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丰盛的晚餐，是陈母和陈曦微母女俩的杰作。在陈家，很少去饭馆或是酒店吃饭，不是嫌贵，实在是即便酒楼的大厨都未必有陈母的手艺。至于陈曦微，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厨艺也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只是在一些特色的菜肴上会有所偏差和不足，显得粗糙稚嫩，但家常菜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按照陈母的话说——打铁还需自身硬。这话的出处肯定不是她，但确是她常用的口头禅。
　　这句话从陈母口中讲出来通常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想要拴住心爱之人的心，一定要懂得厨艺，而且是各色厨艺，断不可只会三板斧。因为在绝大多数男人眼中，女人首先要具备的技艺就是做饭做菜，而且还得是多种多样的，不能太过单调，否则长此以往，心爱之人必会厌倦，觉得乏善可陈，便会渐渐疏远自己。
　　第二层则是即便男人离自己而去，也不必惊慌失措、哭天抹泪，在有手艺的前提下，定然是饿不死的，自然也就用不着看男人的脸色过日子。
　　这对母女非常爱她们的男人，但却并不依附于男人，尤其是陈母。陈母的思想观念有时候会让人觉得难以接受，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因为在她看来，所谓两情相悦的爱情并不牢靠。悦，难免使人联想到色相，五色令人目盲，一旦彼此擦亮了双眼，便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危机。而她则认为只有彼此的敬佩之情才能够使爱情得以巩固。
　　陈家夫妻的感情始之于色相，然恒之于仰慕。陈母仰慕丈夫的文化、涵养、才气、性情，以及清静如水的高贵品质。相对的，陈父则仰慕妻子的贤惠、善良、睿智、豁达，以及捭阖人世繁芜的从容。所以，他们之间的感情才能够二十多年如一日，始终如一，相敬如宾。
　　“来，都来尝尝我的手艺！尤其是你，小孟凡，还没吃过我做的菜吧，趁热吃，多吃，好吃着呢。”陈曦微自吹自擂地说。
　　一桌子丰盛的菜肴酒馔已齐，五人围坐餐桌前，享受着晚餐祥和、温馨、团圆的美好氛围。
　　“这一点我得虚心承认，你妈做的菜可谓色香味俱全。”赵小天接着陈曦微的话茬，向小孟凡再次灌输并赞扬了陈曦微的厨艺。
　　“你看吧，我这可不是在吹牛，你爸就总吃我做的饭菜，且还嫌不够呢。”陈曦微微笑着说。
　　“你妈的确不是在吹牛，不然我又怎么会被你妈给迷住呢。”赵小天也笑着说。
　　小孟凡笑了，开怀大笑，并说：“敢情您是靠厨艺迷住我爸的，我还以为是美貌呢。”
　　“别瞎说，这么多菜都堵不住你的嘴。”赵小天斥责说。
　　“可我还没吃呢。”小孟凡讪讪地说。
　　“饿了就赶紧吃，别废话。”
　　“知道了。”说着，小孟凡便环顾四周，在征得了长辈们目光中流露出的应允，这才夹一块肉，吃了起来。
　　可这时候陈曦微却不高兴，默默地横了一眼小孟凡之后，转头直勾勾地瞪着赵小天看，且气恼不已，说：“合着我长得不漂亮？”
　　对于不自信的女人，或者说普通的女人，都乐意听男人夸奖自己的厨艺，至于相貌倒不以为然。但陈曦微却并不普通，而且还非常自信，在她眼里，自己的厨艺好不好倒在其次，可若有人说自己不漂亮，一定会很生气，况且这个人还是心爱的赵小天。
　　小孟凡将肉咽进肚中，豁然明朗，敢情自己不该讲那句玩笑话，爸爸很清楚妈妈听了会不高兴，竟怔怔然呆住了，更不敢再看赵小天，哪怕只是一眼。
　　“真奇怪，我又没说你不漂亮，你很漂亮呀。”赵小天委屈地说。
　　“可我听你的意思，明显厨艺的比重更大。相对的，相貌的比重便小了许多。”陈曦微冷冷地说。
　　“这你就不懂了吧。”
　　“什么？不懂什么？你想要说什么？”陈曦微不觉一奇。
　　“很简单，厨艺越老越香，相貌则越老越不值钱。”
　　此话一出口，非但陈曦微不气反笑，其余三人亦是如此。尤其小孟凡，对爸爸更是多了一分崇拜，本来很被动的情况却在一言之间消弭于无形，反而变得很主动，毕竟妈妈很高兴，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了。
　　赵小天也乐呵呵地看着他们开怀大笑，心下荡然，并说：“这才是真理，而且是自古不变的真理，懂吗，小丫头。”
　　陈曦微笑容依旧，说：“我可真是服了你了，其实你不应该学法律，更应该去学相声。”
