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连载】第六章 倭人以战言和(下)
作品名称:东李西麻 作者:苍生1 发布时间:2012-01-15 16:14:56 字数:4281
(四)倭乱不已
从汉城撤退下来的倭军,自蔚山、西生浦至东莱、金海、熊川、巨济,首尾相连,共修筑了十八个坚固的城堡,皆依山凭海筑城,联络首尾相应,朝鲜降民耕种其间以供之为坐困朝鲜之计,不肯渡海。
由于小西飞长期滞留辽东。小西行长翘首不见回音,便致书沈惟敬,责其失信。书曰:
“日本差来先锋丰臣行长谨白天朝游击将军沈老爷麾下:麾下去岁八月二十有九日会于平壤府外所约,摩下之言变,而仆之言不变,其件件书以备历览。
第一件,去岁平壤西北分界,是以倭人不过界,摩下如何制之乎朝鲜超界变约之事?
第二件,靡下于青石镇有坠马之失,故误来期,虽然医疗得侯渐顷日顺安云云,因兹或为问安,或为延接,差仆小臣竹内吉兵卫,则擒渠不还,出兵围平壤之事。
第三件,麾下再到汉江讲和之日,诸将皆不信之,仆独取信,从麾下之言,引兵退王京,遗二十余万粮物不烧灭之,长途所筑之楼营,亦不能损灭,而收兵于浦浦之事。
第四件,朝鲜二国胤及陪臣等从汉江所约送还之事。
第五件,因与麾下相约不出兵于全罗道,至今日其安稳之事。
第六件,与麾下相约之者,是携小将飞弹守赴北京,直闻石老爷口中之言,重导大官天使来者不出三四个月,且又每隔二十日通书信云云。虽非至今日,未通一书,飞弹亦久留王京,然后居平壤,不达北京,徒送光景。仆信麾下之言,奏大阁下,殿下差飞弹从麾下,今如斯者不知如何之事。
第七件,差译官法释打护送二天使达王京之日,即送还云云,盖是二天使之言也。定达贵厅,何不送还而留之乎纵留之亦从飞弹者是理也,在别处者如何之事。右七件皆麾下违约,而仆毫无违约者,孰谓之虚诞乎?”
沈惟敬接信也无可奈何,因为没有丰臣秀吉的降表,倭使小西飞无法进京。石星只得命沈惟敬再次前往倭营催递降表。
而加藤清正则因朝鲜二王子及陪臣被送归,和议长期不见结果,产生了怨恨的情绪。十一月初三,以小西飞久无回音、必为明军所杀为由,发兵数万,分三路直抢安康县。
安康乃庆州属县,在府治北三十余里。本道输运军粮,接济大军之路。此路若失,则粮道断绝。由于明军陆续撤回,朝鲜兵使高彦伯、朴毅长等各率精兵,连日血战,拉敌不住。此时吴惟忠、骆尚志、王必迪三将所统苗兵一千尚在庆州未撤,便相议道:“贼兵今以绕出我军之后。若不出兵制之,则以单兵坐毙。孤守非得计也。”遂抄发诸营兵迎战,杀伤相当。但敌势浩大,难以取胜,被诱入险地,伏兵杀出,明军阵亡三百余人。诸将只得撤回庆州。而倭军也筋疲力尽,连夜遁归。
秀吉以小西飞久不还,认为沈惟敬欺己,日夜谋议军事。黑田孝高私下对同僚道:“我听说外征诸将有威无恩,所过无不残灭,夷民逃匿,野无青草。如此纵得其地,终有何用?且闻两先锋争功相斗,法令抵捂。众莫知所众,而浮田宰相(注:浮田宰相:即宇喜多秀家,又称宇喜田秀家、浮田秀家。)不能抑制。浮田,并非统御之才。能堪此任者,非德川则前田(注:德川、前田:即德川家康、前田利家,皆为秀吉重臣。),或者孝高而已。”
秀吉在旁听得,点头赞同。不久在行台召集诸将,举行会议,道:“朝鲜之事,如今日状况,则将于何时定局?乃公不可不亲自前往。孤留家康,使守吾邦,无复所顾虑了。今举国内兵,虽少犹可得三十万。”
于是望着诸将,对前田利家道:“利家你领五万。”又对蒲生氏乡道:“氏乡你也率领五万。我亲自率领十五万为中军,你二人为左右军,扫荡朝鲜,直入于大明。速具兵舰,我意决矣。”
