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坠入迷途（二）

　　自与小明认识以来，对外面的生活日益向往。每天晚上下晚自习，也不管明天的课程多不多，待老师检查完寝室后，一个人说走就走，越过两米五高的围墙，一路狂奔，心里只惦记着网吧。
　　缺少父母们约束的我，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有时候去了网吧，我能在那里对着游戏玩上几天几夜，以泡面代替了吃饭，完全没有了高中生的模样。渐渐地在这座繁华的大城市里，我也变得越来越娇气起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问父母们要零钱也越来越频繁，似乎我早已忘记了他们整日与流水线为伍，起早贪黑，忍气吞声的承担着整个家。有时候我也因自己的麻木，不时反思道，这个还是当初的我吗？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很多东西原本就没有答案，索性安于现状，不要去考虑那么多。
　　每天望着大街上车龙水马、人来人往，我知道在这座看似的大都市里，繁华过后必定是麻木，就算你站出去，朝着大街上大喊一声，也没有人会理你。在这机械性重复着不同岗位需求的人们，别人并不会因为你的一声呐喊而停留半分钟自己忙碌的脚步。你的呐喊声在汽车轰鸣的笛声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布满污垢的街道，也不会因你的泪水，洗涤半点污迹。繁华的背后充斥着人性的冷漠，这也是为什么我更注重在外面与小明这样朋友的感情。
　　记得礼拜三的一个晚上，我早早就去了网吧，看了下时间，刚好十点过一分，通宵时间刚刚开始。裹着棉袄的我，身上夹杂着一丝寒气，喘急的步伐来到吧台前，右手上握着干瘪瘪的十二块钱，这是我在学校今天的伙食钱。此刻，口焦舌燥地我迫不及待说道：“网吧，来一张通宵的票。”
　　吧台前的小伙上下打量了一下我，或者是年龄太小的原因，又或许是着装过于简陋的原因，他轻蔑地说了声：“等等。”
　　听到这，一股无名火瞬间冒了出来，不过很快便消灭了。想想跟这样的人怄气，实在是划不来，毕竟每个人所经历、所感触的都不一样。
　　接过网票，我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坐了下来，一个人打开电脑，静静地玩着游戏，我猜测今晚小明会不会过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十二点依然没能见到小明的身影，小有失落，还是玩我的游戏吧！就在我以为今晚小明不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背影由门口缓缓靠近。是小明，他终于来了！我的心竟有一丝小窃喜。此刻我们的交集并不多，大晚上能有一个朋友坐在你隔壁，或许不为什么能陪你谈谈心就够满足了。
　　小明挑了一个我隔壁的位置，坐了下来，显然厚厚的棉袄并没有弥盖住他的身上寒气，这是在外面待了太久的缘故。坐了下来的小明抖了抖身上的寒气，从右口袋掏出一包白色的中南海（这样的劣质香烟通常小贩那四块能买到一包）香烟，打火机“嚓”地一声将香烟点燃，小明深深地吸了一口，似乎身上所有的寒气也被他一吐而光。
　　望着小明玩游戏一副从容的样子，我用眼光打量了一下他，诙谐地问到：“小明，整天见你来这玩游戏，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啊？”
　　小明转过身，看了一下我，不假思索地讲道：“我啊，白天就去一工地搬砖呗，我这种人，还能找到什么好工作。”
　　我不禁在心里鄙视“大白天你去搬一天砖，晚上还能坐在这玩游戏？这样的鬼话谁信啊”。但表面上我还是附和着小明说道：“搬砖那么好啊，改天带小弟我去见识见识，是哪个工地？”
　　小明看出我想拆穿他的把戏，不过他还是镇定自若地说道：“我啊，工地没有规定的地方，到处游走，打打散工。行，改天老哥带你去见识见识，赚点外快。”
　　在我们唠叨间，不觉已经凌晨两点，这个时候是人一天最疲惫的时候，熬夜饥饿也接踵而来。小明不出声便离开了电脑前，往门外的方向走去，也不知他要出去干什么。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后，小明由门外提了一带烧烤回来，鸡翅上还冒热气，香喷喷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
　　小明将身上的外套放在椅子后面，对着我说了句：“要吃烧烤吗？我刚买回来的，一起吃吧。”说完他便动手吃了起来。
　　望着洒满辣椒粉的香肠，一天都没吃过饭的我，此刻显然饿到了极点。面对美食的诱惑，碍于人情世故的原因，我还是刻意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道：“我不饿，你看今天晚上，我在学校里吃了夜宵才过来的。”
　　小明听了我的答复，更加肆意地吃了起来，搞得满嘴肥油。这个时候美食战胜了理智，我也隐约开始对自己当初的拒绝感到懊悔。其实现实中每个人都差不多，面对自己明明想要的东西时，碍于情面总会矢口否认，表示自己不喜欢这样东西，事后又会觉得懊悔，人就是一个复杂型群体的生物。
