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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受了惊吓

作品名称:致逝去的青葱岁月      作者:玉峡耕牛      发布时间:2016-08-31 14:00:11      字数:3293

  “一米一米三,三寸三,骑红马,过难关。一米二米三,三上三,三面红旗,插到井冈山。一米三米三,三零三,三面红旗,解放台湾。”每每听到这童谣声响起,心里像猫挠似的,这是晚饭后遇上晴好的天气,村里的孩子们聚集在晒谷场上,口里唱着童谣,手脚配合着动作,所玩的一种新式游戏。我只能远远地躲在墙角看他们玩,他们乐我也跟着乐,一副很没出息的样子。
  村子里像这种“上档次”的集体娱乐活动很少,大多是三两个人凑合在一起自娱自乐,玩些如踢毽子、跳房子、跳绳等老土的游戏,连甩纸宝都冷淡下去,没人愿玩了。
  最热闹的要数每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的那天晚上。待各家祭完月神,放了鞭炮,孩子们会抬出一面比较破旧的大鼓,绕着村,穿过一条条巷道,咚咚咚敲得欢天喜地,不过我只能远远地跟着看着,羡慕且手痒难耐,多想也上去擂几下,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有一次我在后面偷偷地跟着,直到众人欢乐结束,才发现敲完后鼓由大人藏匿在伞厅里,那里常年摆放几口棺材,黑漆漆的碜人,大白天都觉得里面阴森森的,实在是没有勇气去偷偷敲几下,只好作罢。
  没有玩伴,有时熬得实在难受,我就怯怯地对哥哥说,“哥哥,算了,我们投降吧,同他们和好,不打了,不行吗?”哥哥总会一副感到莫名其妙的样子,惊诧地瞪着我,“你以为是我不想和好吗?和好不和好,是我们说了算吗?你想投降,人家还不让你投降!”说到最后,哥哥几乎是在吼。我不想惹哥哥生气,又觉得委屈,心想,我们又不是日本鬼子也不是国民党反动派,他们为何非为和我们斗呢。
  好在一年到头,村里也会放一两场电影。每次放电影,比过节还热闹,兴奋的孩子们总是会到村口去等放映员,等到了,一片欢呼声响起,接着大家便蹦蹦跳跳地簇拥着放映员往村子里走,有的还会在后面帮着放映员推自行车,胆大的借机瞅瞅装影片的铁匣子上面写的影片名字,看见了,立即大声宣布,然后热烈讨论是什么片子,争论是不是战争片,是打日本鬼子的还打国民党的,看似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那纯属抬杠性质的,闹着好玩,不在乎谁对谁错,直到放映员在村里的晒谷场挂好幕布,摆好放映机,孩子们才会慢慢散去。
  那天晚上,我会早早地催促父母做晚饭,或者等不及了干脆不吃饭就搬个凳子守候在幕布前。在焦急的等待中,孩子们会为凳子的摆放位置产生点摩擦,但不会上火。好不容易等到开始放映了,可每次都要先放一段讨厌的科教之类的宣传片,让想看正片的孩子们心急火燎的。有的故意站在凳子上高高举起双手来抵挡,放映机的光束将两只手的影子放大后投影在幕布上,如魔爪般在舞动,引得孩子们一阵欢叫。大人也不太管,只是假装生气喝叱一下。
  这时我们和村里的孩子能相安无事,因为大家快乐还来不及。看完电影,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大家都沉浸在电影故事里,等缓过劲来,就又开始日常的打斗。在上学或放学的路上,村里的孩子们甚至会模仿电影里的场景对我们进行伏击。我们就是在这种懵懵懂懂的嬉闹中,换得暑去寒来。
  那时的天气应该比现在要冷得多,冬天上学我们是允许自带火炉。火炉里没有木炭,只是从灶堂里掏点灰烬搁在自制的铁皮罐里,用手提着取暖。路上会捡拾些干柴,放在里面烧,烧不着了,就轮起胳膊像风车似的转圈晃,很快就燃起来了。
  路两边水沟里的水结着厚厚的冰,沟沿的泥土冻成一层冰晶,我们哈着白气,抬起脚故意将路上的石子踢到冰面上,看它顺着冰面滑溜到远处。有时将冰砸破了,用棍子挑到路上来,哥哥捡来根稻杆掐掉尾巴,做成吹管,趴着对着冰面鼓着腮帮子吹气,我就在旁边使劲叫唤鼓劲,终于吹穿吹出个洞来,然后用稻草把冰块串着挂在树枝上,等放学时再看它的模样。
