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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略唱成分

作品名称:船歌王传      作者:三宽居士      发布时间:2016-08-05 02:48:24      字数:12703

  1、
  下坝那一阵杂乱的枪声是张姓民兵和陈姓民兵对峙打起来的。原来,在庆祝解放的同时,土改工作队就进了村,开始发动贫苦农民向地主展开斗争,可张姓人家不愿意斗争同姓的大地主张雅堂,陈姓也不愿意斗争同姓地主陈家秀和陈兵阶,工作队长黑老蔡有办法,在下坝东坡发动陈姓群众斗争张姓地主,在下坝西坡发动张姓群众斗争陈姓地主,这一家伙群众情绪像干柴一样被迅速点燃,一时间烈火腾腾,两姓群众的民兵就抓捕对方的地主进行批判斗争,互不服气,就开枪火拼起来。
  宝丰这一发动群众向剥削阶级、专政对象开展斗争的方法,后来成为全县土改运动的有效方法和经验。
  土地改革运动是有领导地分期分批进行的,每期一般经历了发动群众、划分阶级成分、没收和分配土地、复查总结等阶段。土地改革的胜利,彻底消灭了封建土地所有制,解放了农业生产力,进一步巩固了工农联盟,为国民经济的恢复和发展,为国家社会主义工业化和对农业社会主义改造创造了条件。
  毋庸讳言,土改运动也确实存在专政对象扩大化,剥夺生命随意化,对地主女眷恶意报复化的倾向。
  江立喜听见下坝响枪,晓得枪响的原委,即兴唱起歌儿来:
  耳听下坝响了枪,两姓民兵在开仗。
  奉劝土改工作队,心要明来眼要亮,
  不要只看表面现象。
  江立喜歌儿简单,所反映的事情很复杂。像下坝两姓民兵的发动,虽然推动了土改运动,但是却是明显滋长了房头、宗派主义,增加了姓氏宗族之间的相互仇恨,尤其不该让对地主的生杀大权落在民兵手上,以致平添几多人间悲剧。
  江立喜想不通土改运动中过激的做法,看不惯民兵整治地主的恶劣行为,为此专门出门做了走访调查和实况记录——
  2、
  1951年4月的一天,两个背毛瑟枪的陈姓联防队员,出现在深河中学教师张氤氲面前,要抓她回宝丰下坝农村接受农民斗争,交出金银财宝。
  这真是晴天霹雳!但学校领导不敢阻拦。张氤氲这个大学毕业的弱女子被联防队员押走,步行80里回到老家。
  张氤氲的家已是一座空房,满屋蛛网灰尘,所有财物都被农会洗劫一空。她只好寄宿在侄儿家里。第二天上午,张氤氲就被农会揪到了斗争会场。按照斗争会的惯例,先是震耳欲聋声嘶力竭的口号声,“坚决斗倒地主张氤氲!”“张氤氲必须把隐藏的金银财宝交出来!”以这样的气势汹汹给被斗者以下马威。
  但张氤氲镇定自若,不卑不亢地向农民解释:“第一、我不是地主。按政策规定要在地主家生活三年以上才划为地主,我1948年才从大学回到乡下,到49年‘解放’才一年多,怎么能是地主呢?第二、去年减租退押的时候,我已经把家里所有财产交给了农会,现在还剩下一间空房屋,如果农会需要我马上交出来。”
  农民哪里听她的辩解!土改工作队灌输的阶级斗争学说,挑动起来的阶级仇恨,已经使他们抛弃了做人起码的良心。况且,眼前这个虽然一身旧衣服却干净整洁、仪态优雅的女人,正是农民嫉妒仇恨的“地主太太”。在这个“地主太太”面前,贫下中农们自惭形秽感到自卑,觉得地主威风还没被打垮。为了拯救自己的自卑,他们就选择暴力,就用粗野下流话辱骂她,恐吓她。
  张氤氲说:“党的政策是说理斗争,你们用下流话骂人是说理斗争吗?”陈姓民兵队长理屈词穷恼羞成怒:“老子不但要骂你,还要打你!”说着一群人上前去推搡她,搧她的耳光,摸她的脸,用更下流的话侮辱她……
  张氤氲大声地反抗:“你们流氓,无耻!我要向党和政府控告你们!”
