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真情恸地

　　范寅生这次来到梅竹岭，一并带来了被褥等生活用品，还亲手搭建了一个简陋的临时住处。他面带微笑，向非常惊异的看着他的医手、军士和逃逸者们沉静的说道：“疫病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们有这么多的最好医手，满岭的最好草药，我们一定能战胜疫病。我范寅生说过，要在这里和大家坚守，我绝不会离开大家，我将与大家共存亡。”
　　军士和医手们振奋了起来，相互传告着。就连福林逃疫的人们，听说北岭的知州大人不顾生命危险，也搬到梅竹岭上与大家同吃同住，共同抗击疫病，俱都雀跃欢呼。
　　范寅生的到来，让一切一切都平静了下来，军心稳定，逃疫的人群停止了与军士们的纠缠和摩擦。
　　范寅生知道，这种平和局面只是一种短暂的现象。
　　疲敝不堪的范寅生，坚持着巡视了一边隔离区，并面对面的慰问了一些疫病患者，鼓励他们与疫病抗争。安排将所有疫亡者掩埋，清理亡者用品，并一并烧毁或掩埋。
　　巡视和安排完，范寅生回到住处，叫来拼死也要追随范寅生的役差刘延，命他秘密的将炸药埋伏点进行检查并伪装做好，同时将导火索连接好。
　　待导火索连接好，范寅生随刘延悄悄来到引爆点。
　　范寅生命令刘延远远的躲开此地，他自己一个人手持着信撚，抓起导火索的起头，面色凝重。
　　寅生望着朦胧的远处，默默地念叨起来：“莲儿，是我范寅生对不起你了。莲儿，你要求我能做到为民做官，我想我这次应该是做到了，只是没想到会和你是永别。好遗憾，没能和你结为夫妻，很遗憾，没能如约好好陪伴和照顾你。还遗憾，没能让我的双亲亲眼看到你这位贤惠温柔体贴，最最善良，最最美丽的儿媳。我不知道我的下辈子，还有没有这这个福气，再遇见你。如果能再遇到，哪怕你是任何的不同类，我都会坚定不移地去爱你，不会再一次的丢下你一个人，至死不会离开你。莲儿，千万不要伤心，也千万不要怨恨我。如果说我有什么心愿的话，莲儿你能够快快乐乐的生活，有开开心心的每一天，才是我的最大心愿。莲儿，我真不愿离开你，我真的好伤心就要离开你。我多想再见你一面啊，哪怕听见你说一句话也行。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提这个要求太奢侈了，已经无法达到了。我的离开是不是太自私太残酷了？甚至，我都没有给你留下一个字，我是怕你看到会伤心，更怕这伤心以后会永远伴着你。原谅我吧，莲儿。”
　　正在与远方的莲儿作最后诀别的范寅生，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出声的哭泣起来，心里一惊，急忙回头一看，原来是刘延。
　　刘延并未远去，他藏在竹林里，监视着范寅生，怕他的上司去做傻事。却于无意中听到范寅生对远方爱人那令人断肠的述说，听得刘延实在控制不住了自己，感动的哭出声来。
　　“一个大男人的，躲到背后哭什么？”范寅生急忙擦掉自己的眼泪。
　　“大人，就是先死，也应该是小人第一个啊。”刘延一边哭着说一边去抢范寅生手里的信撚。
　　见刘延突然地来抢信撚，范寅生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明白了。他笑着对刘延说：“你是怕我自杀啊？我能去自杀么？这一岭面的人还都在看着我呢，我会丢弃大家不管吗？本官就那么容易死啊？这么长的导火线，我跑三五里路都没问题，你怕什么呢？”
