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这无际的尘世中，几只蝼蚁在苦苦挣扎。
　　看看他们蹒跚凌乱的步伐吧！看看他们狼狈的身影吧！看看他们憔悴的面容！和满是疮痍的心脏吧！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何苦？
　　生、死，这不是问题，而是绝望的过程。
　　
　　迟杰惊喜的发现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根位置偏上一点，有一个洞穴。
　　“看那里！我们可以爬上去避暑！”
　　阿伦点点头，算是认同。
　　“先探查看看有没有危险。你们先在原地等一下，看到我的示意再上来。”
　　他攀着树皮——不要怀疑，那深纵的树纹足以做他的着力点了。轻松几下就跃入穴中。他并未深入，而是朝穴中扔了个什么东西——大概是石头吧，仔细竖起耳朵听回声。
　　轻轻的一道闷声，几乎听不见，随后便是什么运动的声音。
　　阿伦脸色一变。
　　“快！里面有东西！快跑！”
　　喊完后便顺着树干一跃而下，所幸树洞不高，他打了几个滚后也是安然无恙。
　　众人微怔，连忙顺着旧路跑回。
　　那东西却不依不饶！
　　众人只听见耳后传来植物被碾压的声音，却无暇回头看一眼，也更害怕自己看到后，失去逃跑的勇气。
　　那是一条虫——不！准确来说是一只巨大的蚂蚁——放大的撒哈拉银蚁。
　　一路尾随在他们身后。
　　
　　“不好！快分头跑！”阿伦见形势不妙，银蚁一直紧追不舍，忙道。“等会再到这里集合！”
　　众人忙分散开，他们知道，这能最大限度的提高科考队的生存率，但同时也意味着必定有人要被舍弃。
　　尽管这样不好，但他们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祈祷，银蚁追的不是自己。
　　
　　迟杰很不幸——他正背着成为了累赘的加斯帕德，成为了银蚁追逐的目标。
　　他咬咬牙，不断告诉自己在坚持一下，马上！马上那个该死的蚂蚁就要放弃了！马上！
　　可惜，银蚁一直紧缀在他们身后。
　　该死的！动起来！动起来啊！
　　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沉重的不能自已。他感到眼前发黑，耗氧太多，已然坚持不下。
　　“砰—”
　　未曾注意到脚下，他被一根裸露在地表的树根绊倒，摔倒在地上。
　　他绝望的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银蚁，仿佛死神的镰刀已在眼前。
　　不！不对！
　　还有加斯帕德！
　　把他推出去，我是不是就有机会活下去了？
　　迟杰此刻已顾不得自己的卑劣，他的手几乎就要触碰到加斯帕德毫无防备的背后。
　　“喂！蚂蚁！看这边！”一枚子弹击中银蚁的头，出现一个小坑，有一丝白色的体液流出，那大概就是它的血了，它痛苦的摆头，望向安东，安东成功的吸引住它的注意力。
　　见银蚁朝自己奔来，安东毫不迟疑的转身跑开，还不忘提醒迟杰：“愣什么！快跑！”
　　迟杰马上回过神，背起加斯帕德就要跑，却因为脱力被压倒在地上。
　　安东远远的看见，立马做出了判断，他朝迟杰喊道：“放下加斯帕德！否则我们谁也逃不了！”
　　一边喊着，一边对着银蚁开枪，成功减慢它的速度。
　　迟杰知道，他现在必须放弃加斯帕德。
　　这本是难事，谁都不像放弃曾与自己并肩作战的队友。但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活下去，况且，他的另一个队友都提醒他放弃加斯帕德这累赘啊！
　　他不再犹豫，踉跄着往另一边跑去。
　　
　　另一边，安东见迟杰已经跑远，便一心摆脱身后的银蚁。
　　他知道这蚂蚁是靠着信息素追逐自己，而水无遗是遮盖信息素的绝佳利器。
　　在找到迟杰前，他就发现了一条小河，正在他前进道路的不远处。
　　若非如此，他也是不敢贸然就来救人的。