  到这个时候,这个天真的女人还想得到“党”的拯救,她大概没有想到,这一片的党正是流氓无产者土改工作队长黑老蔡,是民兵队长陈水牛等行凶作恶的靠山。
  张氤氲这个弱女子的无力反抗激起来的是“革命群众”更大的兽性,他们觉得开了这么多斗争会,还没有一个被斗争的地主敢于斥责他们。“坚决打击她的嚣张气焰!”于是雨点般的拳打、脚踢以及竹棍、木棒、柴块落在她身上……陈水牛恶色色吼叫道:“你去告吧!老子怕你告?老子叫你龟儿子婆娘告不成!”当场把她打翻在地。
  张氤氲反抗着,挣扎着,呻吟着……直到口吐鲜血不再动弹,当暴打停止后她已经奄奄一息,当晚就离开了人世。
  一个真诚善良的才从大学毕业回乡任教的年青女子,就这样惨死在民兵们的棍棒之下!
  在离张氤氲家百米之处,有一户地主张尔音,曾当过小学校长,于是就有了地主加(伪校长)反革命的双重身份,从土改清匪反霸起就被逮捕关押,后来判重刑劳改。于是挨斗争的恶运就落到他老母和妻子身上。张尔音老母是个60多岁的小脚女人,站在15公分宽的高板凳上被斗争,摇摇晃晃战战兢兢,摔下来跌伤了腿脚,就被按着头跪在石板上斗争。她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又交不出金银财宝,就上吊自杀了。接着就斗张尔音的妻子,捆着斗,跪在瓦碴上斗,扯头发斗,扇耳光斗……她也不能忍受了,又上吊了!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婆媳俩双双被斗、被逼而上吊自杀!
  在曹家沟一个村子里,地主曹志廉和他的二儿曹谋坤、三儿曹光祖于同一天被杀了。此后,挨斗争的命运就落到了曹二嫂、曹三嫂和还没有出嫁的曹三姑身上。她们被抓到乡公所关押,在温度接近40度的大热天,石板晒得滚烫,赤脚踩上去都受不了的时候,农会强迫她们只穿内衣内裤坐在石板上烙屁股!头上顶着烈日,臀下有如火烧,汗如雨下,又不给水喝,她们几乎中暑昏死。后来屁股上长满毒疮,溃烂化脓经久不愈。曹三姑聪明能干能写会算,不知是父母无视她的幸福还是舍不得她离开,叫她帮助管理家务,30岁了还没有出嫁。在她的父兄被杀之后工作队和农会就说她是当家人。其实她当什么家?上有父母下有兄嫂她能当家作主?她只不过保管过一些财物而已。但是工作队和农会要认定她是当家人你有什么法?因此她遭受了更为惨无人道的斗争,捆绑、吊打、跪瓦碴、扯头发、晒太阳、烙屁股、背火炉……背火炉最为残酷,就是在铁皮桶内装木炭生火,让人背在背脊上,烙得人惨叫声连连,很有点像苏妲己的炮烙刑罚。
  对地主分子身体摧残,贫下中农们心安理得,而对地主妻女的性蹂躏却更是理直气壮。
  李道富被没收了一切财物,眼看自己辛苦一生积攒的家产被洗劫一空,还要遭受斗争,一气之下就吞金自杀了,她老妻也只好上吊自杀。剩下儿媳妇梁芹带着一个五岁和一个三岁的两个儿子相依为命;而她的丈夫原是国军的一个团长,在被“解放”之初就被逮捕关押,劳改农场,远在千里,丈夫已生死不明,音讯杳无。
  梁芹附近住的有个李跛子,原是梁芹丈夫的远房堂弟,因患小儿麻痹症两腿落下残疾,30多岁了还没讨到老婆。他对梁芹说:“嫂嫂,哥哥肯定被炮(枪毙)了。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好困难哟。哥哥不在了嫂嫂转房给兄弟这是规矩,你就嫁给我吧。”
  梁芹原是大户人家的女子,人模样漂亮而且知书识理,怎么会嫁一个高不像冬瓜矮不像葫芦的跛子?她愤怒不已骂道:“你给我滚出去!你是个什么东西?”但是跛子毫不知耻继续纠缠,还动手动脚。梁芹忍无可忍,一阵耳光把他打了出去。
  李跛子本想用暴力制服梁芹,但自量不是梁芹的对手,就恼羞成怒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一个人治不了你,看我找人开你的排子炮。”他说的“排子炮”即是轮奸。
  于是他就约了20多岁的侄儿李癞子和曾经是梁芹家的长工李憨包,三人把两个小孩关在门外,暴力轮奸了梁芹……
  第二天早晨他们听见两个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原来是梁芹已经上吊死亡。路过的私塾老师杨三先生动了恻隐之心,进屋安抚哭叫的小孩儿,发现柴卓上有梁芹写的死亡原因,拿到农会请求追查李跛子等轮奸妇女的责任,李跛子等还厚颜无耻淫邪地说:“地主压迫我们这多年,我们就压迫了地主女人那一会儿嘛。”
  再后来斗争地主不断升级,打死地主也是常事,搞个地主女人算得了什么?三人也就心安理得了。
  董天琼的丈夫是个高中学生,本来不是斗争对象,但他的父兄被杀之后,生性懦弱胆小的他以为下一个就要杀到他头上了,因此抑郁恐惧,一天到晚不说一句话——其实他已患了抑郁型精神分裂症。这就给家住附近的村长肖同济以天赐良机,竟当着他的面奸污了他的妻子!董天琼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村长得寸进尺夜夜行奸……村子里闹得沸沸扬扬。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地主遭受着身体的蹂躏,精神的摧残和道德的谴责。每次奸夫离去之后,她都要痛哭流涕地将丈夫痛斥一顿:“别的男人保护老婆,你能吗?你还算不算男人!”
