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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作品名称:昨天的故事      作者:成之燕      发布时间:2016-08-06 16:19:03      字数:4714

  因为吴庆义所引发的一系列问题,丁贵发打算下半晌就不出工了,他要亲自组织大家召开一个临时座谈会。当然,这个临时会议的整个内容和主题,都是围绕吴庆义无故打人的问题上。不过,这个刚刚制定完的计划,却在下午出工前的十几分钟内,被生产队长丁贵堂断然否决了。原因很简单——目前生产任务十分紧迫,其他事情暂时先搁置一边。至于吴庆义,丁贵堂建议他的本家兄弟丁贵发先做一下冷处理;慢慢调教、间接渗透、以观后效。丁贵发也觉得这个建议不错:既不会因此而耽搁生产,又不会将矛盾扩大化。于是,当下半晌队里出工的磬声再度敲响时,他又带领这帮浑身充满激情的知青们,继续到南甸子出工劳作了。
  对于计划的突然改变,于得水心里很是不爽,胸口窝仿佛堵着一块石头;他甚至埋怨队长丁贵堂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好不容易等到了吴庆义以丑角身份闪亮登场,恭候台下观众对他的口诛笔伐;他仿佛已经看见了吴庆义垂头丧气、愁眉锁眼的窘态;看见了那个光腚推磨——转圈丢人的吴庆义,正在可怜兮兮地恳求他:大人不记小人过,求于得水放他一马。然而,就是这么一场精彩的好戏,还没等到击鼓登台上演,就已经鸣金收场了,这不能不让于得水同志感到懊恼和愤懑。
  然而,在我们日常平庸的抑或多姿多彩的生活当中,很多事情都是难以预测的,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而这些瞬息万变的事情,又总会给人们留下无尽的美好与遗憾;有人欢喜有人忧,对于吴庆义来说,却是遂了他的愿,好歹算是躲过了一劫。
  最近的一段时间里,于得水的心里感到十分压抑,同时,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也心知肚明,这种无形的压力是源自于刘建军、王冠杰和虞子俊他们这几个人的。现在看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他都无法与他们继续抗衡下去了;当然,这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能力有限,而是刘建军他们几个人太过强大,各个方面都胜他一筹,这一点,是他不能回避和毋容置疑的。他甚至还这样想过:如果再这么持续下去的话,不仅他的点长地位岌岌可危,而且,他的政治前途也将受到不可估量的影响。一想起这些,于得水心里便更觉得烦躁、更觉得郁郁寡欢了。总之,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眼前的这种现状,一切只能受命于天了……
  傍晚收工的时候,那轮缓缓朝着西天天际跌落的血色残阳,早已将游弋在棋盘山上空鱼鳞状的云,鬼斧神工地涂抹成如梦幻般的色彩,让人欣赏之后又有了无尽的遐思;而在东方黛青色的天际之间,一轮惨淡的圆月也正开始懒懒地向云端之上攀爬。
  此时,知青们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一边扛着锄头走出南甸子。于得水一时兴起,便热情地鼓励大家一起唱首歌。见大家都默不作声,陡然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回过头对身后的刘建军说:“建军,要不……你先起个头?”
  刘建军心里明白,这是于得水在给他自己找台阶下呢。沉思了片刻之后,觉得还是应该给他一个面子——毕竟他现在还是丁家堡青年点的点长啊!
