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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军离乡

作品名称:天灯      作者:湖北武戈      发布时间:2016-08-26 11:15:45      字数:4616

  
  在我积淀已久的印象中,靠山村的村民大多数都是一些自私自利、目光短浅、愚昧无知、趋炎附势的小人。我之所以要以大多数来表示这一类人群,是因为还有一小部分人是很另类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退休干部牛朝贵家房顶上那盏随风飘摇的天灯。
  我认识牛朝贵的时候,他已经沦落为陶罐坪镇街道办主任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把老伴李雯和两个小儿子迁到了靠山村。那两个娃子,一个属龙的,名叫牛凌云;一个属猴的,名叫牛凌智。据说还有一个大儿子叫牛凌成,因为舍不得老家三天门的山水风光,不肯跟他老子一块来靠山村。
  牛朝贵迁来靠山村的第二年,我就参军去了部队,所以对他们家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刻,只记得牛朝贵是个大脑袋、大肚子,走起路来大肚子一晃一晃的,像鸭子上岸抖水那样,把那身蓝色中山装扭曲得变了形,很可笑也很滑稽。
  李雯则是一口的陕西腔,对大人一律称哥唤姐,对小孩子一律叫“娃”。
  我当时是因为受不了劳作之累才偷偷报名参军的。为了报名,大队书记袁英明死活不同意,其理由是我四哥向廷文去年已经参军去了部队,我就不能再去了。我便梗着脖子跟袁书记争论说:“你那外面墙上的标语说的是‘保卫祖国,人人有责’,并没有写成‘老四有责,老五没责’唦!”袁书记说不过我,就只好摆手说:“报吧,报吧,就你那个陀螺气鼓的样子,还不一定能验得上哩!”
  袁书记说的是气话,我虽然长得不是很帅,但也不是陀螺气鼓的样子。我知道,他是怪我不该当着许多人的面儿抢白了他。等我报上名以后,他才把我拉到大队部外面跟我说:“苦生,我担心你爸会舍不得让你去的。真的,你看你四哥去年刚走,你今年又去,你爸你娘能受得了?”我跟他说:“叔,我不甘心就这么打一辈子土坷垃,我想到部队上去混几年,或许能混出一点名堂回来,如果碰上打仗,我就想立功当英雄,要是战死了,就能评个烈士,这样一来,我爸我娘的后半辈子就有烈士抚恤金作保障了。”
  我为什么把袁书记叫“叔”呢?这我还得特别地交待几句。我大哥的父亲姓袁,跟袁书记是平辈儿弟兄,大哥袁旺把袁书记叫叔,我们几个弟弟自然也就跟着大哥把袁书记叫叔了。
  袁书记听我这样说,禁不住就流下了热泪,哽咽着对我说:“苦生,你能这么想,说明你对两个老的很孝顺,但是当兵可不是好玩的,训练苦,打仗也苦哇,你要是验上了,在部队上要好好地熬,争取熬出一点儿名堂回来。”我说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不怕苦,也不怕累,就是不甘心打一辈子土坷垃。
  报名后的第三天,大队就通知我们到陶罐坪去体检。
  武装部的干部先是让我们一排排地站到学校操场上等他们目测,目测上了的再进站体检。
  体检的时候,出了一点小问题,部队上的那个军医说我的血压偏低,他问我会不会喝酒,我说会喝一点儿,他就让我去弄点酒喝了后再试。我一听有门儿,就赶紧跑到供销社。卖酒的是我的小学教师朱立凤,我就对她说:“朱老师,给我打一碗酒来。”朱老师就把那种六角八分钱一斤的红薯干子酒给我打了半斤,盛在一只大碗里递给我,我一口气灌进肚去,掏了四角钱往柜台上一丢,扭头就往操场上跑。军医又让我在操场上跑了一圈儿,坐下给我一量血压,正好,舒张压70,减缩压110,合格了。哈哈!我高兴得一蹦八丈高:“噢,我的血压合格了。”军医朝我笑了笑:“小伙子,后面还有两关哩。”我说:“没事儿,我就是来接受祖国挑选的。”军医又是一笑:“这小伙子,觉悟蛮高的嘛。”军医的普通话很标准,音质也很好听,是那种很磁性的男中音。
  那一年,我们靠山大队只验上了两个兵,一个是我的远房叔,名叫向福,一个是我,苦生。军医觉得我这个名字不好,就重新让我填了一张体检表,给我改了个名字叫“向武”。可是,我们靠山村的人习惯了把我叫苦生,始终不肯承认“向武”这个名字。对此,我也无所谓,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叫啥都行。还有人名叫狗卵子、牛牯子哩!
