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十一．
　　经得几番迷途，才得属于自己的路，一条道勇往直前不知悔改的人，值得钦佩，却不能完全赞同。
　　临城。
　　县令的尸体已不见，黑衣刺客和九道山庄的尸首也被另一群人清理干净。
　　活着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个行业里的高手，可是死了之后他们只是用破草席包裹的烂泥。
　　过了几日，刺杀的阴影就消失在人们的心里，那条长街上过往的人群，还有谁会记得前几天的厮杀？
　　江南枫还记得，他还是站在客栈的窗户前，盯着下面的长街，若有所思，以至于身后出现一个人也没有发现。
　　方正的脸，方正的神色，来的正是宁正。
　　“还在想？”
　　宁正笑了笑，打开手里的几卷文书，说道：“这是临城四家比较有实力的详细资料，你看一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你看过了？”
　　江南枫盯着那些资料，并没有去拿的意思，这些当然是宁正花了不少力气找来的，其中真假，想必宁正也已确认过，他很放心。
　　“你说与我听听吧，纸上记录的东西，只能当作参考。”
　　江南枫给宁正沏了一壶老茶：“这可是新来的茶叶，你试试。”
　　“当然！”
　　宁正很意外，却不觉得奇怪，细细品了一口才幽幽说道：“这几家人的背景可谓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临城三面环山，离古山邙山也不远，是许多名士喜欢定居的地方，其中就包括金泰金老爷子。这位可是昔年备受朝堂赞誉的太学太傅，前几日也是他托捕神请我们出面找他的女儿，那日一共二个人和他在一起，一个是他的大儿子金刚，一个却是柳家的老爷子柳树山，这位柳老爷子其貌不扬，武功却极强，据说点苍现任掌门人的剑法也要略逊一筹。
　　“这人可是昔年盛极一时的柳门门主？”
　　江南枫问道。
　　宁正道：“正是他，而且据说金泰退出朝堂的那一年，也是柳树山解散柳门的时候。”
　　江南枫点点头，翻着那些文卷，忽然道：“这上官世家是朝堂一品大员，临城是其老家，回乡也是合理。只不过这关大户又是什么人，没有多余的记载？”
　　“没有。”
　　宁正道：“这人很奇怪，似乎并不是中原本土人士，一向深居简出，收集不到过多的资料。”
　　“前几日发生的刺杀案，他们可有所动静？”
　　“没有。”
　　“一个县令的死，难道还不值得这个地方的守军出手么？”
　　江南枫皱紧眉头，忽又想通了：“这场刺杀看似很乱，其实不然，目的看似很明确，其实也不然。九道山庄的目的是保护县令，刺杀他们的人则是有两股人，而最后却变成了九道山庄围追这些刺客的行动了。”
　　宁正道：“你是说，这本是九道山庄故意策划的一场引蛇出洞，县令就是诱饵？”
　　“也许。”
　　江南枫又回到窗户前，说道：“虽然这次和两年前王员外那场刺杀一样，凶手都消失不见，我们却可以得到很多信息了。”
　　“哦？”
　　“第一，这些刺客与九道山庄是敌对势力，与江湖中第一杀手组织暗河并没有关系。”
　　“这是一个新兴的组织？”
　　“第二，这场刺杀只是开始，九道山庄也在寻找这个组织的势力。”
　　“第三，那个叫熊的少年，他曾出现在王员外的人事簿上，现在却在这里，不排除那次刺杀是为了救他。”
　　宁正想了想，道：“那少年的武功确实很像师父说过的那个人。”
　　江南枫叹了口气，道：“十年前统领府灭门一案，师父为了还那人一个清白，也落得一个被杀的下场，无论如何，我总要查下去的，杀死师父和统领的那柄剑伤，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其实，”宁正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件事不是暗河所为，也不是九道山庄，会不会是，朝堂上的那个人？”
　　“不可胡说！”
　　江南枫叱道：“有些事是不能说出来的，目前，也许追查下去只有从九道山庄入手了。”
　　“九道山庄可是一个烫手山芋，捕神也暗示过关于九道山庄的事，我们不得插手。”
　　江南枫笑了笑，说道：“这件事情，我们并不需要直接去调查九道山庄，总有一个突破口等待我们的。”
　　“突破口？”
　　宁正不懂。
　　“今天是不是七月二十一？”江南枫忽然问道。
　　宁正点点头，也恍然大悟一般，拍拍脑袋：“真是该死，我这脑袋差点给忘了，再过几日就是师父的忌辰了，唉，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了。”
　　“不错。”
　　江南枫的眉头越皱越紧，有一种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叹道：“又过了一年了。”
　　
　　十二．
　　既然相遇是偶然，又何必在意分开时的突然呢？
　　古道，西风，瘦马。
　　这是匹老马，从它的眼角可以看出，它至少已经经历了二三十个年头，它的毛发已不再是那么光鲜亮丽的青骝色，甚至全身的毛发都有些卷曲萎缩，两只鼻孔里不停的打着响鼻。
　　只不过它的四肢虽然瘦弱，却很长，骨骼也很坚实，肌腱和韧带也保持的不错。