德川家康闻言十分不悦,对利家、氏乡道:“二公擢于群中,荣执大焉。仆少小事弓马,今虽年迈,犹足以当一面,何故留我居守?二公请为我推荐。”
弹正少弼浅野长政对德川家康道:“德川公不必再言。臣观殿下近状,他为野狐所迷惑罢了。”
丰臣秀吉听得此言,勃然大怒,扣刀而跪道:“吾为野狐迷惑?有说乎,无说则死。”
浅野长政答道:“有说的。纵使无说,臣固不辞死。且如臣等头,虽刭千百,何足惜啊?眼看天下才定,疮痍未愈,人人希望休息无为,而殿下乃兴无故之军,以残暴异域,使我父子兄弟骸骨暴于海外,哭泣之声四闻。加之漕转赋役之相因,所在尽为荒野。当此之时,殿下一举趾,则六十州之寇贼雷动风起。虽有德川公,安得镇定吗?这是他愿意外征的原因。臣恐殿下舟师未还釜山,而根本之地已为他人所据。如此形势,显而易见。假使殿下有平昔之心,岂有不察于此?不察于此,故此谓为野狐所惑。俗话云:龟欲啖人,反啖于人。这句话便是为殿下而说的。”
秀吉更加愤怒,道:“狐啊龟啊,吾且不管。以臣骂君,不可不论。”将拔刀斩之。
利家、氏乡二人慌忙上前拥住道:“臣等在此。如果欲行诛戮,不必劳驾亲手?”一面斜睨浅野长政道:“可去了。”浅野长政于是慢慢起身,自回宅中。
浅野长政在家待罪数日,不久传来消息,说肥后人梅木田民部起兵造反,攻陷佐敷城。秀吉闻讯大惊,急召浅野长政前来,谢道:“吾甚惭于你呵。命你子幸长为大将,往定肥后讨贼。”于是命德川家康,以其将本多忠胜辅佐。兵尚未发,肥后人已斩梅木田民部首级来献,其事乃止。
丰臣秀吉毕竟是个聪明人,省知后方不稳,形势大不利于增兵朝鲜,遂暂时打消了轻举妄动的念头。
(五)东师撤归
倭军抢掠安康的消息传至国内,又起一阵波澜。御史周维翰上疏弹劾宋应昌失责。给事中吴文梓力陈倭奴假诈已彰,请求严加责成。
给事中蔡思穆则上疏极言和议之非,因乞深谋远虑以绝祸源。疏云:
“尝考皇明祖训云:日本虽朝实诈。‘暗通奸臣胡惟庸,谋为不轨,故绝之。圣谟遗宪,昭若日星,岂应昌与星未之知耶?奈何祖宗成训,悖而弗遵,而祗图苟且目前之事,以遗宗社无穷之忧耶。且天下事非一家事,奈何上之不奉朝廷明命,下之不谋在廷诸臣。近不畏举朝之众议难犯,远不畏天下万世之公论不容。而冒然与一沈惟敬,以封贡为方略,而误国家大事耶?推应昌与星之意,岂以封贡可以羁縻系乎不知?
倭奴环海为险,限山为固,乍封乍叛,恍憁靡常。倭奴通贡,为中国大患,从古已然,一恒人能辨之也,贡端当绝其始者。譬之仇家,素不往来。一旦结雷陈之好,订秦晋之盟,而又能绝其往来耶?且关白狂逞枭獍之雄,乌合犬羊,攻剽邻境,残破属藩。初非慕德畏威,有效顺屈降之意也。平行长留兵而住西生浦,小西飞屯众而至王京。又非尽数归巢,有卑词乞款之举也。此等要我以必封,我即许之以封。他日要我以必贡,我宁许之以贡耶?不许贡则为寒盟。彼将借口封号以要挟,我何辞以对之?又将侵凌朝鲜无已时矣。许贡则为酿祸,彼将横肆贪诈,以需索何术以餍之,又必掳掠侵骚矣。”
上头却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兵部知道了。”
石星因与宋应昌在撤兵一事上议论不合,又为言官所劾,干脆上疏托病辞职。万历帝慰谕道:“中国之驭夷狄。来则拒之不追,服则羁縻,乃千古不易之理。昨有旨,得倭奴尽数归巢。仍取有称臣服罪。无侵犯表文。许封不许贡。朕自定计,何畏多言。宋应昌劳苦运筹,功已垂成。朕窃责其牵制论议,正欲以便宜委之。卿为本兵,方赖从中指授机宜,宣布威信。何以畏阻称疾求恳,赵充国自荐。在事恐不如此。该部知道。钦此。”