  但丈夫只能以毫夫表情的沉默来回答她。有谁能够知道她的苦难?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后来丈夫病死,董天琼她才得以远嫁他方,脱离这个罪恶的村庄。
  徐小君是个十七岁的漂亮女孩,地主的女儿。她的父母都双双被捉到村里斗争,贫下中农民兵破门而入,实施暴力强奸,并致怀孕。在撕心裂肺的痛苦和辱没先人的屈辱面前,一家人束手无策,报案吗?向谁报案?政府吗?土改工作队吗?农会吗?农会怎么会为地主申冤?他们不但不受理,反而要败坏你的名誉,说狐狸精勾引贫下中农,一家人只能忍受侮辱,不敢声张。土改时又不准地主操办婚事将女儿出嫁,无奈之下只有将女儿关在黑屋里不让出门,将破布捆在已经绝经的母亲肚皮上假装怀孕,后来这个50多岁的母亲终于“老来得子”……这种掩耳盗铃的事怎么瞒得过众人。一些人给那孩子取了个带侮辱性的名字:“外孙幺儿”。
  乡下农村的土改情况是这个样子,集镇街道上也好不到哪去。
  宝丰街是竹山县西区中心地带繁华小镇,推选出了两个民兵队长,正队长是杀猪佬的儿子南威华,副队长是老泼皮的儿子雷少海。
  南威华在街面上留下妇孺皆知的口头禅:炮球他!宝丰地面口语习惯把枪叫做炮,盒子枪叫盒子炮,枪毙人叫做“炮人”。土改那一阵子,贫下中农民兵们平时看不惯的有钱人,被人捉来见南威华,询问如何处置,南威华不问青红皂白,出口就是“炮球他!”南队长说炮球他,那人便被拖到东头河滩给炮了,头脑被炮得像西瓜瓤子一个样。街镇的民兵队长似乎还管乡下,下坝的张雅堂,陈家秀、陈兵阶都是南队长下令炮球他的。无论那人有罪无罪,罪恶大罪恶小,只需经过南队长说炮就给炮了。宝丰镇街西面寒溪河有董姓一老一少俩父子是土财主,手头没有任何人命事由,确实不该杀,可是为了完成县里下达的枪毙人的指标,寒溪河民兵把俩父子押到宝丰镇街交给南队长,父子俩同时扑通给那南队长跪下,父亲央求把儿子留下,儿子央求把父亲留下,南队长不管那父子泪流满面,说这好办,把你两个人都炮球他!直到中央人民政府收回了杀人权。
  这种情况,在宝丰镇街上留下民间咒骂人的口头语,父母责骂子女或者他人时候说,你个挨炮的!
  雷少海在揪斗本家地主雷茂盛时候留下了笑柄,一直传到后世。那一日,他吩咐民兵押来本家叔叔雷茂盛审问,雷茂盛见是本家侄儿,并不在意,就直挺挺站在那里,雷少海厉声喝道:“跪下!”雷茂盛不服本家侄儿对他的粗野,撒赖就地睡下,不料雷少海前来当腰就是一顿脚踢,踢得雷茂盛只好跪下,雷少海喝问:“台下所跪是何人?”雷茂盛答:“回队长的话,现在我还是个活人。”
  雷少海接着问:“你姓什么?”
  雷茂盛答:“姓雷。”
  雷少海发起脾气,给雷茂盛充起老子来:“你他妈的为什么跟老子姓雷?”
  雷茂盛答:“天生儿子要跟老子姓雷,不是跟你个老子姓雷,难道你不跟老子姓雷?”