　　小河很快就到了，不宽，只有三四个银蚁的宽度，但摆脱银蚁也足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潜进水里，顺着水流向下漂了一段距离，估计差不多后，才浮出水面，游到对岸。
　　他遥遥的望过去，银蚁没有尝试过河，它徘徊了一会儿，便顺着原路离开。
　　安东心里一沉。
　　他明白，加斯帕德怕是活不了了。
　　但他没时间去管这些。
　　他等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危险后，才又游到对岸，跑到集合地。
　　
　　迟杰来到集合地，却发现并没有人。
　　树干上有几个标记，大概是阿伦等人留下的。
　　他顺着标记照顾去，发现阿伦和李明雅正坐在树叶下恢复体力。
　　已经快天黑了，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再去找乘凉的洞穴了。
　　阿伦便和李明雅找了几片树叶，搭了个棚子，好歹是能挡挡阳光。
　　“加斯帕德呢？”看见迟杰，阿伦不由得问到。
　　迟杰垂下头，不言语。
　　阿伦明白了他的意思，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
　　他有些头痛，刚刚那只是沙漠生物链里最底层的一只银蚁，就已经如此强大！更遑论其他！
　　银蚁是群居动物，他也是怕一会儿别的银蚁顺着信息素标记，找到他们，才在树上做了标记，在离蚁穴还算远的地方安营休息。
　　他不知道该怎么闯过这一关，根本没有什么头绪。
　　上一关好歹还有“惑”的提示，而这一关呢？
　　阿伦看不见希望。
　　
　　迟杰注意到安东还没有来，有些担心。
　　他苦笑两声，想到那只银蚁，不由得一阵后怕。
　　真是承了天大的人情。
　　他又想起加斯帕德，心里不太好受。
　　加斯帕德从没有怀疑过他，全身心的相信着自己的队友。
　　可他呢？
　　在生死悠关之际，只因为他无用，于是毫不犹豫的抛弃！
　　说实话，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李明雅注意到他难看的脸色，递给他一瓶水。
　　“你的嘴唇都裂了，润润吧。”
　　迟杰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渴的不行，嗓子像要冒烟一般，刚才拼命奔跑的后遗症出现，他浑身燥热，只渴望水。
　　“谢谢。”
　　嗓子有些哑，但他无暇顾及。
　　“慢点喝，否则喝再多也不解渴的。”李明雅好心的提醒道。
　　迟杰只喝了大概三分之一，便停下了。
　　这完全不够他一天的需水量，但他却不再补充水分。
　　“怎么了？”
　　李明雅诧怪起来。
　　“水不多了，能省一点省一点吧。”他将剩下的递给她。“没到极限，就不要动带的饮用水了。”
　　李明雅叹口气，收了起来，不说什么。
　　
　　一会儿，安东安然回来。他一身的水渍早就被烈日烘干，全身显得皱巴巴的。
　　“安东？怎么了？”阿伦上前关切的询问。
　　“没什么。”他摇摇头。“我发现不远处有一条河。或许我们可以去那里安营？”
　　阿伦迟疑了一下。“不，不妥。水源地危险丛生。我们现在没必要为了水冒这么大的风险。现在重要的是找地方避暑，切沙漠昼夜温差大，也需要保暖，更重要的是便于我们躲藏，不被捕食者发现。水源地不利于我们存活。”
　　安东点头。
　　“我想我们需要和迟杰谈一下，关于坂田的笔记。”
　　
　　“迟杰。哦，李，你也在。”
　　“怎么？有什么情况吗？”迟杰望向两人。
　　“关于坂田的笔记，我们想和你谈一下。有什么发现吗？在补给层的时候就看见你在读。”阿伦道。
　　迟杰遗憾的摇摇头。
　　“抱歉，时间仓促，我没有翻译完。而且很抱歉我日语没那么好，很多都翻译不出来。”
　　“我之前和坂田聊过，也许我可以帮到你什么。”安东上前一步道。
　　“介意告诉我们吗？”
　　“当然不！”安东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整理思绪，思考怎么开口。
　　“这本笔记上记载的应该是关于我们在第一层时，坂田发现的一个图腾——衔尾蛇。”
