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两人一路风餐露宿，既是师徒，又是兄妹，甚是和谐相生。
　　走了好久，不料刚下秦岭，就见一队人马打着“檄”的旗子向这边飞来，大有赶尽杀绝之势。南江子明白了，这是皇叔在追杀自己，一是为了免除侄子卷土重来之后患，二是为了一样东西，没有这样一件东西，皇叔就坐不稳龙座。
　　追兵已近，显然南江子根本无力招架。为了保住性命，只能躲避，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避开追兵的眼睛。他们像千里眼，又像顺风耳，还像飞毛腿，时不时地就追到了南江子二人的后面。
　　两人只好不断地往前赶，过马嵬，穿剑门，一路下来，白果手中的银子快用光了，两个人只好挨冻受饥，好不容易到了蜀南地面。
　　他们累得气喘吁吁，腰酸背疼，臭汗直冒，正不知所以，却见一山上石崖直立，一面三丈见方的石刻造像摩岩雄视空宇，上面雕刻有许多栩栩如生的人物画像，大有丈余，小不足尺，神采各异，风格独特；有千手观音、九龙浴太子、悟道图、十八罗汉飘海……唯独右边一个空白，不知给谁留下的。
　　崖下泉水叮咚，水中鱼儿荡游；崖间树林阴翳，叶隙中漏出点点日光，紫烟在树间流淌。林中块块长满绿苔的石头，如果不仔细打量，它们还是一块块石头；如果仔细打量，那就不一样了，它们灵动得个个仰头、望天、张大嘴巴，像极了昂首叫天的绿色蟾蜍。只要闭眼，耳边就会拂来阵阵轻风，风中会传来蟾蜍一声两声悦耳的叫声……真是山幽、石奇、水秀，像是一处仙境！
　　南江子不知此山何名。一抬头，却见“绿蟾”二字龙飞凤舞，桀傲不逊。南江子拍手叫道：“此名甚好，果然绿蟾，好不喜人！”南江子摸着其中一块石头，温润温润的，顿时来了心灵感应：这哪里是一块石头？分明是一尊有血有肉的躯体！看着看着，这块石头真的活了似的，头是头，身是身，脚是脚，而且头上似乎两只大眼有神地看着他，一张大嘴似想凑到他的脸上。南江子马上将脸贴到石头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和爱恋。白果见状，以为他想睡觉，马上搬起另外一块石头垫在他腰下，让他睡得安稳。南江子便将腰上包袱解下，顺手放在石头上，靠在石上闭目养神任意思游，什么话都不说。
　　南江子看看天，看看周围，这时他突然感到：这里分明是一个佛、道胜地，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既然自己有心向道，还有必要再继续落荒而逃吗？不如在这一片深山密林中，在这些鲜活的石头中间建造几间草房，每天陪伴它们，开出几片土地，每天“神思石崖下，悠然听蛙声”，岂不美哉？想罢，无意间看看石头上的包袱，他猛然惊异而坐，眼前石头上，什么也没有，包袱哪里去了？
　　南江子看看白果，用眼睛问道：“是你拿了吗？”
　　白果不知所以然，茫然地看着他摇摇头。突然，南江子觉得浑身发烧似的作烫，上上下下的骨节“嚓嚓”作响……他大叫起来：“难道是天果真要灭我？”
　　吓得白果扑到他身上，大声地哭起来。原来，包袱里裹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比金银财宝更为贵重的东西——玉玺，这也正是被朝廷追杀的原因之一。
　　这时，空中传来不紧不慢的叫声：“南江子……南江子……”
　　那长长的仙音一般的叫声从来未曾听到过。南江子马上抬头仰视，只见一人正立前方石壁之下，龙虎之躯，九尺有余，相貌怪异，庞眉广颡，绿睛朱顶，隆准方颐，目有三角，玉枕峰起，垂手过膝，美髭髯。望之俨然，却不知是何人。
　　白果惊得两眼瞪得老大老大。南江子忍着疼一看，心知来人特异，定非凡人。只听得他说：“我乃张天师，今日前来搭救于你。”
　　哦！南江子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张天师，和自己平时所想相距甚远，亏得自己痴迷信奉道教，否则哪有如此机遇？
　　只听得张天师不紧不慢地说：“你与道有缘，命相属阴，本不该为帝，所以命中有此一劫。但祸福相依，正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好了了你的心愿。躲过这一劫，你将逍遥自在，福寿延年，子嗣兴旺……不过因你持走玉玺，为新政不容，还会遭到追杀。你既不为帝，要玉玺有何用？现玉玺我已拿走将送往新朝，你已免去一半灾难！”
　　南江子一听，大吃一惊，方明白原来如此！不禁悲切地问道：“难道我就应该如此？”
　　天师只顾自己说道：“该来的来，该去的去，何必强求？你现正处于泸府城险口，仍然追兵不断，要想活命，你只能向西而行，直到你的落脚之地叙南。”
　　南江子一听“叙南”，心里一震：“此名如何这般熟悉？”
　　天师继续说道：“那里地处阴阳两界之间，人鬼难分，正是你避难之所。因为你的尘缘未了，故而你须前去，一面云游四方，求得道教真谛；一面助善抑恶，造福百姓……如果你能远离女人，那么几十年后，你必将修成正果，否则必将湮灭于滚滚红尘之中。”