  气得雷少海哑口无言,还是南队长撑腰壮胆,说:“雷队长还跟他说个么裸?炮球他怪利索的呢。”不用说,家里仅仅开了个磨坊的雷茂盛也就被炮了。
  诸如此类情境,江立喜用船歌总结道:
  土改运动掀高潮,杀人权下放杀猪佬,
  不论有罪和无罪,不论罪恶大和小,
  民兵说炮就炮了!
  3、
  江立喜的那一段船歌,表明了他对土地改革运动尤其是乱杀人的看法,传到了宝丰片土改工作队长黑老蔡耳朵了,说江立喜站错队,同情剥削阶级,是对土改运动泼冷水,就给街镇民兵队长南威华发话,要他对江立喜进行教育。
  南威华听到土改工作队长发话,连忙组织街镇上的民兵队伍,去探花村一个民兵排,把江立喜五花大绑带到了镇公所给予教育,用竹篾板子拷打,让跪碗碴子,江立喜还是一个劲说地主里面有坏人也有好人,不能青红不分皂白不变都炮了。
  民兵排长梁世顺,是个用绳子捆绑人的行家里手,就一遍一遍给江立喜紧拴身上的棕绳子,可是那新棕绳子总是绑扎不结实。梁世顺就换上麻绳捆绑江立喜,一道道绳索缠绕,还朝麻绳上喷盐水,可还是捆扎不结实。原来江立喜在南山一个高人处学了缩身法,无论什么样的绳索,如何捆绑,只要一呼一吸,绳索就自然松套了。鉴于如此情况,南威华又发话了:“他娃子不肯归队站到贫下中农一起来,也炮球他算了!”
  街镇民兵队长南威华要炮江立喜的消息迅速传到了探花村,探花村农会主席江海成及时发动本村民兵,就近联络公平村民兵,集合起上千人民兵队伍,浩浩荡荡从街镇径直到了南威华家,提溜起他的老娘做人质,交换江立喜。
  南威华只好请示黑老蔡,麻利释放了江立喜。
  这接下来的大形势是评定成分。
  划分地主和富农的标淮是什么?毛泽东在《怎样分析农村阶级》一文作了这样的界定:地主---占有土地,自己不劳动,或只有附带的劳动,靠剥削农民为生。富农---一般占有土地,或者自己占有部分土地、租入部分土地,也有自己不占有土地、全部土地都是租入的。富农占有比较优裕的生产工具和活动资本,自己参加劳动,但剥削雇佣劳动为其生活来源的一部分或大部分民,而农民又细分为富农、中农、贫农和雇农阶层。于是就人为划分出对立面,人与人展开斗争。
  农村土地改革就是要划定成分。从阶级属性着眼,农村必然是存在两个阶级,存在两个阶级,就要找出地主、富农剥削阶级;中农、贫农、雇农被剥削阶级。每个村一定要有地主、富农去剥削穷人,也符合阶级分析的逻辑推理,所以想当然村村要有地主、富农。没有地主富农的,矮子里面挑将军,比照他一个两个出来。还是江立喜总结得好:
  土改运动分水岭,分出好人与坏人,
  地主富农贫下中农,划出阶级搞斗争。
  不认五服和六亲。
  评定地主成分的标准根据地区不同,标准也不同,据说东北地区的地主成分划定是收有三十五石租课以上,而郧阳地区的标准是八石租课以上,在时间上是以1949年为界限看解放前三年和后三年的家境实际情况而论。如此一来,也有人捡便宜,也有人吃大亏。例如,张三在解放前是殷实富裕人家,临近解放,开始吃喝嫖赌,散尽家财,走运就评成了贫农成分,李四油盐都舍不得吃,勤巴苦做,积攒家产,到解放倒霉恰巧就够了个地主成分基本标准。
  宝丰镇界面上因为很少有务农人户,多是手艺人,所以也没有进行土改运动,也没有正经划分各家的成分,不过宝丰街镇的成分让江立喜唱着船歌选折性有代表性划分了出来,1950年的春节,他划着探花村的彩船从西街头开始唱成分。
  宝丰镇西街头流过的是韩溪河,河岸坎进街对面有五、六户人家,住的都是简易的“人”字形门面的茅草棚房,第一家是烙锅盔馍的李发祥。 
  锣鼓敲打喜洋洋,彩船对准茅草房,
  这家人户烙锅盔,锅盔二面都焦黄,
  掰开壳壳是瓤瓤。
  户主名叫倪发祥,他的来路不光堂,