十二月,明朝命蓟辽总督顾养谦兼理朝鲜事,召宋应昌还,止留刘綎及游击吴惟忠所统之兵合计七千六百人,分别扼守要口。另谕朝鲜光海君李珲居全罗、庆尚间督师。
其时朝鲜饥甚,且困于馈运,老弱辗转沟壑,壮者出为盗贼,再加上疠疫,死亡殆尽。至于父子夫妇相食,暴骨森森如莽。不久,刘綎军自八莒移南原,又自南原还汉城。而倭兵犹在沿海,人心更加惶惶。
宋应昌既被召还,犹自剌剌言大兵不可撤。他在离任前一日,还上疏极论撤兵之非道:
朝鲜与中国势同唇齿,非若琉球诸国泛泛之可比也。唇亡齿寒,自古言之休戚与共,是朝鲜为我中国必不可失之藩篱也。故臣尝谓朝鲜为蓟辽保东吃紧屏翰,全罗庆尚系朝鲜一国吃紧门户。守全庆则朝鲜可保无事,失全庆则朝鲜危矣;守朝鲜则四镇可保无事,失朝鲜则四镇危矣。今日御倭之计,惟守朝鲜为至要;守朝鲜之全罗、庆尚,则尤要也。参游诸将如骆尚志之修筑南原,宋大斌之置造铁炮,委官彭士俊之欲树钉密阳,副总兵刘綎之报称训练丽卒,与陪臣尹根寿之招抚乱民,皆见在分泒,督率举行,是修设亦可望而就也。若遽撤之,是谓半途而废,尽弃前功,倭且得以乘其后矣。
或者谓留守日久,费饷不赀,奈何!臣复又有说焉:全、庆东西二路,所当防守者环绕不过数百里。若东保蓟辽,沿海周围不下数千里。全、庆襟江阻海,留守兵马,仅仅以数万计。若东保蓟辽地方,处处滨海,防守兵马则当以数十万计。夫数百里与数千里孰远而孰近?数万计与数十万计孰多而孰寡?一应军马器械,犒赏刍粮,供应支值,孰省而孰费?且东夷心狡,不似北虏心直;东夷志狂,不似北虏志浅。乌可指定封贡,认为全真,而乃拘泥执一以应之乎?
臣愚谓此二事,要当审机应变,并行不悖可也。若以救朝鲜为无谓,守全庆为非策,退内地而省粮,凭封贡而撤兵。如此之计,非臣所敢知也。今之留兵,可撤于明旨与封之后,必不可撤于余倭未去之时。可撤于朝鲜兵练险设之后,必不可撤于该国未备之初。
正月初九日,顾养谦代宋应昌于宁远。传檄留各兵,留火器于朝鲜。及抵辽阳,风闻丰臣秀吉“降表”将到,开始主张遵旨尽撤留兵。将所俘倭将吉兵霸三郎释归,告谕小西行长,并遣游击周弘谟往来,自称拘得倭情甚悉。
万历帝对顾养谦的表现十分满意,认为他多胆略,予以赐勅褒扬。不久,吴惟忠、骆尚志先后还师。石星又因朝鲜粮饷不足,并议撤刘綎兵。直到这年九月,刘綎的川军方才回师。
于是论东征功,加李如松太子太保、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增岁禄百石。李如柏进都督同知,为五军营副将,不久出为贵州总兵官。李如梅从兄东征,却敌先登,屡迁辽东副总兵。石星赐蟒玉。其他文武吏士俱各升赏有差。
刘綎自忖戍朝鲜二年,功高劳苦,觊觎勘功优叙,竟然贿赂御史宋兴祖。宋兴祖将此事上闻,依律法当褫职。部议刘綎功多,请尽革云南所加功级,以副总兵镇守四川。后来播州宣慰使杨应龙作乱,擢刘綎四川总兵官。不久又以杨应龙输款,而青海虏寇多次扰边,特设临洮总兵官,移刘綎赴任。
宋应昌回国后,先是论功升为右都御史,不久即遭弹劾解职返乡。后长期隐居杭州西湖孤山。直到封事败露,石星被逮下狱后,朝中还有人提议让宋应昌接任兵部尚书,再次经略朝鲜,最终不了了之。
宋应昌死后,葬于杭州北高峰下。为彰他援朝抗倭之业绩,在他所居住的孩儿巷建经略华夷牌坊。
宋应昌以地方高官骤升兵部二把手,率大军浩浩荡荡地跨过鸭绿江。功成后其他人升官赍赏,而他却解职归田。这说明了任你鞠躬尽瘁精思竭虑,官高位尊荣誉等身,这天下毕竟是皇上的。他想给你就给你,不想给你时一切就是水中月镜中花。
其遭遇正应了一句话:神马都是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