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走出山旮旯那条路（八）

　　元宵节过去之后，也就开始了忙活，这个规矩上百年从未改变，不同的是以前时忙活着田间地里，现在是忙活着出门打工。
　　这一两天，麻将桌上、扑克牌旁、村口都是村民们集聚交流的地方，每个人都在谈论着接下来要去哪里，做什么工作，和谁一起去……
　　“三哥，今年你们还回去去年那边？”小叔子一边发牌一边问坐在旁边一边看牌一边抽烟的三叔。
　　“嗯嗯，回去上海那边，去年那个老板拿钱比较直爽，不拖欠工资……”
　　“你们准备去那里？”
　　“我们还是去海南，那边去年的工地还没做完，今年还有一年左右。”
　　“么你们这个可以嘛，不用到处跑，稳定……”
　　“哎，你不知道啊，海南那个温度不是一般的热啊，所以虽然工地多，但是做起来苦的很……”
　　“打工么哪里会有多好，像小伟他们进厂倒是轻松一些。”
　　“他们年轻人没有家庭压力，所以可以找轻松点的厂，虽然工资低一些，但是也不至于苦了人，看看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进厂么自己花都不够，别说养家了。”
　　“哎，你家还好，孩子慢慢的大了，马上就高中毕业了吧？以后大学毕业了，你们负担就结束了，我们的负担是才刚开始啊。”
　　……
　　“哥，你们今年还去电子厂？”
　　“嗯嗯，习惯了，懒得搬。”
　　“哎，电子厂好啊，但是我们是初中毕业证都没有，所以进不去，只能待在集装箱这边。”
　　“你们那里好啊，工资那么高。”
　　“你不知道里面全是油漆的味道，人都要早死好几年……”
　　“哎，样的，电子厂还是，辐射大……”
　　“你们电子厂妹子多啊，说不定就把婚姻大事解决了，我们那里面进来个耗子都是公的，你说这一混，年纪就过去了，慌着啊！”
　　“别说了，不说还好，说起来就心酸。电子厂里面女孩子上千人，但是都愿意单着，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一个月的那点工资就自己花害的节约点，根本存不了钱，再过十年也买不起车、买不起房，所以谁会找你？你们那个是没有，所以还有一层说法，我们那个全单着都没人要，那才辛酸呢！”
　　“哎，每天看着也饱眼福啊。”
　　“每天看着，都不是你的，你不觉得还不如不见吗？”
　　“哈哈……”
　　……
　　“姐，你们今年准备到哪里去？”
　　“还是去江苏啊！”
　　“那边工资高不高？”
　　“不高，两三千块。”
　　“要不，我今年和你们一起去吧！我不读书了……”
　　“么么，你咋会想着不读书啊？好好读书，打工不好打的！”
　　“觉得没意思，现在那么多大学生，大家都是花钱进去，随便报个专科，三年出来，花了家里十几万，最后一样都不知道。就是花钱混日子而已。”
　　“但是这个日子你得混啊，不混这个三年，你出去以后就和我们现在一样，永远都是底层。你混结束三年，拿出来起点就比我们高啊。”
　　“姐，你算一下，三年的时间，假如我花了十万，每个月我的工资比你们高一千元，这三年你们差不多挣了十万，我花了十万，也就是我比你们少了整整二十万，一年你们挣三万，我整四万，这样一算，我五年才能够挣回这二十万，而你们这五年又挣了十五万……接下来我每年比你们多挣一万，十五年的时间才能和你们持平，就算我二十二岁毕业，我二十年的时间才可以和你们一样，那时候我都四十二岁了，你觉得那时候，这个学历还重要吗？”
　　“呃……呃……但是多读些书是好事情！”
　　“那是以前，现在读书与不读书，其实知道的都一样，相差不大，唯一的差距就是文凭，但是那个文凭根本没有本质上的优势……”
　　“你好好考虑把！这可是大事……”
　　“我考虑清楚了，我和家里说过了，家里也同意！”
　　“哎……我倒是觉得可惜了，那几年我们是因为没机会读书，不然的话倒是想多读几年的。”
　　“哎……时代不一样了，那时候读了是铁饭碗，现在读不读还不就是找份工作嘛，让我去找个铁饭碗？我才不要，以备在一个岗位上吊死，我还是喜欢到处走走……”
　　大家也都过的差不多了，村里的老人们开始一个个的上山下田，孩子们跟着爷爷奶奶习惯了，过完元宵，也就随着爷爷奶奶一起在田间地里忙活起来。年轻人们会抓紧时间在村里和大家聚聚，打打牌，聊聊天。
　　东西收拾差不多，早上起来也就得赶早班车离开。
　　“宝宝，妈妈和爸爸出去挣钱去了，你就乖乖的和爷爷奶奶在家好不好？”
　　“好！”
　　“在家里想不想爸爸妈妈？”
　　“不想！”
　　“……”
　　“妈妈，同学们都买电话手表了，我也想要一个。”
　　“好的，妈妈把钱拿给奶奶，改天让奶奶帮你买一个好不好？”
　　“好！”
　　“那爸妈走了哦？”
　　“走吧！”
　　“爸爸妈妈年底才回来了哦，你在家要乖，知道不？”
　　“知道了，你们赶快走吧！”
　　嫂子抬头看看哥哥，有些失望。
　　“走吧！”哥哥叫上嫂子。嫂子有些不舍，弯下腰蹲在地上，亲了一下孩子，才起身离开，哥哥们走得早一些，其他人还在玩着呢。
　　看着哥哥嫂子在马路边等车，其他几个在打牌的婶子们有些按耐不住了。