　　赵小天摇了摇头，说：“不好，说相声认识的女人都是朋友。相反，打官司认识的女人都是敌人，这样你才不会担心。”
　　“胡说！少在我面前强词夺理。打官司认识的女人就都是敌人了？万一是你的客户呢，编都不会编。”陈曦微说。
　　“我又不是文学家，根本用不着费尽脑汁编剧情。”赵小天说。
　　“好啦，够了，你们两个就别唱双簧了，还让不让人吃饭啦，都听你们说了。有什么情话吃完饭回屋里聊，想怎么聊就怎么聊，没人打搅你们，但现在请别打扰我们吃饭。”陈父温言制止。
　　“就是，一两句得了呗，还没完没了了，我们可都饿了。小孟凡，吃饭，别管他们。有本事你们一直聊，谁也别吃饭。”陈母也说。
　　就这样，赵小天和陈曦微也不再情话连篇、笑趣悠长，相视鬼脸苦笑，只好讪讪地与家人一起吃饭。
　　五个人的晚餐，小孟凡倒是成了这顿饭独一无二的主角。因为他是这个家庭的新成员，而且以前也从未吃过这么多好吃的菜肴，更重要的一点，老成员都非常喜欢这个新成员，特别是当看到他赧颜垂涎的样子。
　　这么一来，陈家母女不停地为他介绍各样菜肴的用料和烹饪方法。至于陈父和赵小天这对翁婿则只管为其服务——夹菜。
　　小孟凡受宠若惊，这种待遇他以前连想都不敢想，他只求每天都能吃到哪怕一样餐桌上的菜就心满意足了。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那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即便陈父从小蒙受传统教育的熏陶，亦不能令用餐期间鸦雀无声，况且他也不想吃饭时过于安静。身为传统，对于传统教育，陈父认为其中有不少是错误的，亟需改进。
　　如此一来，在陈家的饭桌上，谈资之丰富广阔可谓不凡。无论政治军事、经济商务、焦点时要、文学艺术、音乐绘画、民生百态，从来侃侃而谈、随心所欲，且从不避讳。自家人围坐在饭桌前海阔天空，避讳个什么。
　　只是有一样，小孟凡根本就插不上话，很明显是学识的原因，他懂得实在是太少了，且经历得也太少了。不过他却有一个优点，当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从来不多嘴，甘愿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这样也可以从中听取许多不一样的声音。
　　针对于彼此的交谈，虽是家人，但也会不由自主地发生口角，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观念的不同。陈父属高雅一派；陈母属实物一派；赵小天属忧愤一派；陈曦微属浪漫一派。同一件事竟有至少四种不同的理解，也就难怪会有口角争执了。不过却都是善意的，一旦话题变了，之前各抒己见、自认为对的争锋也随之不了了之了。
　　席间不可无酒，畅谈不可无酒、争吵亦不可无酒，这是中国对于席的理解，也是对于友的理解，同时也是对于酒的肯定，即便是普通家宴也需要酒水助兴。
　　陈家人善饮，尤其陈母，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酒量自是不逊男人的，甚至比男人还要厉害。曾有多次所遇男人垂涎其美貌和气质，企图以酒逼其就范，却不想她竟能全身而退，反倒令对方俯首敬畏。而今家宴之上，任凭余下三人齐合所能，恐怕亦奈何不得她。但她却不想喝太多，酒的重点，只在活跃气氛，特别是家庭团聚的气氛，所以是不宜酩酊烂醉的。
　　四人对饮，小孟凡独酌饮料，直至酒足饭饱，意兴阑珊，这才算完。
　　陈曦微本想收拾碗筷，但却被赵小天阻止了。
　　“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替我收拾？”陈曦微笑着说。
　　“可以呀，不过不着急。我们聊了这么长时间，小孟凡可是连一句话都插不上，只管大吃大喝，肚子都撑大了，有害健康呀。是吧，小家伙。”赵小天看着小孟凡，取笑说。
　　“肚子大了没事，帮妈妈干些家务就好啦。倒是您，说话可真损。”小孟凡说。
　　“嘿嘿，乖儿子，这话妈爱听，你爸就这点不好，说话太损。”陈曦微也来帮腔。
　　“这是不是你教的？”赵小天苦笑着冲陈曦微说。
　　“不是，我可没教。不过跟你在一起时间长了，我想是个人都能发现这个问题。”陈曦微摇头晃脑地说。
　　“近朱者赤，你现在说话也开始损起来了。”赵小天笑着说。
　　“因为我觉得骂人不带脏字真的很过瘾。”陈曦微朗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