  “行,我来试一试。不过,咱丑话可说在前面,到时候你们可别笑话我刘建军五音不全,唱歌找不着调啊!”刘建军先是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又干咳了几声,转身对后边的男女知青们大声说:“咱们唱首歌好不好啊?”话音刚落,赞同的声音瞬间从他们各自的胸腔内迸发出来。
  见此情形,于得水越发觉得尴尬。心想:我这不是没病找罐子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自己做出的这个草率主意,不但没能引起大家对他的关注和追捧,反倒成就了刘建军,树立了刘建军在这帮知青们心中的威望了。至此,他更觉得自己无能,更觉得自己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和心目当中,充其量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他开始为自己无法预测的未来感到悲哀起来……
  “日落西山红霞飞……预备……唱!”刘建军的嗓子果然有些不着调。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此时此刻的一腔热情。
  于是,豪迈而又充满激情的歌声,开始在广袤的田野中回荡开去。
  虞子俊走在队伍的最末端。此刻,他正在心里酝酿着一个从来不曾有过的灵感——那是因日落有感而发的唯美且又壮丽的画面;而这个源自于血色残阳演绎出的幻化场景,已经开始在他充斥着文学因子的大脑中发酵,又如同一只脱颖而出的灵感的精子,冲破层层阻隔,终于蜕变成了一行行诗的雏形,并牢牢孕育在他的脑子里了。于是,在这个充满了温情、充满了遐思幻想的五月黄昏,他开始平心静气,默默地在内心深处吟诵着这些附着生命魂灵的诗句、触碰着这些一气呵成的文字精灵……
  太阳累了倦了/像极了垂暮的老者/步履蹒跚向西天幽暗的深谷踽踽独行/在神圣幻化的那一刻/游弋在西天苍龙一般连绵起伏的血色残云开始躁动开始腾跃/再回眸时/夕阳已将周遭的残云染成了血色/又让和煦温暖的晚风抚摸成一片片涂金的鳞片
  瞬间完美的演绎之后/诞生出一个绚烂的橘红色的大圆盘/美轮美奂举世无双/像是供奉在神坛上的圣物/不容玷污不容亵渎/让虔诚的信徒们由内而外迸发出无限的冥思遐想
  夕阳西下之时/一切都开始变得朦胧起来/欲望也在这一刻陡然膨胀/奔流无羁的血色残阳/一边撩拨着初映的一弯皓月/一边悄然躲进徐徐拉起的夜幕里/苟延残喘之后/暗夜终于将圆盘吞噬/遥远无垠的天穹之上/星月开始统领未知的浩瀚宇宙
  吟诵完毕,虞子俊兴奋地对走在自己前面的王冠杰说:“冠杰啊!我刚刚完成了一首诗,诗的名字叫《黄昏》,回去后立马就写给你看。”
  “是嘛,瞧你一脸得意的样子,就能猜到这首诗一定写得不错!回去后,我一定好好欣赏欣赏你的大作。”王冠杰钦佩地望了虞子俊一眼,然后,又煞有介事地跟着《打靶归来》的节拍唱了起来。看到王冠杰那一副认真唱歌的样子,虞子俊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将起来。尤其是在唱《打靶归来》的副歌部分,王冠杰的嗓子则显得更加洪亮了……“咪嗦啦咪嗦,啦嗦咪哆唻……”
  歌声余音未尽,吴庆义就开始冲着刘建军嚷嚷:“你这歌选的不太合适,咱们这又不是去打靶,而是去间苗,咱们手里拿着的东西叫个啥玩意?是锄头,而不是枪。所以,应该把《打靶归来》改成《间苗归来》才正确。”说完,便开始扯了嗓子唱道:日落西山红霞飞,知青间苗把点归把点归……
  刘建军无奈地瞥了一眼吴庆义,压低了嗓门说:“我算是服了你了……你怎么就管不住你这张破嘴呢!”
  “……”吴庆义嬉皮笑脸地朝刘建军龇了龇牙,并不作声。
  这时,走在队伍前面的丁贵发忽然停住了脚步。等吴庆义咋咋呼呼走到自己眼前时,便沉着脸斥责道:“咋啦,这还没跟你小子算账,你这张臭嘴就又开始胡咧咧了!”
  吴庆义赶紧堆了笑脸说:“您老说得对,回去就把我这张臭嘴给缝起来,省得管不住我这张臭嘴,尽在胡说八道,假如一不小心,回头再把您老给熏坏了,我可是担待不起啊!”
  “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丁贵发让吴庆义气得哭笑不得,一边把脑袋摇晃得像是个拨浪鼓,一边又跺着大脚长吁短叹的。总之,生气归生气,不管怎么说,丁贵发好像并不十分讨厌这个喜欢贫嘴的臭小子,至于为什么,连他自己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望着眼前这一群风华正茂、浑身上下充满了无限活力的年轻人,丁贵发的心里感慨万千。在他眼里,这些可爱的知识青年,其实还都是些乳臭未干的孩子啊!尽管他们已经踏上了社会这个大舞台,开始扮演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色,但是,他们的舞台表演经验不足,缺乏临场突发情况的妥善处理;他们的台词还不够丰富、表达的内容也不够流畅,无法应对台下那些过于挑剔的观众;甚至,他们的心智还处于一种“进化”的状态,亟待更多逆境中的磨砺……不过还好,经过了几个月的农村生活,他们已然逐渐跟上了这里简单、乏味的生活节奏了。
  不知不觉中,这一群生龙活虎的年轻人,已经踏入了他们共同的家园——丁家堡青年点。
  今晚的伙食既简单又好吃:一大锅香喷喷的玉米面饸饹条诱人的味道,在掀开锅盖的那一瞬间,直接飘进每一个人的鼻腔里面、扑入他们饥肠辘辘的肚子中了。
  晚饭虽说过于简单了些,除了一大锅饸饹条,外加昨天剩下的十几个玉米面饼子,可在知青们的眼里,却是一场少有的饕餮盛宴,让所有人都吃得呃逆连连、直呼过瘾。
  吴庆义在吃过了八大碗之后,又腆着脸去了伙房,他是想借此机会讨好一下程丽娜。可是程丽娜偏偏不在,只有范佩兰一个人挽着袖子在刷锅。
  “咦……没啦?”吴庆义明知故问,同时又探了身子,朝女生房间睃了一眼。
  “啥没了?程丽娜还是饸饹条?”跟程丽娜一样,范佩兰也特别讨厌这个破裤子缠腿的吴庆义,其主要原因还是程丽娜。因为程丽娜告诉范佩兰,她特别不喜欢这个浮躁的没有一点内涵的家伙。
  “明日还做饸饹条么?简直是太好吃了!”吴庆义见范佩兰不太愿意搭理自己,便没话找话地又追问了一句。
  范佩兰瞅了一眼吴庆义,说:“哼!好不好吃也不是我们做的。”
  “哦?那会是谁做的?”吴庆义瞪着两眼好奇地问道。
  范佩兰先是顿了一下,然后,有些不耐烦地说:“老姜大婶——姜永泉他妈。你要是还没有吃饱,还想再吃几碗饸饹条,那就直接去她家好了!”
