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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流年二十五书狂

作品名称:风雨流年      作者:鲁芒      发布时间:2009-03-05 12:22:41      字数:5504

二十五书狂
我们知道,方云汉是个任性的孩子,在家稍不遂意,便大哭大闹,今天碰了这样的壁,他是不会甘心失败的。他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图书管理员竟然有那么大的权力,让借书者按照他的好恶来借,难道他也属于李白诗里说的那种瘸腿驴?他也对着春风叫?不是,他好像只是个混饭吃的平民,不像个权贵。可他为什么那么嚣张?“好,你不借给我,我一定要想办法弄到手!”他暗暗地下决心说。
星期六的晚上,班长吴思金和大部分同学都离校回家了,有不回家的同学也到电影院看电影《洪湖赤卫队》去了。大约八点钟,天下起蒙蒙细雨,整个校园里阒寂无人。这时候,图书室的前窗下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像猿猱一样轻捷地爬上窗台,打开上亮子,两手扒住窗子上框的两边,先将两只脚伸进去,然后全身都进去了。接着只听扑通一声,那人跳了下去。一会儿,透过窗玻璃,便可以看到小手电的亮光在书架的书脊上移动。
又过了一会儿,窗户微启,三本书像被鬼魂托着似的从里面露出来,放在外面的窗台上。接着那人从里面把窗户关好,从上亮子钻了出来,又轻捷地跳到地上,用胳膊夹起那三本书,沿墙根溜走了。
那人跑回初一四班男生宿舍,将书递给在黑暗中等待着他的方云汉。方云汉激动地说:“这真得好好感谢你了,云水。”
“有什么好感谢的?不就是这么点事吗?”方云水说,“不过,我心里有些不得劲儿。你知道,云汉,这鸡鸣狗盗的事儿,我还是第一次干,我总觉得这不太光彩。”
“我也觉得这样做不道德,可是,你知道,这全叫管图书的逼的。再说,我们也不是真偷他的,等我看完了,再请你从窗户里给送进去。”方云汉说。
“你能保证,你在看这些书的时候,不被人们发现?”
“这……我一定注意要偷看,也叫黄蔚注意。我要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两本书背过。”方云汉说,一面掂着那三本书,好像掂一掂它们有多大分量。此时他的感觉,简直不亚于掂三块黄金;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书更亲切的了。虽然屋里十分黑暗,但他却似乎看到了书的封面上那苍劲有力的题目。“这几本书都放在图书室什么地方的?”他又问。
“这几本书都放在偏僻的墙角上,我取出来后又把书架上的书整理了一下,怕露出破绽。”
“看样子,这样的书是不打谱往外借了,才放在那样的地方。”方云汉猜测道。
“好像有那么点意思——这件事一定要保好密。”方云水抬头望了望门外说,“要是叫人知道是咱干的,咱可要弄个身败名裂了,弄不好会被学校里当小偷开除,那样,咱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
“好,一定保住密,你放心吧!”方云汉坚定地说。