　　能想象得出，它年轻的时候绝对也是匹日行千里的良驹。
　　只可惜它已老了。
　　这是一件多么悲哀又无奈的事情。
　　王十六一屁股坐在小溪边的石头上，石头上的苔藓滑滑的，差点令他掉进水里。溪水很急，溅起的水花打在他的脸上，他也毫不在意，反而回身拍拍老马的前肢，说道：“啧啧，这水挺甜的，马儿呀马儿，走了这么远的路，你也去尝尝吧。”
　　老马似能听懂一般，打个响鼻低下头哗啦啦地喝起了水，凸起的眼眶里也放出舒适的样子来。
　　王十六嘴角露出笑意。
　　这是他的马，很多人都觉得这匹马已经老的不适合他，都认为他应该换一匹年轻的骏马。他却一直说：“我曾经也想过换一匹，直到有一次被仇人追杀而躲在山洞里三天三夜没有吃喝的时候，它没有离开我，反而在第三天为我衔来了一只死兔，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你觉得，我还会换一匹么？”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若是他们有这样一匹马，他们也不愿意换的。
　　后来问的人多了，王十六已懒得多说，只笑道：“它是我的朋友。”
　　王十六的朋友很多，天下似乎到处都能找到他的朋友，无论是市井小贩还是达官贵人，无论是下五门人还是名门正派，任何人都会愿意和他交朋友，他也愿意和任何人成为朋友，只要你的心是真诚的。
　　只是很多时候朋友太多也不是好事，朋友多找你帮忙的人就多了，你做的事也就多了，做的事多得罪的人也就多了。
　　王十六的仇人已不比他的朋友少。
　　一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却发现老马再用头蹭他，又用前蹄踢了踢前面的小溪。
　　这条小溪并不窄，从这里甚至看不到对面的景色，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青灰色。
　　他顺着老马的动作望去，只发现溪水中央有一块花色的破布，刚想骂老马大惊小怪却又发现有点不对。
　　那块破布并不是顺着溪水下流，确是向自己的方向飘来。他腾地跳了起来，定睛望去，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碎布，而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人怎么会在水里面？
　　那个人绝对不是为了洗澡，更不会是自己没事跳下水玩的，就在他脑里乱想一气的时候，那块破布已经游到他的面前，一个圆圆的脑袋露了出来，长长的头发光滑柔顺，白玉般的脸蛋沾着水珠，显得更加俏丽可人，这人看到王十六也是一愣，却是略显嗔怒的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帮忙把我拉上去。”
　　王十六已伸出手，道：“来。”
　　那人却未拉他的手，盯了他一眼，从另一边的断石上爬了上来，幽幽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坏人，不能相信你。”
　　说完瞥了一眼王十六，突然笑了出来，说道：“不过像你这种呆呆的家伙，肚子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坏主意的。”
　　王十六苦笑道：“谢谢。”
　　无论怎么样，这句话总是有那么一丁点是夸他的，他还能说什么？
　　那人又道：“若不是赶时间，也许我会交你这个朋友，只可惜我要走了。”
　　王十六问道：“你赶时间？”
　　那人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自言自语道：“追杀我的人很快就要追来了，我当然赶时间，不说了，我要跑了。”
　　王十六却拍手笑道：“太巧了，我也正好被别人追杀，我也赶时间跑路呢！”
　　那人正打算溜，听见他的话停下身来，道：“你说什么，我有没有听错？”
　　“你没有听错，此时此刻也正有人在追杀我，而且想杀我的那群人绝对比想杀你的要可怕得多。”
　　王十六解开马绳，笑道：“所幸我还有一匹马，所以你若肯和我一起逃命，我可以让你搭我的顺风马。”
　　自加入山流，或者说自学成武功后，王十六就不停的被别人追杀，每次逃命他都是孤独的一个人。虽然说老马还在，老马却总是不会开口说话的，这次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同样逃命的人，他当然不会放过。更何况，这人还是一个女孩，还是一个不令人讨厌的女孩。
　　能有一匹马，赶起路来自然不用费劲，王十六相信这个诱惑力一定极大。
　　那人果然停下来，眼中露出犹豫的神色。
　　王十六趁机又道：“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一定也是人生地不熟的，而且衣服全都湿了，虽然我也不了解这里，却总算还是有一个地方可以去的。”
　　那人竟真被打动了，紧紧身上的湿衣，开口问道：“什么地方？”
　　王十六拍拍马背笑道：“一个绝对让你满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