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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D的城      作者:余生      发布时间:2016-08-17 06:46:44      字数:3955

  在这一段漫长深夜的时期里,我时常难入安睡,浑身满是汗水。屋子的木门总在嘎吱嘎吱地作响。多少个黑夜了,我像往常一样,伴随着伤寒的咳嗽起身,去打开屋门,仔仔细细地检查着问题出在哪。可门外除了夜的颜色,还有那远空的星月,别无其它。
  我的母亲是个善良的人,她像个孩子,应该说,她就是个孩子,言行举止,都是那般天真乐观。母亲见我因睡眠问题变得消瘦不堪,她也十分焦急地每天日夜里琢磨着这门,在起初的几天里她用那天真坦率的语气对我说,她并没有听见任何嘎吱的怪响。显然她看到我对于这样的回答,显得更加懊恼和恍惚。母亲便天真的在后来的日子里,说她听到了我说的嘎吱声。我对此感到一丝的宽慰。
  我时常产生一种常惯性的幻觉,我的眼前会出现一张柔和白哲的脸蛋,她随烟波一样泛起淡淡的光丝,而又消失归寂。又会出现一座高而厚重的城墙,怎么也望不到墙顶。耳边的嘎吱声,我想那是幻觉的一种,那嘎吱声或许不是门的声音,而是烟雾缭乱中的那模糊不清的庞然大物,它只会发出嘎吱声——嘎吱!嘎吱!在这样惯性的幻觉中,我是清楚而理智的,然而又如汗水干滞了一般,一切都未曾发生,只留下一些像盐雾的,又似花味的空气,被忽然而来的,冒昧的风吹散了。
  有一次,母亲请来了装门工,她为了使装门工更加了解到门的问题,学着我曾对她拟仿过的门声,她嘣起嘴巴,发出了嘎吱地拟声。我当时真以为是门又开始做怪,惊得我浑身打着寒颤,险些昏厥过去。母亲学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我这才抬起身子,看见了装门工蹲在门下,挠了挠脑袋。我想他也搞不明白问题出在哪,于是给我家换了个新门。
  这一天夜里,新门安上,我躺在床上凝神细听。我听着空气中的一切声响,生怕错过了一丝儿嘎吱声。奇怪的是,没有嘎吱的响声了,我感到好忽然,眼前的雾已然幻化成一帧帧,可触及的实物,忽然间,却终究是雾的虚渺而不沾指隙。我冥蒙地睡着了。
  自从屋里换上了新门,我的怪病也逐于缓解,在最近的几天里,我能够下床,出门呼吸着四处荒野的空气。
  在我踏出屋门时,母亲拉住了我,她显得异常激动,以至于眼眶湿红了。
  “雾,你要去哪儿呢?”
  “我要去寻找经历,此刻的我,仿佛没有经历,就像空壳一样。所以,我必须去寻找。嗨,多少岁月了,我已经忘却一切了。”
  “你不是还记得母亲我吗,我的孩子,留在母亲怀里。你看,我们已经换上了一扇新门,很快我们就可以重新将房子建起,建成一个理想的居所。我昨天还看见了来自远方的人,他们说自己家有位漂亮的姑娘待嫁。我们花不了多少时光,就可以把一切做得稳当,到时候,将她娶来,你的人生就将升起,如新生的太阳呐。”
  “昨天?”
  “对的,是昨天,那远方的,人啊。”
  “昨天下过一场雨吗?”