当晚,方云汉将书放在包煎饼的笼布里,跟方云水从学校后门出去,在霏霏微微的秋雨中回到家。因为高兴,十几里的路程,他们觉得就像几里路似的。尽管天黑得不辨景物,路边也有那么多狐蛇出没的坟场,他们也没有恐惧的感觉。“偷盗成功的小偷也是这么种感觉吗?”方云汉笑着对方云水说。
方云汉回家后,家人尚未睡觉。他们问他为啥才回来,他说因为下雨。其实下午放学的时候并没有下雨,雨是天黑以后才开始下的,而且很小。不过他们并没有在意他的晚来,认为这也是很正常的事,也许学校里有事。
奶奶叫他吃饭。他胡乱地吞了两个煎饼,喝了碗高粱粥,便把碗筷一推,来到里间屋,从书包里取出那三本书。他就着煤油灯一本一本翻着看,觉得十分温馨。特别是《古文观止》,那古色古香的封面,里面竖行的宋体字,都叫人看着舒适,因为它跟爷爷书架上的书差不多。
忽然,他从书脊上看到一个“下”字,方知《古文观止》还有上册,而方云水只偷出了下册。“唉,真可惜,还不连那一册也一起偷出来算了!”但他又一想,反正一时也读不了那么多,读完再叫他过去换一本。
方云汉好奇地翻开书,浏览着,兴致颇酣。然而里面的文章虽很华美,文字却比较艰深,这使方云汉皱起了眉头。
于是他翻开《李白诗选》,里面果然有《将进酒》、《梦游天姥吟留别》之类诗歌;又翻看了一下《艾青诗选》,读起来颇为顺口,而且令人激动。他决定先把《李白诗选》背过,再钻《古文观止》。
爷爷见孙子举止异常,便把他的《古文观止》拿过来看。
“这书是从哪里弄来的,赖生?”方世儒板起面孔问道。
“借的,学校里有图书室,你看这印章。”方云汉说,一面叫爷爷看了看扉页上的红色图书室印迹。
方世儒深信不疑,不过他也觉得孙子学这么深的文章,恐怕力不能支。但他又不愿意打击他,便说:“这里面选的都是好文章,可不下功夫是学不好的。”
“怎么学法?爷爷?”
“背过。”方世儒搬出了私塾学校的教学法。“我给你点一点,你先学哪些篇章。”他又说,一面向方云汉要了铅笔,在目录上找到他认为适合孙子学习的文章,在题目上画了圈。这大都是些较为易懂易记的文章,像《兰亭集序》、《桃花源记》等,约有二十来篇。
方云汉按照爷爷的指点,找出几篇读了读,果然明白易学。有不明白的字词,他就请教爷爷。于是方云汉头脑立刻亢奋起来,当晚就背过了《兰亭集序》和《桃花源记》,并且背给爷爷听。方世儒笑得满脸开花,夸孙子是个材料。
夜里方云汉没睡好觉,梦里也在背诵古文。
第二天是星期日,天刚亮,方云汉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去油坊村找黄蔚。
黄蔚舅家在油坊村西南角上,门前是一个方塘,约四亩。盛夏时塘内是接天莲叶,映日荷花,真是天赐佳境。黄蔚不愿离开舅家,原因之一就是她对这块方塘情有独钟。事实上,这一片荷花给了她不少的诗歌写作灵感,也让她特别喜欢那些描写荷花的古代诗歌。可惜现在已是中秋时节,荷花已经凋零。
当方云汉绕过玉山村前的南塘,来到黄蔚舅家门前的时候,黄蔚正背着手在方塘岸上来回地踱着步子。观其神态,全然不像一个十四五岁的普通女孩儿,倒像一位文静娴雅的古代女才子在那里默吟着她的诗作,进而联想到当年李清照在趵突泉边轻吟漱玉词的情景。黄蔚穿着一身素雅的浅灰色学生装,时而抬头观赏那片碧波盈盈的方塘,时而低眉沉思。虽不能说她是丰姿绰约,但那气质风韵却令人望之而生羡慕之情。她凝望着眼前那一片碧绿的荷叶,低吟道:
红花出水立亭亭,圆叶如裙碧盈盈。
虽是秋来芳香尽,夏来更有万朵红。
方云汉躲在她身后的一棵槐树后面偷觑了一会儿,听她吟完这首诗,便大声吆喝道:“黄蔚,你在作什么诗?”