　　南江子一听，心上打了一颤，看看白果，心上问道：“白果，怎么办？”
　　天师又道：“此女不可久留，还是择人家而出嫁吧……”
　　南江子脱口应声道：“我与她如兄妹，何为这般？”
　　天师不悦道：“天机不可泄漏……此书教你道家真传，拂尘伴你共度岁月，深悟道家玄妙……”说完向南江子吹来一口仙气，震得他差点站立不稳。瞬时一本书、一支长须拂尘向他飞来，落入他之手。南江子看看书，看看拂尘，还想再问，可张天师离去，他只好谢过，久跪不起……
　　白果却全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却见南江子如此恭敬叩拜，便也跟着跪下。南江子起身，看着白果如此虔诚，心中油然而生爱怜之心，扶起她来，让她坐到石上。忽然，一阵风吹来，激得南江子全身皮肤发紧。他抽抽鼻子，感觉有些异样，原来风中裹来一股冷香，直窜他的鼻孔。香风窜进他的鼻孔，又从他的鼻孔里钻出来，在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停留、萦绕。一会儿，他神清气爽，全身轻松。瞬时，一股股热流直从体内外注，头上、手上，凡是外露的地方全都挥汗如雨，不到片刻，全身上下都能拧出水来。
　　“大哥……”白果瞪着一双吃惊的眼睛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这当儿，南江子低头一看，啊，身体高大了，手有力了……他顿时感到恐惧万分，心想一定是张天师所为。顿时兴奋涌动，仰天一声欢呼，随即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林中的树叶马上“哗啦啦”地落下一片，鸟儿们惊得一下子飞出林外，他却倒在地上没有声息。白果把他抱在怀里，紧紧地搂着，好久好久，他才叫了一声，睁开眼睛，目光却在躲闪……
　　这时，山下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大声嚎叫：“昏君，你立马下来，取你人头……”
　　一面旗帜上赫然写着“檄”字，显然追兵又追至此。白果这回是听清楚了，她吓得两眼翻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醒人事。兵们不断地向山上蠕动，南江子顾不上倒在地上的白果，向山下叫道：“玉玺已去，何故又来追我？”说罢下意识将拂尘一扬，不知是不是拂尘在起作用，空中立马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一时倒下几个骑马者，大声喊天。
　　只见一骑马者乃一军尉，他手执方天戟，瞪大铜铃似的大眼吼道：“昏君，交出玉玺，免你一死！”说罢便迅速挥动方天戟，片刻，沙石渐消，天地晴明。方天戟后面的军士们便一个个疯狂地呐喊着，向他冲来。
　　他叫道：“玉玺已送朝中……”
　　话未说完，“铛”一声浑响，只见西边天空出现一片祥云，上面立呈一朵红莲，向这边飞来。
　　霎时，只见红莲绽开，放出红光，在空中飞速旋转，“哗啦”一声绽开，一绿衣人骑着一匹火红的骏马从红莲里飞奔而下，脆声声大叫道：“南江子，我来也！”
　　马蹄声中，绿衣人抡起一把银色偃月刀，将身一挡，护着南江子，怒目而视，直刺军尉，几个军士头立马惶恐落地。顿时红光、绿光、紫光、黑光缠绕一起，杀气腾腾，噼啪作响。绿光中，一刀下去，军尉惨叫一声，坠地而亡。其余的官兵，凡触刀者，一律倒下，无一幸免……
　　“原来是个女子！”
　　空旷的战场上只有南江子和骑在红马上的绿衣人。只见绿衣女子摆动缰绳，抖动两腿，用力夹动马肚，迅速转身，面对南江子，叫道：“快走！”声如佩环相击，叮当叮当，悦耳动听。
　　南江子不敢怠慢，大叫道：“姐姐尊姓大名？”
　　那绿衣女子却说：“谁是你姐姐？没有尊姓，后会有期！”说罢一策马肚，飞奔而去，冲向远方，一晃就看不见了。
　　南江子遗憾地整整衣，正正帽，手一扬，拂尘再现。他看看周围，官兵仆地，鲜血横流，杀气腾腾之气全无。可是白果却不见踪影。急得他拢起双手，转着身大声喊叫。没想到脚下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回答：“皇上……皇上……大哥，我不知道你是皇上……”
　　南江子低头一看，白果就在自己脚下，全身是血，危在旦夕……他收起拂尘，赶快抱起白果，大声叫她。但是白果只是轻轻地叫了声“皇上……”就闭上了双眼，但嘴角露出了微笑。南江子于心不忍，再次叫道：“白姑娘……”
　　但白果在他怀里，竟然安详并带着微笑熟睡一般，实在令人伤感不已。南江子不忍抛弃白果，便把白果抱到一座高丘上，择好方向，以拂尘掀动土石，再用双手凿坑，生生把十个手指刨得鲜血淋淋……
　　“白姑娘，你不丑，你到那边去一定能找到一个可心的男人，你会幸福的！”
　　安葬了白果，南江子茫茫四顾，却不知自己该走哪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