  “下过,下过,你闻这空气,就如新生的一般。”
  我不知为何,脚步仿佛飘动着,还来不及与母亲多说什么,便离她而去。她呐喊的模样还在眼前闪烁,但终归模糊了。
  我出现在一处荒野,这儿或许离家不远,母亲也离我不远。这儿需要走很远的路,才能走到另一处人家的房屋。在多少年里,我眼珠子还从未进入过除我母亲之外的人形了。但想来,人形怕是还存在的,但不是在眼珠子里,而是孤寂俱静的脑海中,我能感受到,脑海曾经历过暴风雨的翻涌,经历过海底的火山曾熔沸了整片汪洋,火红的,像鲜血般,却比鲜血更红,更炙热。如今,它的寂静连水滴声都难以浮现了,我曾一度怀疑自己的脑海是否处于一滩死水,在它的蕴含中,可曾有过任何的生命流动过?在我处于无休止的倦眠中,我相信了这一事实——一滩死水,而那嘎吱的怪声,就像传说中海岸上的蜃龙,在朝着无尽的海洋长叹嚎叫,吞吐着勾画人间的烟雾。
  久违了的光附在我的身上,将我浮起般,迎着微风在温和的花香草间飘摇。我脚踏在还尚是湿润的泥土上,昨夜一定是下了一场雨,空气中还弥漫着湿露的痕迹。我一路跟随着阳光漫步着,挥舞着双手向着光招手。荒野间时常腾出一缕缕烟雾,我听见羊群咩咩地叫声,那是我的母亲在赶着一群山羊,她的呐喊声消停了,而是一种平静的生活画面在眼前。我似乎是好久没出来走过,脑子里处于空白般,开始逐渐重新地吸收事物——经历过的,或是新的。但现在看来,都不重要了,我不再被门所困笼,不再像一只只会呼吸的鱼躺在干枯地木床上,等待着干渴的恐惧而致死。我听见泥地上发出一声声气泡破灭的声音,似乎有无数颗气泡中冒出一缕缕烟丝,轻飘飘的烟或隐在偶处的野草间栖身,或遥腾远空,化为云的一种。
  微冷的风从身边吹过,皮肤尚感受到新生的干净,颓废的蝎色淡去,缓而来之的是清冷的白哲。从一片片升起地烟雾中行去,母亲站在山坡的高地,在向我呼唤。
  我漫步前行,忘却了双脚在踏地行走,好像是飞翔,是飘摇。雾遮去了母亲的身躯,直至它腾上云空,才能看见母亲天真烂漫的笑脸,一阵烟雾腾起,母亲却在雾中消失不见了。我的耳边能听见气泡破灭的声音,但是也听见了一种更加温热的声音,有着呼吸,有着在空气中颤动的光、或者是水在滴流。
  雾散去了。
  一只瘦弱的山羊窜立在我的面前。它看了我好一会儿,我这才发觉,我的双脚是挨着地,似乎血液凝成了固体,沉甸甸的身子与山羊相视而站立着。
  “先生,你怎么会在这?”山羊说。
  “我是这里的人,自然在这。而你呢,你也是人的一种吗?对不起,我许久没有见过其它的人了,除了我与母亲,我几乎难以想象出人形还会是什么样子。或许你就是另外的人形么?”
  “不是,我是山羊。你怎么会想得如此复杂呢?在你眼里,我本身就是一只山羊呀,从你第一眼就是这般认为的,那都是很久远的事了,你忘了吗?先生。”山羊依然站立不动着,好似一块羊形的石头。“你的病痊愈了吗?不过我想应当痊愈了,你怎么会在这儿呀。这本是平坦的草原,都变成荒野了。曾经这儿有一群群山羊生活着,如今只剩下我一只了。而那山坡,你瞧,那不应该唤作山坡,那是坟墓,是山羊的坟墓,起初埋着老去的山羊,倒也还是平坦的。但那一天,竟埋进了许多的人形,就突起来了。”
  “对不起,这些我都不清楚,我病了,我现在还有些头痛。你不应该对我说这些。”我望着远处的山坡,眼前变得眩晕,好像山颠倒了一样。
  “看来我来诉说的太早了,可是呀,这不应当是荒野的,更不应当出现山坡呀。”
  “我的母亲呢?我刚才看见她在牧一群羊呢。”我说到别的话题,而不愿谈到这些荒野或是山坡,仿佛只要深入的谈下去,血液就会更加的凝固与沉重。
  “一群?不,先生,你看错了。这儿,除了我,没有别的羊了。”