　　“你看看，人家贵生一家又出去了，我们家那些么还在家喝酒呢。”一个婶子也希望叔叔赶快出去，多出去一段时间，也就多挣些钱。
　　“忙什么啊忙，多玩一段时间，出去那么苦，好不容易回家来，多在家玩几天……”有些表婶也到想得开，只要有玩的，似乎也就没那么急。
　　“你当然不忙了，一家人出去，赚钱快，我们是家里孩子没断奶，丢也丢不下来，每年都只能一个人出去……”
　　“我叫你生二胎的？”
　　“天收剩的，你还不是有二胎！”
　　“所以啊，我还不是这样过来的，急啥子，好好打麻将！”
　　“……”
　　晚上一两天，也就差不多了。哥哥姐姐们会叫上我们几个一起到家里吃个饭喝顿酒，然后告别，毕竟出去又是一年或者是两年见不到。
　　“喂，姚雄……”我坐在家里沙发上，拿起电话，是二宝哥哥打过来的。
　　“哥，咋说？又打麻将？还是炸金花？难不成大白天唱歌？”因为似乎只有这三个事情才是事情。
　　“没有，我明天准备出去了，今晚一起过来家里吃个饭！”
　　“好吧，有饭吃是好事！”
　　“熟了电话联系！”
　　“好！”
　　从二宝哥哥家到我家，走路两分钟，换做小时候，撒腿一炮，那还不是几步路的问题，或者站在门口一声吆喝，就可以听得到。只是现在，手里随时都是手机不离身，以其放下手机走出门撕裂嗓子吆喝，还不如动动手指，拨个号。
　　晚上，几个一起到了二宝哥家里，一大桌饭菜，甚是丰盛，坐下来，按照老家的规矩，第一件事情不是先吃饭，而是先碰上三杯。这个量在外人看来，大部分人喝下去之后就已经结束了，但是在这个村里，三小杯白酒，半斤左右只能算是热热身。
　　几个人坐在一起，也懒得谈工作，就谈谈往事，那些年一起偷了谁家鸡蛋，投了谁家桃子或者李子，也或者，茶叶……好好追究一下，其实大概可以知道，村里丢的鸡蛋、水果等百分之九十是贵生哥和二宝哥干的事情，百分之十不是他们干的，那是因为他们忙着在背后指使别人。
　　谈到这些事情，童年似乎又回来了。
　　坐在一起吃饭的大伯和大妈，和我们似乎插不进几句话，吃好饭后也就到一边坐着聊天去了。桌子上就剩下我们几兄弟几兄妹。喝着酒畅谈童年，把那些曾经做了之后一直隐瞒到今天的丑事全部拿出来抖一遍。
　　五六个人，聊着高兴，不知不觉十斤酒也就所剩无几了，大街也就都有些醉意，相互道几句祝福的话，敞开心扉的问个好，也就结束了一年相见的所有时光。
　　一个个带着醉意，回到家也就是倒头大睡。第二天再一次睁开眼睛，一般也就是中午见了，昨天晚上一起喝酒的二宝哥现在早已走在百里之外。
　　看着叔叔们好像也要离开了，只是他们是下午的车，所以晚一些。我走在村里，看看这些我陌生的弟弟妹妹或者小侄儿侄女，也看着那些一个个怀着朴实笑容的爷爷奶奶们。我见小叔子要离开了，在和家人道别，我也走过去凑凑热闹。
　　“小叔，你也要出去了？”我远远的就和小叔打招呼。
　　“哎，姚雄，你还不出去？”我见小叔和婶子也是一个大大的行李箱，一个鼓鼓的编织袋还有一个背包。背包和编织袋在叔子拿着，婶子也就扶着那个大大的行李箱。
　　“舍不得噶？爷爷……”我故意试问一下站在旁边帮叔叔装腊肉的爷爷。
　　“咦……那有什么舍不得的，就是一出去又是一年都不回来了，装几块腊肉给他们带着，出门在外想吃了就拿出来自己做点……”爷爷眯着眼睛笑着，好像很满足为孩子们服务。
　　“少装几块，多了拿去也吃不完……”婶子一边在和孩子道别，一边看着爷爷装的肉。
　　“没事，我和你妈在家里啊，也吃不了多少，过几天小金和小美就要去上学了，那时候就剩我们两个人在家里，吃不了多少，你们在外面啊，想吃点健康的没有喂饲料的肉不容易……”
　　“爸妈，那我们走了啊！”叔叔和婶子拖着行李，还有一袋腊肉，和爷爷奶奶们告别。
　　“今年回不回来？”奶奶手里还端着一撮箕玉米面，站在门口，期待着下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儿媳。
　　“应该回来的，到时候再看了，回不回来么提前电话联系。”
　　“哎……”
　　“走了，姚雄……”
　　“嗯嗯，路上注意安全！”
　　看着叔叔们离开的背影，两个小孩子拿着五块钱就朝着小卖部跑去了，早就等不及爸妈离开了。而我看着爷爷奶奶一直站在门口，远远的望着叔叔们离开的背影，那个背影让人有些心酸……知道叔叔们走远了，才见奶奶端着撮箕走进家，爷爷顺口邀请我到家里坐坐，我答应了改天，然后继续在村里转悠。
　　村子里开始慢慢的恢复了那种平静，恢复到了那种在烈日下只有知了鸣叫、老牛唱眸、鸡狗追逐的声音，村里的孩子们都随着爷爷奶奶走上山，开始了农忙。
　　这一切好像和二十年前的山旮旯里没有太大的区别，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要说有些不同，那就是二十年前，黑子是跟着爸妈上山，而今天，孩子是跟着爷爷奶奶上山……要说再有什么不同，可能就是二十年前，这里每户人家都是全家人从老到小都在，而今天，村里除了老人和小孩就剩下几个孕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