　　范寅生的一番话把刘延说脸红了，他从内心敬仰这位十分年轻的知州大人，钦佩他的做官和为人，更叹服他勇于为民牺牲的精神。在这种时候，他还在体恤着下属。这样的官，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官，有谁能做的了？刘延庆幸能让自己遇到，并庆幸能够在他的手下做事，这一生足矣。
　　“咳，我说刘延啊刘延，你就不该随我来的。你怎么就不顾着上有小下有老的，他们都需要你，你牵系着全家人啊。咳，也是我不坚定，应该严厉阻止你的。”范寅生感觉有些对不住刘延。
　　“是小人自己坚定了决心要来，大人何必自责？再说，大人不也有牵系着自己的人么？”刘延反问起范寅生来。
　　“我吗？我尚未娶亲呢。”范寅生笑了笑。
　　“可大人有最最心爱的人在牵系着啊？那可是至关紧要的心系啊。”
　　刘延这一说，让范寅生又一次的想起莲儿来，不免心潮又在澎湧。
　　两人正在说着，岭面上一阵吵闹，只见军士们被强行地往下推着，一群病疫者拼死地往岭下冲击。
　　范寅生一看，明白这岭上的局面完全失控了。他，吹燃了信撚。
　　刘延突然冲过来，一把夺过范寅生手里的信撚，使劲的将范寅生从斜坡上推了下去。他大喊一声：“范大人，下辈子我还要追随您！”
　　随后，刘延将导火索掐断了一大截，只留了一小段。
　　刘延点燃了起头。
　　
　　范寅生走后的几天里，莲儿的心就像猫抓一样，又疼又乱又无所适从。
　　她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每个房间里都弥漫着范寅生的身影和声音。尽管这声音仍然是那么甜，这身影依然是那么暖，可她总感觉着有种说不出来的无尽的惆怅，这种感觉，不仅仅像似范寅生离开的那种孤寂，更像是一种生死离别的预感。一有这念头，莲儿就紧忙的“呸呸呸”。而这种预感，时时刻刻的在撞击着莲儿的心扉，令她惶惶不安。
　　对于犹如虎豹肆横的疫病，她见证过十数次，每次都让她惊恐万分。那亡者恐惧痛苦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的盯着苍穹，生者则伤疼的向着苍天惨烈的呼叫着。不喑世尘的孩子拼命地摇着已经身亡的母亲，凄楚无助的看着就要漆黑的夜晚，哭叫着。任你再强壮，再勇猛结实，一旦被感染，仅仅一夜间，在扭曲变形中阴阳两世。
　　莲儿不愿去想，可又不由自主的去想。她知道以范寅生的性格和人品，在疫情爆发的时候，作为一州之长的他，一定会千方百计的运用他的智慧，去帮助辖下的百姓们战胜胜疫病。莲儿知道，知道范寅生绝不会因疫病的高度传染而退缩。正因为她知道范寅生的本质所在，就更加的担心他，更加的心里不安，不祥的感觉就越重。她何尝不知，疫病绝不会因为你的勇敢，因为你的为民，你敢于牺牲就会被吓跑。任谁，只要接触到疫病，就很难逃脱出去。
　　坐在窗前，听着微风在窗户上轻轻吹动着，好像是范寅生在向她述说着什么，声音那样的忧伤，更像似在和她诀别。
　　不知何时，眼泪已经打湿了衣襟。
　　就这样，莲儿在没有魂魄的日夜里煎熬着。
　　算计着，范寅生已经离去近二十余天，竟没一丝信息传来。
　　莲儿愈加预感到范寅生一定是出事了，极有可能已经离开了人世。
　　被这个预感反反复复折磨着的莲儿，内心世界就要崩溃了。
　　她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猛地跑出屋子，发疯一般的向荷塘奔去。
　　
　　范寅生被刘延猛地一下推倒，翻了几个滚，掉在一个坑里。接着，他听到剧烈的爆炸声，犹如惊天巨雷，差点把他震昏过去。范寅生揉揉嗡嗡作响的耳朵，摸摸被爆炸震的直发晕的额头，从坑里艰难的爬了出来，在一个军士的搀扶下走到爆炸现场。