黄蔚蓦然回眸,惊慌换成了嗔怒,嗔怒中又带着微笑。
“吓我一跳,你真够呛!”她说。
“对不起,诗人,能不能把你的诗再朗诵一遍给俺听听。”方云汉嘻笑着说。
“你胳肢窝里夹的是什么书?”黄蔚问道。
“好书。”
“是送给我的吧?快拿来我看。”
“你把你的诗背一遍给我听我再给你。”
黄蔚清清嗓子,望着方塘,一本正经地把她的诗重背了一遍,抑扬顿挫,很是好听。
方云汉说:“这首诗写得很有味儿,我也讲不出个道理来。只是我觉得,你把荷叶比喻成裙子很好,可开头也应该用比喻写花。”
“用什么来做比喻呢?”黄蔚皱着眉头道,“我也琢磨过,可就是找不出合适的比喻。”
“你想一想,除了花以外,还有什么东西是红的?”方云汉道。
黄蔚思索一会儿说:“血。”
“把荷花比喻成血,感觉很不好。”
“霞。”黄蔚忽然笑道,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好,诗人到底是诗人。”方云汉说,“不过,你能说‘红霞出水立亭亭’吗?”
“怎么啦?”
“开头一个字和结尾一个字都是‘红’字,有点重复。”
“那就改成‘朝霞’,‘朝霞出水立亭亭’,怎么样?”
“好,你真行!”方云汉赞道。
“你也能写出来的,肯定写得比我还好,来一首怎么样?”黄蔚鼓励方云汉道。
方云汉是个经不住三句好话的人,本有跃跃欲试的冲动,经黄蔚这一说,将书卷了插进裤袋,叉开两腿,立直身子,倒背着双手,目视着方塘,嘴里轻轻咕哝了一会儿,便用夹着凤山方音的普通话朗诵道:
根在黑泥花也香,万朵如箭向太阳。
世人皆言牡丹贵,岂知芙蓉也芬芳。
“好!好!”黄蔚拍手笑道。
“好什么?我不会写诗。我写诗觉得别扭,好像硬凑了几句。要是写文章,我可就不是那种感觉了,那简直像云彩在天上飞,水在河里流,非常顺当,没有阻挡。”方云汉道。
“可你这首诗写得不错呢。”
“就没有缺点?你太恭维了。”
“我恭维你有什么用?”
“那你就给我改一改。”
“我觉得‘太阳’这个词太俗了。”
“怎么改法?”
“改成‘夕阳’,万朵如箭向夕阳。”
“为什么这么改呢?”
“我也说不出道理来,就觉得用‘夕阳’这个词有味儿。现在作文写诗,动不动就把‘太阳’写进去,太俗气了。”
方云汉沉思片刻说:“也有道理。《千家诗》里就好用‘夕阳’这个词儿,像‘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就很有味儿。”他把修改后的诗朗读了一遍,自鸣得意地说:“我这首诗也可以跟你那首诗媲美了。要是有人再编《千家诗》,咱这两首写荷花的诗就可以编在里面了。”
“别吹了,叫明白人听了笑掉牙——可我常想,要是努力学习,说不定也能成为诗人呢。”
“我也这么想。”方云汉说。
这时,黄蔚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说了半天,你该把你那本书给我了。”
方云汉从裤袋里取出《艾青诗选》。黄蔚一把抢去,看了看封面,高兴得跳了起来,飞舞着眉毛说:“我做梦也想着这本书呀,那该死的王老狗,就是不借给咱!”
“这不是借给咱了?”方云汉说。
黄蔚看了看扉页上的印章,问道:“你的面子那么大吗?当时你是跟他吵了架的。”
“那你就别问了。”方云汉神秘兮兮地说,“你只管抓紧看,可不准叫咱班里任何人知道你有这本书,要是叫他们知道了,就会出大事。我限你一个星期读完,一星期以后,你就得还我。”
黄蔚被他的话弄糊涂了:“你这是卖的什么迷魂药?正大光明借的,为什么还怕人?”