　　“衔尾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迟杰有些差异。
　　“你知道？”阿伦问道。
　　“呃……也不算吧，只能说了解一点。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里面就曾讲述过这个图腾，说是周而复始，永远被困在一段时间线上，好想还和莫比乌斯环有关？”
　　“这……坂田到没有提及。”安东摇摇头。“他说，在他心目中，衔尾蛇类似与绝对四位生物。还提出一种观点，衔尾蛇的含义——开始即是终结。好像是……超越了时间，不受因果轮回的限制？在一开始就能知道结果，而我们进入了塔，就相当于进入了他的时间线。”
　　迟杰思索了一会儿。
　　“你们说，那个'我'——就是补给层提示牌上的那个，会不会就是绝对四维生物？”
　　“不！不太可能。”还没等众人说话，他便自我否定。“绝对四维生物我也了解一点。若他是的话，也不必如此大废周章。他想弄死我们轻而易举。”
　　“就算是选拔，他也完全可以在我们进塔时，直接看到结局，然后只留下那选出来的一个就可以了。”
　　“不妨假设他是。但我们可不是。”阿伦打断他。“他超越了时间，且不受因果轮回的限制不是吗？假设他确实如你所说，直接看到结局，然后只留下那选出来的一人，但那是另一条时间线了，而我们所在的时间线完全不受影响。”
　　“不，现代认为四维生物能做我们能做的任何事，也可以沿时间轴到过去或将来，但其实我们都是四维生物，除了空间外，在时间线上我们也存在，只是必须遵从时间流的规律……而绝对四维生物是在此基础上，突破了时间的限制，他是非物质的，但他没有前后因果不是吗？他很可能先看见我们的结果，再看见我们的开始。”迟杰反驳道。
　　“但无论如何他不能截断我们。我们是连在一起的，从生到死，呃……就像是一条蛇，因为我们的动作在每个时间段都是不同的，所以跨越时间来看，我们都是一条条长蛇，从某一个时间段开始，到某一个时间段结束。而他不能截断，他是跨越了时间来看我们，所有时间段的我们在他眼里是一个整体，他没办法把我们一帧帧的分开。”
　　“等等！衔尾蛇……蛇！这会不会不是指'我'——那个提示牌上的'我'，而是指我们？”迟杰好像抓住了什么，忙问。
　　“什么意思？”李明雅等人不解。
　　“你知不知道罗伯特·A·海因莱因小说《你们这些还魂尸》？或者是电影《前目的地》？我们不就是衔尾蛇吗？周而复始，我们存在于自己的时间线啊！就像衔尾蛇，当然不是像柏拉图说的那样，不死之身完美结构什么的，而是它的意义，不断的轮回？自我吞食者？自取灭亡？”
　　“但，就算是指我们，塔又是什么意思？他想杀我们很简单啊！”李明雅云里雾里的，一头雾水。
　　“……也是啊……塔、'我'，究竟想表达什么？”迟杰也叹了口气。线索不足，什么也只是推测。
　　倒是阿伦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们休息了片刻，便又踏上征程。
　　所幸这次运气不错，在一块巨石底发现了不少小洞，若按比例来说，那大概就是沙漠中比较大的沙粒，但好在靠着一颗草（在迟杰等人面前就完全是参天大树了），也算是有点阴凉。
　　阿伦从背包中拿出绳索，将“巨石"与“参天大树”牢牢的捆在一起，也算是能抵抗一下沙漠中狂风——聊胜于无。
　　算是正式在此地安营扎寨了。
　　阿伦让众人和他一起，在营地不远处，费力挖了一个大坑，又背包里拿出一张表面哑光的、大概是荷叶表面结构的薄膜，称漏斗状铺在坑里。
　　据他说这是他在补给层发现的好东西，具有很好的憎水性，还轻便不占地方，便携带了几块。
　　明天清晨来看看，说不定能收集到露水。
　　
　　晚上，果不其然，降温降的厉害，少说也是零下好几度，这还不到深夜。
　　他们彼此间都能看到愁容。
　　阿伦生了一堆火，召集众人到一个小洞中，四人靠在一起取暖。
　　期间安东安慰他，不必把加斯帕德的死放在心上，迟杰只是勉强笑笑，什么也不说。
　　他大概是把加斯帕德死担在自己的肩膀上了吧！
　　安东见状也不再说什么。
　　心结到底是要自己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