　　只见原来的那条通往岭下的唯一通道，已被爆炸彻底摧毁，成了一个深璩的悬崖，想要到岭下去是再也不可能了。
　　范寅生急忙的寻找刘延，除过看到竹枝上挂着的他的一条衣袖外，什么也找不到。范寅生的眼泪忍不不住的流落下来：你刘延才是英雄，你刘延才是北岭人民的大救星，北岭人民将永远缅记你。
　　当福林的疫病者们看到唯一通往北岭的通道突然间一声巨响，就没了踪影。他们在无望的慌乱了一阵后，倒安静了下来，他们唯一指望的就是北岭的支持和帮助了。因此，他们不再和军士们纠缠，都回到了各自的隔离所。
　　范寅生知道，疫源被截断，北岭人民得救了。而对于自己即将面对的生命陌路，他苦笑了一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只是，辜负了心爱的莲儿。
　　范寅生每天都在与疫病者交谈，鼓励和安抚他们，要他们勇敢地用意志和疫病作斗争。要他们一定按照医手们的要求按时服药，并要求他们每天坚持和军士们一起跑步，增强抗病能力。
　　由于有知州大人亲自坐镇并行安抚，虽然死亡率依然直线上升着，但岭上的人们情绪都完全稳定了下来。小小的一条岭面上，在范寅生的主导下，竟形成了一个十分和睦的大家庭。
　　虽然有军士们的阻止和隔离，虽然有医手们的精心呵护，虽然疫病者们都刻意的远离着他，但终于，范寅生还是被感染了。仅短短的两天，他的生命特征就开始一点一点的消失。
　　通过岭上岭下喊话的方式，焦急的等候在岭下的凌敞他们和州城的老百姓们，闻听知州范大人已经染疫，并已完全昏迷，无法叫醒的时候，顷刻间，人们全都跪了下来，哭声一片。哭声震撼着竹林，令竹林发出更为悲戚的呼声。
　　当医手确认范寅生已经身亡，岭上岭下的人都悲痛的放声嚎哭起来，那种伤恸，那种撕心裂肺，惊天动地泣鬼神。
　　
　　莲儿跑到荷塘，一下子扑倒在柳絮墓前，恸声大哭起来：“姐姐，快来救救范公子吧。姐姐，你不是能解除瘟疫吗？姐姐，你不是有解除瘟疫的花神丹吗？姐姐，你就大发慈悲，出来救救范公子吧。姐姐，莲儿求求你了，快出来救救公子吧姐姐。姐姐，莲儿跪下给你磕头了。”莲儿哭着求着并用手拼命的抠挖着坚实的柳絮墓，不停的给柳絮墓磕起头来：“姐姐，莲儿已经没了婆婆，已经见不着姐姐，不能再没有范公子了。姐姐啊，你就帮莲儿这一次吧。姐姐啊，你的大恩大德莲儿永生不会忘。姐姐，姐姐，莲儿求你了，莲儿在这求你了。”莲儿愈哭愈悲痛，她感觉心里一阵发潮，喉中一阵发甜，她一张嘴，喷出一股鲜血，她昏迷了过去。
　　一阵幽幽的芍药花香，一缕一缕的渗进莲儿的体内。
　　非常熟息的芍药花香，促使莲儿猛然醒了过来。她知道这是姐姐的芳香，未等睁开眼，她就大叫了起来：“姐姐，是姐姐，是我的姐姐。”
　　当莲儿睁看眼，看见面前的果然是姐姐，是已经满面泪水的姐姐。
　　莲儿一把抱住芍药，委屈，痛苦，无助，孤独，一起涌上了心头。她将脸偎依在芍药的怀里，尽情地放声哭起来。
　　芍药也是泪如泉涌的陪着莲儿哭着。
　　姐妹俩畅快的哭了一场。
　　“姐姐，姐夫怎么样了？有没有回阳啊？姐姐出来会不会伤及姐夫啊？”哭过之后，莲儿第一句话就问及夏侯阳。
　　芍药兴奋的回答莲儿：“没事了，没事了。之前母亲托梦来，说与婆婆智斗阎王，终让阎王答应，让相公还了阳。只是，相公得阴气尚未退尽，还需静卧一段时间。母亲让我面世，和莲儿妹妹一起，消除人间疫病。”
　　莲儿一听夏侯阳没事了，婆婆也果然已列仙班，兴奋的跳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婆婆成仙了。”跳着跳着，莲儿停下来，又锁起了眉头：“可我就失去婆婆了。”
