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走出山旮旯那条路（六）

　　爸妈满是皱纹的回眸，是世间最铭心的画面，村口那个半生的等待，却成了心与心之间最遥远的距离。
　　渐渐地，我喜欢上了回家，无论在外面经历什么样的风吹雨打大风大浪，只要踏上回家的征程，一切就会变得那么平静与自然；无论心里有多大的委屈和无奈，回到那座山中，就让人感觉一切都是如此悠闲自得；无论看够了多少小人心计和是非，只要看到爸妈的样子，就会让人觉得世界一切都如此唯美。
　　三个月回去一次，成为了我最常规的行程安排，也有可能是每个月回去一次，虽然从省城驱车到家需要八小时还多，但是我觉得这段路，很好走。充满期许和激动，想着爸妈站在村口等待的画面，我就觉得生命如此轻松。
　　还记得我曾经说过，过年，是我觉得最幸福的时候，因为过年不只是吃好喝好，还可以尽情的玩好，所以每到过年，我们都会久久的期待着。
　　今年，我二十多岁了，儿时那种在山坡上放几个鞭炮就可以欢快一天的日子早已过去；那种拿着几个小鞭炮就跑出几里路以外去“炸鱼”的岁月也早已消失；现在的过年，我依然期许，期许的是可以看到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们，可以看到那些从小看我长大的叔伯婶子们，期许的是，我曾经暗恋的那个小女孩会从我家门前路过……
　　期盼已久的腊月终于到来，我回家有些早，腊月初几就到家了，这也可以赶上村里更古不变的杀猪饭，也可以和那些回来比较早的叔伯们喝上几杯。年轻的一些兄弟们，回来得晚一些，因为大部分都是在厂里上班，放假较晚。
　　到了腊月二十几，大家都回来了，本该到了最开心的时候，但是我却年复一年的开始厌倦了这种生活。
　　当村里开始热闹起来，当纳西期待爸妈回来已久的孩子们终于见到了自己陌生的爸妈，当那些年迈背驼眼睛花的老人们,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儿媳的时候，当所有人都期待的重逢终于到来时，其实一切都已经悄悄的发生了改变……
　　“姚雄，走，打麻将去了……”这个是我每天都会听到三句话之一，都是年轻人，拒绝了有些尴尬，但若不拒绝，大过年的本该是陪爸妈聊聊天吃吃饭的，时间却都献给了麻将。从早到晚，只有父母把饭煮熟了，电话过来催吃饭了，才会回家一趟。
　　“走，姚雄，炸金花去……”这个也是常听见的三句话之一，每天打牌，从麻将到骰子到炸金花……每天的日子都是扎在牌堆里，能够真正和父母见面的时间,每天就是吃饭的两个时候，加起来不到一小时。每天可以好好孩子的样子的时间，也少的让人害怕。
　　“走，姚雄唱歌去……”这句话就是我常听见的三句话的最后一句。回到家过年前前后后十天，除了亲戚来家里的三四个晚上会陪亲戚打打麻将以外，每天都是在外面喝酒唱歌，直到深夜，哪怕年迈的父母在家中期待着，也不愿放下手中的话筒和酒杯。
　　大家坐在一起，不是相互炫富就是吹捧，每天打牌一年比一年玩的大，比的就是谁的声音大，谁的本钱厚，一个个争抢着要请客唱歌，请客喝酒，比的就是别人羡慕的眼神。那一切，让人很是心酸，我不知道是他们变了，还是我在原地死守的太久。我想要的那种玩乐和陪伴，应该是在村里和这些老人，和这些孩子，哪怕讲讲故事，闲聊几句，也好过于每天“不醉不归”的生活。
　　“我觉得，最近几年我们过年，是不是玩的有些过分了？”在KTV的霓虹灯下，同伴们的热情与澎湃，我更显得心寒和交错。
　　“哎，小时候没机会玩，现在有机会了，当然要玩了补起来了，再说了，过年不就是回来玩吗……”小伟弟弟已经长大了，他说的话让我觉得不可反驳，只是我也赞同不了。
　　“你别多读几年书就搞得文绉绉的，该吃吃，该喝喝，哪有这么多事……”二宝哥哥老婆孩子还在家里呢，但是看他玩得挺开心的。
　　其实我也并不是不爱玩，只是，每年过春节就像年轻人的节日一样，似乎和父母没有一点点关系，过年的时候，父母只是成为了大家的保姆，帮忙洗洗衣服煮煮饭而已。
　　早上九点钟，迎着在高空怒照的太阳，从床上爬起来，花上半小时梳妆打理一番，去厨房陪着爸妈吃一顿十分钟的早饭。去到村里找一个打牌的地方，拿上三五千块钱玩上一番，直到下午间家里的电话打来，才急急忙忙缺席一下，回去吃个饭。之后接着几个人开着车，奔赴KTV，嘶哑的嗓子一开就是凌晨两点以后才收得住。醉醺醺的摸回家，躺在床上，如果醉的厉害，父母还得照顾一番。这个就是近年来的过节样子……