  六、七天后的一个下午,袁书记从公社开会回来,看到我爸在肖家沟口的大田里割芝麻,就大声喊着说:“向清哥,你家苦生马上就要去部队了,你得给他准备一点盘缠啊!”
  “你说啥,你说苦生要去哪里?”我爸一下子没有明白过来。
  袁书记再次大声说:“苦生验兵合格了,要去当兵了。”
  “你怪球说,他咋会去当兵呢?”我爸还是不相信。
  “真的,过几天就会送通知书的。”袁书记说他刚从公社参加政审回来,苦生已经定下来了。当天晚上,我爸收工回来,问我是不是偷着去验兵了?我说是的,他当时就躁了:“你妈的个尸,当兵这么大个事,你竟敢瞒着老子?”拿着根锄把就往我头上敲来,我当时坐在门墩上,看到棒子夹着风声朝我头上飞来,便一个箭步离开了门墩儿,又一个箭步从道场边蹿到坎下,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二天,我回到家中跟爸说:“爸,我听公社的干部说,今年实行《兵役法》,凡是体检合格的适龄青年都得去当兵,本人不愿去的,就抓本人去坐牢,父母不同意的,就抓父母去坐牢。”我爸胆子小,听我这么一说,就慌了:“哪,哪咋办呢?”我就跟我爸说,过两天,武装部的徐部长和部队接兵的干部要来家访,你可得好好说,别害得我们去坐牢。我爸更急了:“那我咋个说嘛?”我就教给我爸说:“人家到时肯定会问‘你儿子体检合格了,你叫不叫去啊?’你就说‘那好嘛,咋不叫去呢?’人家再问‘你舍不舍得啊?’你就说‘保卫祖国嘛,我舍得。’”我爸听后点了点头,说他记得了。
  我这是哄我爸的,根本就没有那么个关于坐牢的征兵政策。我之所以这么哄他,只是为了使他不再阻挡我去参军。我哄我爸,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爸曾经因为红卫兵栽脏他杀害过农会主席,挨了几年批斗,被斗怕了的。坐牢似乎比挨批斗更加可怕,为了不坐牢,他肯定会舍得放我去当兵的。嘿嘿,我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坏了?可是不坏不行啊,不使点坏,就难以实现我的梦想。
  在吓唬我爸之后的第三天,我和我爸正在王家庄凸毁苞谷茬种小麦,公社武装部部长徐生建沿着桦栎树林间的小路上来了。那个徐部长是个曾经参加过巴基斯坦战役的老兵,为了给部队输送合格兵员,他每一关都把得很严。
  徐部长从林间小路上来后,直接来到我们跟前:“向大叔,在种小麦啊!”我连忙放下锄头,过来跟徐部长套近乎:“徐部长您来了?”我爸也赶紧说:“徐部长稀客、稀客。”我们一面搓着手上的泥巴,一面把徐部长朝家里请。徐部长边走边问:“向大叔,你儿子体检合格了,你叫不叫他去当兵啊?”我爸忙说:“那好嘛,咋不叫去呢?去,一定得去。”徐部长又问:“你舍不舍得啊?”我爸又连忙回答:“舍得,舍得,保卫祖国嘛!”我爸一面回答着徐部长的问话,一面回头看我,眼神里充满着赞许的意思。徐部长到我家后,了解了一下我们家的人口状况和生活状况,作了一些简要的记录后,就告别我们,往城门沟村方向去了,那个村还有一个名叫胡青的娃子也验上了,他要到那家去走访。
  徐部长走后的第五天,大队上就敲锣打鼓地给我送来了《入伍通知书》。
  那一天,我正在配合公社经管站的干部老段丈量盘存队上的土地,为土地到户做前期准备。中午正在做饭时,老段叫我要多准备几个菜,说是今天可能有客来。我听从了老段的建议,到菜园里多摘了几样菜,加上锅里熬煮的腊肉,估计有七、八个菜。老段给我帮忙烧火,我在灶后切菜,等到把一切都准备妥贴后,王家庄凸上响起了锣鼓声。
  那天下午,我去了外婆家,外婆的家在仙河乡白岩沟村双庙子,从我们家到外婆家足有三十多里山路,我用了两个多小时,来到外婆家。外婆那时已经八十四岁了,住在小姨家的一间偏厦子屋里。当外婆听说我马上要参军去部队,就长叹一声:“你们这些娃子哟,都这么走了,撇下你娘咋办呢?”我说我过几年还会回来的,再说了,家里不是还有大哥、二哥和三哥吗?