　　“怎么会失去婆婆呢？等到天地间一片平和时，婆婆就回来看我们俩了。”芍药尽尽的搂住莲儿，安慰着她。
　　“姐姐，是真的吗？”莲儿兴奋地问。
　　“嗯，是母亲托梦给我说的，还说婆婆指令要我好好照顾你呢。”
　　“姐姐，我好想婆婆。”
　　“姐姐也是。不过当下最紧急的是为天下人除疫，还要救范公子，不能拖延。”
　　“姐姐，我们这就去救公子他们吧。”
　　“嗯，借你的莲蓬，我们去吧。”
　　
　　梅竹岭上，搭起了用白布包裹的灵棚，里面躺着已经没有气息的范寅生，灵棚外跪着一堆人。无论是军士，医手，还是福林的逃逸者，他们都将衣服包括裤子都翻转过来，穿在身上，头上都缠着一根白绫布。他们都在放声的哭着，高喊喊着范寅生的名字。
　　灵棚就近的竹枝上挂满了白布条，在凄风里飘动着。整个岭面，一片的白色。
　　岭下更是十分壮烈，老年妇女年轻人，包括官僚富商乡绅，聚集了万人之众，俱身着白衣，手执白幡，头戴白绫，全部跪在地下，哭声雷动。他们在高喊着：“范大人，您回来吧，我们不能没有您啊。”
　　“范大人，您再来看我们一眼吧。”
　　“范大人，您不要丢下您的子民们不管啊。”
　　“范大人，您回来吧。”
　　岭下与岭上的哭声连成一片，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要不是凌敞的决断阻止，岭下的百姓们早就不顾生命危险，搭梯子垒台阶的冲上岭面，去看他们的救命恩人范寅生最后一面。
　　岭上岭下的哭声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
　　在北岭的上空，回旋着岭北令人心碎的三个字：范寅生。
　　
　　芍药和莲儿老远就听到震天动地的哭声，知道这里就是疫区了。
　　为了不让已经十分慌乱的人再增加混乱，芍药和莲儿在人们看不到处，做了一些装束改变，打扮成行走江湖的医手。她两互相帮着对方，精心的布置着每一个细节，包括发型，脸装等。
　　芍药和特意做了一个药箱。
　　当芍药和莲儿现身岭面时，背着药箱，一身素颜，俨如医手。
　　芍药告知在外围守护的军士，称为医手，可治疫病。军士一听，急忙将她两人带进灵棚区。
　　芍药看到灵棚前跪倒一片的人群，包括医手和军士们，个个脸上都呈现出青中透黑，如不尽快加以急救，不过十数天，都将疫入膏肓，恐再难活命。她急忙掏出花神丸，让军士找来一个大盆，接来山泉水，将花神丸溶化于水中。
　　芍药请医手们按量分配，让每位染疫者喝一碗。
　　虽然大家都不那么相信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但总是有病乱投医，情急之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纷纷过来喝了一碗。
　　喝过的人都感到腿肚子在抽筋，浑身热得像被烈火烤着，腹部咕咕噜噜的发出巨响。突然都上吐下泻起来。
　　芍药安慰着医手们，这是药物反应，一刻就好。
　　不大一会工夫，人们不再感觉那么难受，近乎麻痹的肌肉有了感觉，脑袋像针扎一样的疼痛慢慢消失。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活动起自己的手脚，感觉已和病前无两样，非常灵便，不由的欢呼起来：“我的病好了！”“我的疫病消失了！”
　　看大家的疫情已经减退，芍药和莲儿击掌相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