  “是吗,我看错了?不过也是,我现在眼睛很晕,我想坐一会儿。请你也坐下来吧,我总感觉自己的身子定型了一般,你怎么站立,我就得怎么站立。请你坐下来吧。”
  羊听从了我的请求,蹲坐了下来。我如释重负般的也坐了下来。
  “那她会在哪呢?”我觉得身子舒缓了许多,望着远处的山坡的确没有任何人影与羊群。我再看着许久一直看了我许久的山羊。我躲开它那幽灰色的眼睛,望着远处冒出一缕缕烟雾的荒地。
  “我不知道。”
  “我是不是出来的时间够长了,这儿的一切对我而言,都十分陌生。我从未看过泥地上会冒出无数颗气泡,瞬间破灭后又冒出一缕缕烟雾的。雾好浓,会让人出现幻象。我想我该赶紧回家了。不过,我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好沉重。”
  “唔,你走了很远的路吧?”山羊忽地又站立了起来,说着。
  我的身子好像与之有着某种关联一样,在瞬间也跟着站立了起来。我半张着嘴,望着山羊那幽灰色的眼睛。
  “啊,抱歉,我或许有些老了,蹲久了,腿脚会折断的。”山羊解释道。
  它接着说:“你的脸色好惨白,像极了我脸上的胡子。”
  我细细地望着它那随风漂浮的胡须,眩晕的视线,隐约间真能看见自己的面容,跟随着一起漂浮。
  “你有没有听过一种‘嘎吱、嘎吱’的声音?”它忽然用一种难以言表的神情望着我,那一刻的眼神,灰幽色的,快要将我腐蚀掉了。
  “嘎吱?”
  “是的,你学得很像。”
  “这声音,曾经存在过,曾让我陷入孤的绝境中。现在,它消失了,就在不久前,像雾一样消失,我感到很庆幸。”
  “唔。”山羊闭上了那幽灰色的眼睛,好像在叹息,它抬起那在阴暗处的轮廓,仰向天空。
  我的耳边发出一种气泡破灭的声音。
  它缓缓地睁开了幽灰色的眼睛,掺带着湿润,那阴暗处的轮廓逐渐在雾的洗礼下逐渐清晰,苍白的胡须映出了我的五官,在恍惚地望着一切。我看见那清晰的轮廓被风腐蚀的糜烂,如枯木般的干裂,如干裂般的死灰。稀散的毛发摇摇欲坠地停留在枯裂的面孔上,几阵风吹过,散落了数不清的毛发。
  “你好苍老。”
  “唔,是的。”
  我与它陷入了很长的沉默。
  “你送我回家吧,我想我迷路了。”我开口说。
  “这儿没有谁的家。”
  “不,我有的,我是从家的方向走出来的,我的母亲还在家里等候着我,我曾一路漫步而来,曾有阳光照耀着我。然而此刻天空怎会是一片灰暗。可能是要下雨了吗?”
  “这儿不会下雨。”
  “我是走得太远了,在我那儿,就在昨晚下了一场雨,我走在地上,还是湿软的。”我努力使这陌生而奇怪的老羊,相信我说的事实。
  “先生,你放眼望吧,你可以站在山坡处,最高的那处,眺望你所能及的视线,你不用担心云烟会遮掩了你的视线,山坡上是不会生云烟的。你会看到,没有你说的阳光、细雨、房屋。”
  我缓缓地抬起沉重的双眼,放眼望去。除了荒野间的雾,升起与隳灭,别无其它。
  我突然想起了那一个夜晚,我受尽了嘎吱声的折磨,跑到门外,望着天空与原野,也是别无其他。
  “但至少,我曾见过的,是有星辰在闪烁的。”
  “也许吧。你做过梦吗?”山羊扭转了下头,发出骨头、却更像石头摩擦的声音。
  “可能,但怎么能记得呢?我连我母亲的模样,在此刻,都越发的模糊了。如果再不见到她,我会把她遗忘的。”
  山羊没有开口了,而是发出一声纯野的咩叫声。
  天空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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