　　回到学校后，因为经常去网吧多了一份开支，使得原本就捉襟见肘的生活费，更加供应不过来，致使在伙食方面省下饭钱去上网；短期时间还好说，可是时间一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需要一个赚钱的方法。俗话说“分文钱难倒英雄好汉”，不得不说此刻为了钱，我还真的绞尽脑汁，有什么办法能在一天之内就赚到钱。
　　记得小明有说过他是在工地上打散工的，在这行干久了，多少会有些人脉。我知道许多施工单位都挺缺临时工，这样的员工干一天拿一天的工资，基本工资维持在120块左右，或许小明能帮到我，而我也有去工地体验一下的想法。两人一拍即合，说干就干。
　　经过小明的介绍，早上七点半的时候，他带我来到了M市的某个施工单位。第一次到工地干活，多少有些紧张，望着不少高个子的北方小伙，看样子就知道这支施工队伍的团体风貌不错。随着机器声轰轰地响起，一天的工作开始了。小明告诉我：“工地不比学校，在这里被工头骂的时候不要顶嘴，要学会接受。在这个领导与被领导的社会阶层里面，任何事都不要太逞强，会吃亏的。在这里，你做好自己就够了。”
　　话刚说完小明就离开了，而我今天的任务是将一楼下面三车拖拉机运过来的砖全部搬上三楼，因为施工地方狭隘不适合用机器作业，只好通过人力来完成搬运工作。望对着满满三大堆鲜红色砖块，仿佛三座大山在压迫着基层人民，潜伏的压力令人窒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只好挽起袖子，准备开工。
　　起初一次我只能搬四块砖，虽然不算重，但路程来来回回产量却不高。我刻意看了下别人搬砖的步骤，北方的大个子，六块一叠，熟练的手艺提着就有，比我们这些临时工要快上许多。为了在上班期间能运完这三车砖，我也跟着北方大个子学了起来，六块一叠。说实际话一块五斤重的红砖，六个加起来就是三十斤一次，来回不到三次我便气喘吁吁，脚步也变得越来越沉重，每移动一次，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力气。
　　一个多个小时下来，我真的坚持不住了搬砖这种体力活。正当我想放弃的时候，江出现了。他是我在外面认识的第二个好朋友，同在一个工地，但他的着装却与大家不一样，非主流的打扮，一头金黄色的秀发，手臂上还纹着刺青，一眼望去对于这种人我还是相当排斥的。毕竟我的直觉告诉我，凡是像小混混这样打扮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小子，第一次出来干活？搬砖要有技巧，你这样用蛮力是不行的，只有学会节省体力，才能在这个行业生存下来。那边有三角支架，你去取两个过来，由搬砖改为挑砖，这样效率能提升很多。”江说完，还没等我回复，就去忙活他的了。
　　立在原地，寻思着江的这个提议，确实是个好办法。找来支架，一边支架可以挑四个，这么一来一次我运八块，砖块的两边重力相等对消，担子中间的缓冲力减轻不少，挑着速度也快了许多。
　　深秋，即使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太阳也开始变得懒洋洋地躲在云层中时隐时显；秋风不时的吹拂着树枝丫，落叶纷飞宛如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即使在这样萧瑟的环境里，额头还是不时冒出豆大的汗珠，背后也不知什么时候湿了一大片。脱下衣服轻轻一拧，一大把汗水就这样在衣服里挤了出来。
　　“吃尽世间苦，方得世间财。”这句话的比喻一点也不含糊，付出与收获是成正比的，没有人能打破这种平衡规则。砖块压着自己的肩上沉甸甸的，可我走的每一步却是那样的踏实，手磨破了，鲜红色的血液由指间冒出，一滴滴洒落在地面上宛如梅花飘零的花瓣；十指连心钻心地疼，咬咬牙接着搬。我深知腾出自己双手的时候，我便无法完成这次工作任务。
　　午饭时间我们吃得极为简陋，一碗大米饭，两块肥肉，一小勺青菜。打完饭的工人们三五成群，找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我也学着他们有模有样地在人群里挑了个位置挤了进去。碗里的粗饭对于这些终日漂泊在外的农民工来说早已习以为常，望着他们大口大口地咀嚼着碗里的饭，似乎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人间美味。因为有家庭的缘故，不少农民工不得不背井离乡，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这里的每一个人，家里都有着老婆、儿女，作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他们选择了离开外出劳务，我猜他们的家人知道或许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处境，在家人的面前男生总想给她们留下最好的。
　　茶余饭后，闲聊是每个外出在外劳务农民工最质朴的交流方式，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各不相识，因为有缘聚在一起，这笔工程竣工后，又各自收拾好行李，各奔东西，也许一生再也没有相遇的机会。
　　领班是一名姓李的大叔，年龄大约四十出头，穿着一条五分的黑色短裤，一件极度单调的白卦；也许是长年喝酒的缘故，小腹显得有些微胖。最先是他在人群中发言道：“大家，来这上班也有段时间了，老哥知道相互认识的人不多，出来也都是为了赚钱养家糊口的。今天大家自报家门，相互认识一下，将来出去如果还能遇上，也好有个照应。”