　　我把现在的春节，改了几个名字，“抽个合理的时间来聚众赌博”“找个合理的时间来摆阔炫富”“找个合适的借口来大醉几场”，我觉得这个就是春节的所有内容，至于所谓的团圆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不回来见面还好，回来了只是为父母多添负担……
　　趁着大家打牌之余，我抽了点时间在村里溜达一圈。
　　“奶奶，贵生哥没在家吗？”
　　“哎，那个么早上天不亮出去，晚上大家睡着了也没见回来。”
　　“那大伯们呢？”
　　“都出去玩了……”
　　“你们不出去逛逛？”
　　“家里猪鸡牛羊的，过年他们不也得吃嘛，哪走得了……”说着，才看见爷爷从门外驼着背，一个矮小的身影走了进来，一背箩慢慢的牛草，压得爷爷脸红脖子粗的。
　　“爷爷，大中午的割牛草去了啊？”我关切的问道。
　　“不割么，牛要吃撒，你奶奶身体不好，也不方便。”爷爷家里的负担，大部分是爷爷一个人在撑着，大伯和哥哥都常年在外打工，奶奶身体不好，在家里帮着哥哥带孩子，所以家里家外的也就成为了爷爷每天的生活频率……
　　爷爷和奶奶拉扯大大伯和几个姑姑，拉扯大哥哥和几个姐姐，现在又在拉扯着我的小侄儿。他们的生活节奏始终没有改变，多年过去，依旧是那样每天辛苦的忙碌着，近八十岁的高龄，还在田间地里以天为盖以地为铺。
　　这里的生活变了，繁华了一座山旮旯，却冷落了一群老人和孩子。下一代人给予上一代人的除了钱就是脾气。亲人与亲人之间所谓的团圆就是在一栋房子里共眠的那六个小时。
　　“叔，今年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在玩几天，还有几个朋友没有见过，改天喝一顿才走。”
　　“不打算带着娃儿和爸妈出去耍一哈？”
　　“有啥好耍的……”
　　“也到没什么，只是觉得，老人孩子一年都没见你们了，所以……”
　　“我得赚钱啊，不然家里哪里有钱花，都待在家里么，一家人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哪里不得操心，再说了，他们现在不过的挺好的啊，我们那时候哪有什么零花钱，你看看现在这些，上个小学一天不还得三块钱嘛……”
　　我看着叔讲起来那可是津津乐道，而且好像破有道理，只是我经常回家看到老人孩子们的孤单，觉得有些心塞，所以我也希望年轻人回来的这些时间多多陪陪家人。
　　“可是，你不觉得，除了钱，家人还需要一些陪伴吗？”
　　“哎，你别给我搞那些文绉绉的东西，现在那个不是在外面赚钱，没钱说话腰杆都不硬气……再说了，你觉得什么东西有钱重要？你剧情额的钱不是万能的吗？你告诉我什么东西可以用钱解决不了？就算有，那也是因为钱不多……”
　　“有些东西是钱买不来的……”
　　“你想说比如命？命可以用钱买啊，比如你换肝癌了，没钱就是等死，有钱可以换啊……时间？没钱，你的一天就是一天，如果有钱，你可以找很多人帮你把事情完成，你的一天就是很多天……感情？两口子大吵大闹。多半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家里这样要钱，那样要钱……你说还有什么？”
　　“比如说……陪伴……”我觉得我的气势一下子被小叔子压过去了，是啊，有什么事钱换不来的有钱了，似乎也就有了一切，我几乎被小叔子说服了……
　　“陪伴？哈哈哈，怎么会买不来陪伴？加入我有很多钱，以后我的子女就不用出门打工，就不用背井离乡，就可以陪在我身边，你觉得这个不是用钱换来的吗？再说了，我们为什么没有给家人更多的陪伴，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家里没钱嘛，如果家里有钱谁又愿意成年对月的在外面苦……”
　　小叔子这番话，让我开始有点怀疑我自己，似乎确实是那么回事，钱，几乎成了万能的，也是，有什么东西和钱沾不上关系呢？你没钱，就没人尊重你也没人尊重你的父母，哪怕你为人再好，当别人满是利益驱使的时候，也视你而不见；你没钱，家里的老婆孩子也就得节约着过生活，一些小事情小矛盾也就开始积累，最终感情不和，家庭破裂；你没钱，你就和别人玩不到一个圈子，你的人脉就会越来越少，朋友就越来越少，想要机会也就更难……
　　我开始在想，是什么东西改变了这一切，真的是因为钱？
　　试想二十年前，山旮旯背后这个小小的村子，全部的钱加在一起也不到二十块钱，那时候村里边热闹、和谐、有情有义，家人团聚、邻居和睦……现在有钱了，大家相互攀比，花钱大手大脚，家里成了空宅。年迈的老人少了陪伴、年幼的孩子烧了关爱、邻居亲戚少了慰问……
　　这一切的起源在什么地方？是什么东西慢慢的改变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