  吴庆义让范佩兰的话给攮得够呛,觉得再这么搭讪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于是,就把手中的饭碗撂在了锅台上。当他怀着郁闷的心情跨出伙房门口时,恰好跟匆匆进屋的程丽娜撞了个满怀。
  “真烦人!你走路不用眼睛啊?”程丽娜满脸的不悦。她说话时的态度,深深刺痛了吴庆义那颗单相思的心。
  等吴庆义回过神想说声对不起时,程丽娜已然闪身进了屋子里。
  一时间,吴庆义的整个大脑,完全进入了一种空白模式;美好的心情也在这一刻跌到了谷底。吴庆义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程丽娜为何对他这样反感呢?究竟是什么原因,吴庆义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合理的答案。此时此刻,吴庆义的心情简直是糟透了。他稀里糊涂地走出院子,朝不远处的河边走去。
  这当儿,虞子俊正伏在他的行李箱上,展纸捉笔,将已经镂刻在脑子里的那首诗,认真地誊写在稿纸上面。之后,他将诗稿递给了等在一旁的王冠杰。
  “好诗!果然是大手笔啊!”仔细读过之后,王冠杰夸张地高喊了一句。
  虞子俊见状,赶紧将食指竖在唇间。
  “啥大手笔?”正在外屋炕上歇息的刘建军随声问道。
  “哦,是子俊刚写的一首诗。”王冠杰一边说着,一边将诗稿拿给刘建军看。
  刘建军接过诗稿,津津有味地吟诵起来。间或,额上那两条向上挑起的眉毛,也随着抑扬顿挫的韵律,一抖一抖的。显然,此时的刘建军已经浸淫在诗的字里行间了。
  良久,刘建军激动地对虞子俊说:“真没有想到,你的诗竟然写的这么美、这么令人感到震撼——太了不起了!”
  刘建军的这番话,自然也引起了其他几个人的好奇心。于是,大家纷纷开始传阅虞子俊的这首诗;一直传到了旁边女生宿舍那里。对于虞子俊而言,这首《黄昏》所产生的效应,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天色渐渐开始擦黑。不知道从哪里窜出的几条狗,互相追逐着,朝东边的土地庙方向跑去。
  此时的吴庆义,正坐在河边的一棵粗大的柳树下面,静静地聆听河中潺潺的流水声,以及鸟儿归巢时叽叽喳喳的鸣叫声。这期间,他还是会想起那个孤傲冷艳的程丽娜,想起刚才程丽娜对他的那个态度。这么一想,怅然失落的心情油然而生。他就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丁点的希望都没有了,更不能继续对程丽娜痴痴地存有任何不着边际的幻想了。至少,现在他是这么认为的。但回过头又一寻思,这难道不是青春期所表现出的一种特殊的病态么?不然的话,自己的身体里面怎么总是会有一种热流在恣意涌动、在歇斯底里地膨胀呢?尤其一听到程丽娜的名字时,自己就会慌乱的不行、心跳也会跟着突然加速起来;而且,每当他一看见程丽娜娇媚的容颜时,自己的脸就会热得发烫。还有,刘建军、王冠杰和虞子俊他们几个人,是不是也跟他有着同样的感受呢?他陡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听过的一句话:“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想到这,吴庆义不禁哑然失笑,郁闷的心情也随之慢慢释然了。
  又兀自惆怅了一会儿,见时候已经不早了,吴庆义这才慢腾腾抬起屁股往回走。刚走了几步,就见一个人影从青年点的院子里匆匆晃了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周炳忠。都这么晚了,这小子要去哪?吴庆义心里不免有些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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