　　“我叫王刚，来自湖北，今年三十八岁，大家多多指教。”
　　“我叫陈栋，来自河南，今年四十二岁，出来工地干活也有七年了，请大家多多指教。”
　　“我叫赵强，来自东北，今年三十六岁，这个建筑活，大江南北我都有跑过，请大家多多指教。”……
　　在场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讲述道自己的经历，洪亮的声音，一道接着一道，从中荡漾开去。看似外表不修边幅的农民工，每个人都有着一颗节俭而无尘的心，起码这一批人群，为了生活上的需求，通过自己的劳动去换取，比起上社会里某些人通过损害他人利益，由肮脏手段得来的财富，穿着西装、皮鞋、打上领带，以光鲜的着装企图掩盖自己漆黑的一面的人好多了。
　　正当我一个人看着农民工自我介绍时，江走了过来，对我说道：“小伙，你是一个人出来工地的？看你个子不高，还挺倔强的，一上午就搬完了一车的砖块，像你这么大孩子能做到这点的不多啊。”
　　我顿了一下说道：“我是跟一个朋友过来的，但他带我到这之后，人就不知道跑那去了。”
　　江惊奇地看着我问道：“我看你现在不过十六七岁，干嘛那么早出来工地干活？”
　　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耿直地说道：“赚钱，吃饭，上网。”
　　江笑了笑说道：“你这小伙，我喜欢，说话正直不委婉，是个可以当朋友的人。”……
　　通过交流后得知，江其实并没有我们看起来那么坏，十六岁那年因为一场交通意外，父母双双离世，只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个世上。一个幸福之家也因这场车祸嘎然而止，平时里笑脸嘻嘻的亲戚们，父母去世没多久后便纷纷上门讨债（生前江从未听父母提起过跟任何人借钱，加上两老都有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招至不少亲戚想过来分一份遗产），看着家里没钱，索性直接把一些较为值钱的家具搬走，这一切江都看在眼里。是的，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里，必须要变得更加强大，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下午与大伙在工地上干活，这个时候的我渐渐的适应了这种体力活的速度，累的时候，我会反问自己：“为什么别人能做到的自己就不行？”下意识的答复告诉我“再坚持多一点，每次再多一些，不同的多一些加起来就很多了”。我能行，我还没有失败。望着一楼下面的砖块慢慢减少，我的步伐也越来越快，不知不觉黄昏也悄悄来临。
　　一天的劳动成果终究没有白费，追逐着黄昏照射下的影子，沿着水平面的街道拉得老长老长，手里紧紧地握着今天刚赚的一百二十块，在工地里接触到不一样的人，听闻着每个人不一样的故事，这对今后我的人生启迪有着很大的引导作用。
　　入夜M市显得格外清幽，许多人家里的灯一盏接着一盏的熄灭，白日里熙熙攘攘的大城市，也渐渐开始熟睡。大街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着，寒冷已经开始覆盖了整个城区，孤身只影与风做伴，恐怕这个时候走在大马路上我的感受并不亚于李太白的“对影成三人”。
　　抵达绿海网吧，我找了以往我跟小明两人最喜欢的位置坐了下去，为了犒劳自己一天的工作，我还刻意去吧台要了一桶泡面，一瓶可乐。玩游戏时我的肩膀上火辣辣的疼，大抵是因为之前没有干过体力活，现在放松肌肉后遗症就出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明悄悄站在后面，用讥笑的语气说道：“没想到你还真的在工地上干了一天活，现在肩膀是不是很疼？”
　　我故作牵强说道：“不疼，我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点点苦就吃不了，以后怎么干大事？”
　　小明笑了笑说道：“你，我是不知道了，不过呢我第一次搬砖的时候，我肩膀疼，看来这瓶药今天是用不上了。”话刚说完，他右手上拿着一瓶活络油在显摆。
　　看到这，一下子我就陷入了尴尬之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小明最先打破这个僵局。
　　“小屁孩，快拿去敷点药吧。你呀，就是倔强，我也是过来人，我还不清楚吗？”
　　顿时间我觉得小明就是一位知心的朋友，即便看起来冰冷的外表也遮盖不了那颗炽热的心，有一种哥们情怀叫不善于言语，简单的一个行动，一句话语皆可表达，只是这样现实中的朋友很少很少……
　　敷完药后，肩膀上感到一丝丝清凉，劳碌了一天在电脑前不知不觉我居然睡着了。梦里我见到了妈妈，她才四十出头，原本漆黑茂密的秀发，两鬓间现在已经长出了银丝，双手长满了厚厚的老茧。她文化程度不高，从来没用什么大道理教育过我，我知道她并不要求将来她的儿子能多有出息，给她带多少好的东西，她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平平安安，有空给家里打个电话，再忙的时候也别忘了好好吃饭这就够了。
　　想到这，手抖了一下，由梦中惊醒过来，眼角还带着梦里的泪痕，渐渐地我开始反思当下的自己，对还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