也倒在地上。
　　王不留感到无比的恐惧！
　　他赶快爬起来，想带着队伍离开，又一个魁梧的男人从化龙坎方向奔过来，看到眼前烧得满目全非的废墟，突然大叫：“雪恨……雪恨呀……你在哪里……”没有回声，他再喊：“雪恨呀，朱雪恨，你在哪里呀……”
　　“大大，我在这里！”小小的朱雪恨跳到男人面前，轻轻一跳，上了男人的怀。小黄鳝也马上跟过来，叫道：“师傅……”
　　这个男人就是铁头！
　　昨天他按照玄真安排，带着儿子和小黄鳝去了云台山接来兰芝姑娘，向她说明来意，满以为她会有异常反应，并拒绝前往化龙坎；没想到她咬牙切齿后，表示非得亲眼见到那个罪大恶极的亲爹是如何灭亡的。玄真则利用这个机会把当年的红莲受辱之事全都告诉了小黄鳝，终于激起小黄鳝的满腔怒火！
　　于是就出现了刚才的一幕！
　　这时，一条条小路上，冲来一群群义愤填膺的人们，他们都是附近的庄稼佃户们。他们扛的扛起锄头，握的握着木棒，拿的拿着杀猪刀，一边跑，一边吼：“快点呀，跟他们拼了！打死他们，打死他们……血债要用血来还……”
　　怒吼声如雷震天！
　　王不留急忙从地上起来，恐惧地瞪着两眼，见来势汹涌，张开颤抖的嘴唇，命令马上撤退，赶快向回城的路上奔去。可又一边来的佃户们迅速冲过来，举起手中的“武器”，向他们砸去，砍去，杀去，一时间，双方血肉横飞……
　　对方只剩下王不留一个！
　　玄真突然站在他面前，两眼恨恨地直视他，严正说道：“王不留，你作恶多端，本想你是王可真之子，可以放下屠刀，痛改前非，做个好人。没想到你丧尽天良，为非作歹……今天万万不可放你一命，再害苍生！元觉方觉，来呀，把这个魔鬼杀了！”
　　元觉方觉和后面的两个姑娘从远处奔来，正好听见玄真呼喊，连忙回声：“师傅，我们来了……”
　　玄真这才想起元觉方觉应当完成的任务，急忙问：“夜明珠可曾到手？”
　　元觉朗声答道：“回应师傅，我们已从逃逸的刘彩花身上搜得夜明珠！请师傅过目！”
　　“刘彩花人呢？”
　　“她正在她父亲坟上……”
　　一旁的方觉急忙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然后小心地倒出里面的东西！啊，黑沉沉的四周马上变成清朗的世界！
　　“啊——”王不留惨叫一声，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玄真高叫道：“乡亲们，从明天开始，叙州再度成为叙南，元觉方觉做我们的县太爷，铁头师傅做衙门的统领……从此，我们再不会受苦了！马上收拾完这些污浊！天一亮，绿莲姑娘就到，得马上把夜明珠送往博州博王山！”
　　刚说完，绿莲从空中落下，向众人一拱手说：“乡亲们，我来了！”
　　玄真动情喊道：“绿莲——”
　　一时，欢呼声雷动，冲上云霄！
　　
　　2016.9.2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