  做完这些手脚早已冻僵,时间也耽搁了不少,抬头看看太阳,赶紧提起火炉往学校跑。玩冰的时候不小心会将鞋子打湿,当时并没怎么感觉到冷,待到教室里静下来上了一会儿课,才感觉鞋冰冷刺骨,两只脚冻得比猫抓还难受。一下课,赶紧找柴,期望把火炉里即将熄灭的火烧旺,来烘焙湿鞋。此时,教室外的场地上到处是轮着胳膊像风车似的在晃火炉的身影。有重新燃起来的,咧着嘴乐呵呵,有的冻得鼻涕流得老长,哆哆嗦嗦的,直到上课还闷得烟滚滚的,气得火气爆棚的老师提着火炉扔了出去。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村子里却从没闹过饥荒,但除了吃饭,孩子们几乎没什么别的东西吃。好在每家每户都有块自留地,自留地里大多是种菜,还有就是种甜瓜。当瓜秧苗在一垄垄辣椒树底下铺展得满满时,会结出一个个又香又甜又脆的甜瓜,这对于小孩子来说诱惑力是很大的。
  一到周末,我也自然惦记着,总喜欢跑到自家菜地里去看看。记得在一个细雨蒙蒙的中午,我赤着脚一个人偷偷溜向菜地,沿路绕过别人家的菜地,当然也看到别人家菜地里一个个惹眼的甜瓜,可惜自家的都没熟,强忍着馋,硬是没舍得摘。返回的路上,看见别人家菜地的甜瓜一个个胖嘟嘟摆在那里,实在是忍不住,瞧瞧四周没人,猫下身子迅速地从别人家的菜地里摘了一个,刚想开口吃,就被人逮了个正着。这人我很熟悉,我一直在心里叫她巫婆,因为每次都能碰到她,阴魂不散,每次都用一种防贼的眼神上上下下对我打量一番,看得我全身的毛孔倒竖。这一次就更加恐惧不安,惊慌之中,丢下瓜,我撒腿就跑。气喘吁吁又惊恐万状地跑到家,发现大人都出工了,门也锁上了,又怕她追上门来,一咬牙,就从门廊的柱子上爬上去。我家房子的结构还是湖南老家的模式,爬上了楼,楼上的门从不会锁,再从楼上进到家里。我知道自己闯祸了,就一个人胆战心惊待在家里,压抑着声音哭泣着,后来竟然扒在床沿睡着了。
  母亲收工回来,搂着依旧瑟缩着不断发抖的我,问我是怎么进家的,我说我怕,我偷摘了人家的甜瓜,是从门廊柱子上爬进来的。母亲大惊失色,万一失手后果不堪设想,就一阵心呀肉呀的嚎啕大哭……
  “甜瓜事件”象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心头,在同村的孩子们面前,我总是抬不起头,在大人面前愈加胆怯,看什么都是灰色的。人开始变得沉默,整天整天不说话,精神恍恍惚惚的,睡觉时常从恶梦中惊醒。我本来身子就弱,人也就日渐消瘦下去。看了几次医生,吃了几副药,一点也不见效,医生最后干脆摇头说,带回去好生静养吧。言外之意,只能看他个人的造化了。生命力强,奇迹出现,或许就能挺过来;否则就该准备后事,我也就该光荣夭折了。
  农村人没有其他门路,可怜的父母只会病急乱投医,逢庙就烧香。求医不成,只能求鬼神了。
  母亲认为我是受了惊吓,开始帮我“喊魂”。每天傍晚时分,母亲都会带着些米,到村头撒几粒,撮点土,拔些草,摘点树叶子,用衣服兜住,快到家们口时开始喊我的名字,我则由父亲或姐姐哥哥带到门口,母亲喊一声,他们替我应答一声,一直到母亲进门。然后母亲把外面弄来的东西和米在我额头和胸口转圈圈地擦摩,口中重复叨念:“崽哟,不怕哦,我的好崽回来了!崽哟,不怕哦,我的好崽回来了……”那时刻就觉得有一道暖流流向全身。
  还别说,喊了几次魂,我好了许多,我知道那是由于母亲的关怀、母爱的温暖和重复的心里暗示起了作用。好在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了,搞点小小的封建迷信,也不至于戴高帽子、挨批斗了,否则我又要祸害我娘受苦了。
  此事之后,母亲愈加激进,象只受了刺激的母鸡小心地看护着自己的孩子,对外几乎是敌视的态度,但在强大的外势下,在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时,母亲会气得坐在地上边哭边抽自己耳光。我们不知道如何劝慰母亲,只是流着眼泪用小小的手试图把母亲拉起来,母亲可能是怕吓着我们,总是会搂着我们几个压抑着声哭着说:“我的好崽,不哭,不哭。”有时会冲村子里大声说:“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这样做会遭报应的!”但母亲一口重重的湖南口音,相信也没有多少人听得懂。母亲有时会迁怒到父亲身上,骂父亲太软弱无能,只会畏畏缩缩,而父亲只是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抽着烟。
  在当时的我们,不知道什么叫退一步海阔天空,不懂得什么是男人的胸怀,也觉得父亲窝囊,不是那么顶天立地。
  其实甜瓜家家户户都有,地里长的东西,对于村民来说并不是那么要紧,不是什么稀罕物,在大人眼中到别人田里摘一个两个吃并不是什么顶破天的事。除非是对你家有意见,特意拿此事来说事。可惜处在当时环境下的我并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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