  从外婆家回来的第二天,我们大队又敲锣打鼓地把我们送到公社,我和向福叔的胸前都戴着红纸扎成的大红花。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爸那么个硬性子的人,竟然哭了一路,在公社吃罢晚饭后,还抱着我哭了老大一会儿。我四哥走的时候,他不仅没有哭,而且还劝过辛祥意的父亲辛正富。
  就这样,大队送我们到公社,公社又送我们到县城,县城里换上军装后,又佩红戴花地把我们交给了接兵团,接兵团把我们两百多个新兵编成两个营两个连六个排,接兵团团长是个广东佬,把“二”说成“啊”,把车说成“测”。
  “一排的坐第一台测(车),啊(二)排的坐第啊台测。”
  我们就这样坐着部队的六辆大卡车到六里坪火车站乘火车。
  上火车不久,我闹了一个笑话,被战友们笑话了好几年。当时,一个穿四个兜的军官拿着一个花名册让我签字,我不知道什么叫签字,他就指着表格说“在这个地方写上你的名字。”我就在他指定的格子里写上“向武”两个字。他收起册子,递给我二十块钱。我不敢接,他就大声让我接钱,我一面接过钱,一面大声邪呼:“嗨是的,写个名字还给钱吔,拿来我再写一个名字。”那个军官笑着说,再写可没有钱了。惹得一节车箱的战友们笑得前仰后合的。到了部队后,他们还在笑。
  火车载着我们经过襄樊,绕过洛阳,最后停靠在河南巩县车站。到襄樊时是当天深夜,到洛阳时是第二天中午,到达巩县时,已是下午四点左右了。在师部大院里,我们席地而坐,等待他们挑选。后来,干部们拿着档案袋子点名,点了二十个,让我们上了一台卡车,卡车把我们拉到一个名叫北山口的军营里,向福叔去了哪里,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们去的那座军营叫高炮营,营房前面的操场边有一排窑洞,窑洞的地下已经铺了厚厚一层麦草,麦草上面是帆布,那就是我们的床铺。新兵连连长指挥几个班长帮我们安顿好之后,就带着我们到北山口供销社去购买牙膏、肥皂、洗衣粉、碗和饭叉,回来就开饭。
  开饭时,一个操着马鞍口音的战友又闹了一个笑话,他看到饭桶里是黄白色的米饭,就大喊大叫地说:“这部队上的生活真是好啊,鸡蛋炒米饭,咱们可得多吃点儿。”我们每个人都狠着劲儿地舀了一大碗。可是,吃在嘴里却没有鸡蛋味儿。凑到灯光底下一看,狗屁的鸡蛋哟,那黄色的东西是小米子,在我们那个地方叫粟谷米。
  过了几个月之后,我才听到当给养员的兰河战友耿忠建说,向福叔被分在工兵营舟桥连,地点在站街。那地方我没有去过,也不知道在哪个方向。直到第二年夏天的某个星期天,耿忠建才带我们去了趟工兵营。
  到部队的第二年,四哥也从他那个部队过来看望了我一次,他的部队距我的部队竟然不到两百里,而且是一个军的。那一次是在军事演习时巧遇在一起的。
  当时,我们是蓝军,负责防御,四哥他们是红军,负责进攻。演习规则是,他们攻上我们的阵地后,我们才能倒下蓝旗,宣布红军完成了进攻任务。
  当时,四哥和他的班已经攻到了我的阵地前沿,我躲在堑壕里看小说,懒得理睬他们的进攻。他们在阵地前一百米处大声喊话:“蓝军弟兄们,倒旗吧,我们累坏了吔。”我大声回答说:“不行,你们必须攻上来。”他们又喊:“我们已经长途奔袭了一百多里路,硬是累得冲不动了。只要你倒旗,我给你一包演习弹。”我说:“那行,不过你们得说话算话。”他们说:“算话,当然算话。”我让他们把一包演习弹放在一个石包上,再退后二十米,他们照做了。我这才放倒蓝旗,冲下阵地去拿演习弹。等我把演习弹拿在手上准备撤走时,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大声喊了起来:“苦生,苦生,是你啊!”我回头一望,那不是我四哥吗?
  我把演习弹往挎包里一塞,大步冲到四哥跟前,同四哥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演习全面结束后,四哥又到我们的临时营地玩了一天。那时,相互才知道,我们兄弟俩都是班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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