“我已经说过了,你就别问了。我还有《李白诗选》、《古文观止》,等你看完这本,咱换了看吧。”
黄蔚已猜出书的来路不明,但既然方云汉不愿意说出具体情况,她也不便多问。于是她翻开书看了看目录,找了一首题目叫《大堰河——我的保姆》的诗,用普通话朗诵起来。读完赞不绝口,说这首诗虽不押韵,可像押韵一样,读起来很顺口,很响亮,也有感情。
看看太阳渐高,黄蔚约方云汉到她舅家吃饭。方云汉心里一直想着背《古文观止》,便告辞了。
方云汉回到家里,家人已吃过早饭。他随便吃了个煎饼,便去看《古文观止》。一直到午饭时候,他坐在那张抽屉桌前一动未动。奶奶催他多次,他才来到饭桌边。然而食之无味,一心都在书上。下午,他一直读到太阳平西,因奶奶催他上学,他才合上书本。至此,他已背过了五篇文章。
为了避免露出马脚,他决定不把他的《古文观止》和《李白诗选》带进学校,而这又牵扯到阅读的时间问题。经反复考虑,最后他决定跑校,这样早晨和晚上的时间他就可以利用了。
于是他来到学校,找到班主任赵一志,提出跑校的要求。跑校与否,当时学校里并没有作硬性规定,全靠自愿,因此赵一志也未问情由便答应了。从星期一开始,方云汉便开始了一天一个来回的跑校。
星期一的晚上,方云汉在家里开起了夜车,刚装好满满的一灯油,到下半夜便熬光了。他找油瓶添油,油瓶也是空的。加之爷爷的多次催促,他才不得不上床睡觉,而其时已鸡叫三遍。
刚刚睡下,天就亮了。奶奶催他起来吃饭,他懒洋洋地起了床,只觉得身体不舒服,但一想到他的收获,立刻精神百倍。他简单地吃了点东西,便背上书包上学去。
他没有带《古文观止》,只带了《李白诗选》。他想将两本书交替着学习,白天背古诗,晚上回家读古文。早自习加早操,大约有一个小时,这段时间他正好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方云汉一出村便从书包里取出那本《李白诗选》,边走边背。他先背的是《梦游天姥吟留别》: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
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使我不得开心颜!
虽然经过了一夜苦读,身体已有疲惫之感,但他还是顺利地背过了这首诗。诗歌将他带入了洞天石府的仙境,他仿佛亲身经过了诗中所写的游览过程。他是用很大的声音朗诵的,路两边一些掰玉米的社员举头相望,以为他是个神经病或是痴呆者。有人故意大声吆喝,以引起他的注意,但这也是徒然。
铃声惊回了他的千里梦,告诉他下自习的时间到了。他准备从学校的后门进去,但又不愿让吃饭的时间白白耽误,便在路旁的坟堆上坐着读了一会儿《将进酒》。当早饭后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后,他忽然想起,这本书是不能捎进教室去的。
于是他东张西望,寻觅着藏书之处,终于在学校西边看到一个草垛,便急忙跑过去,把它撕开一个窟窿,将书放进去,又用碎草堵住,便迅速地拐进学校的后门,直奔教室而去。
一天混混沌沌,也不知学的什么,脑子里只是想着背诗。下午放学后,他急忙出了学校的后门,瞅瞅附近无人,便从草垛里取出《李白诗选》,上得路来,边走边背地回了家。而晚饭后,连休息一会儿都不肯,他便打开《古文观止》,开始了挑灯夜读。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方云汉都是这样学习他的《古文观止》和《李白诗选》的。适逢放秋假,这给了他更自由的时间和空间。劳动是次要的,背诵古诗文占据了他的整个假期。到秋假开学,他已背过了《古文观止》下册的二十多篇文章,背过了《李白诗选》的四十多首诗歌。一年以后,他将这两本书的所有诗文背得滚瓜烂熟,又背了其它一些诗文名篇。而图书管理员王佑才居然未发现图书被盗。也许他觉得这类书已被他打入冷宫,不会失盗;也许他本身就是一个表面认真、实际敷衍塞责的饭袋。方云汉常常窃喜,以为自己是个胜利者,岂不知自己虽然背过的诗文有惊人之多,但数理化在他的脑子里却是一团迷雾。老师们渐渐把他看成了个痴狂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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