  老家房县白窝乡,土匪扫圈才逃亡,
  地主成分漏了网。
  江立喜对宝丰镇界面上的事情很清楚,他唱倪发祥漏网地主是有根据的。有人曾经写过他们的纪实小说。那篇小说前半截是这样写的——
  说起来,那还是民国三十四年公元1945年即小日本大投降那年,宝丰镇上来了讨饭的母子俩。听口音,是房县人。这母子俩讨饭,生、熟都要。熟的当下吃了,生的用袋子装上,装满一袋,在小河滩上掏个坑,掩埋。
    西街头进街的河岸坎南侧,有个被遗弃的看守瓜菜地的棚子。娘俩在棚子里落脚,养神。眼睛睁着时,就远远瞅着掩埋米面的地方。娘俩也经常交谈,当妈的说话,象蹲在水缸里面,瓮声瓮气地,许是鼻孔粗、或者是塌了鼻子的缘故。当儿子讲话的声音很轻微,象猫儿吟。从那母子的神色看,是相中丁宝丰镇的繁华和热闹,不想挪窝了。
    镇南过河,上大坡,是宝丰山。山上长的有水竹、松树、花栗树……山后上街镇来卖柴的人多,卖柴后,需要吃早饭或者早饭连午饭一起吃。为安定生活起居,也为赚那些卖柴人的一点小钱,那母子俩便在镇西头小河岸畔搭起简易的茅草棚户,做起小吃食的手艺。从河沙滩里扒出米,磨成面,用热水一泡,加上甜酒曲,发酵,用勺子分装进乌窑碗,架笼蒸蒸熟了,翻扣出来,便是亮晶晶、白生生的碗碗糕。从河沙滩扒出麦面,兑水、发酵,掺生面,揉成坨,扔进锅里,拍拍按按,按成个大月亮。用谷壳、木渣、锯末煨暗火,慢慢炕,慢慢变得焦黄,成了焦香的有硬壳、也有软瓤的锅盔馍。
    镇里都是做生意、做手艺的老住户,不稀罕来吃这两样东西。可进镇卖柴、卖炭、卖鸡、卖鸭、卖萝卜、白菜的人都爱在这里小憩,买那小食。发现那碗碗糕甜中夹酸,是樱桃味儿,很爽口;那锅盔,壳壳香酥脆,瓤瓤泡软绵,很可口。既经济又实惠,实属价廉物美。那娘俩的小饭铺名声遂传开,生意渐红火,以讨来的粮米做本,渐渐有了自己的小本钱。   
  便有人攀谈、动问这母子的来历。说,听口音你们是房县人,咋流落到宝丰?
  母子俩异口同声,原本住在房县别(白)窝,山里“板”了大年成,饿死了当家人,孤儿寡母逃荒,雀鸟朝的旺处飞,来这里求个生路。 
  其实,倪发祥的父亲是房县倪家湾大财主,让农民杀了,扫了他屋的“圈”——几乎斩尽杀绝——只那娘俩走亲戚逃脱了性命,才转而成为无家可归的乞丐来到宝丰街的。
  一九四九年,宝丰镇解放。因这母子不在宝丰籍,所以打土豪斗地主分田地分胜利果实便没有份。土改后因为宝丰镇历史上传统开店铺、开小手工作坊的人家居多,种庄稼的人很少,县人民政府把宝丰定为商品粮户口集镇,初有了人口管理意识,属镇内住户、人口一律要重新登记造册。街镇专班逐户登记人口之际,方知那老女人无名,只叫李王氏;儿子有名,叫李发祥。登记在册后,倪家母子仍做碗碗糕、锅盔馍营生,小日子过得更安稳。逃脱了地主成分的评定。所以,江立喜唱他漏网地主没错。
  江立喜唱出人家是漏网地主,揭了别人的疮疤,肯定是不喜欢,倪发祥拿出筛子大一盘鞭炮,抵住江立喜的身体炸,意在驱赶玩船人挪地儿,江立喜只好调转船头唱起来:
  我把船头调过来,户主是麻子张茂凯,
  年轻给人当长工,老来现在打草鞋,
  贫农成分不用猜。
  张茂凯,孩童时候出天花,留下一脸大麻子,父母却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家产,年轻时候给有钱人家当长工,四十岁上讨个老婆也没有生养一儿半女,解放了只好打草鞋卖点小钱老两口过日子,买不起鞭炮为玩彩船助兴,旱船就跑得无情无趣,只好顺街朝下游荡。荡到曾经抵制周静轩烧船的陈鸿禄家也即陈家牛行门前,江立喜开口唱道:
  划起彩船贺新春,这户人家本姓陈,
  街上乡下评成分,陈家成分不好评,
  说出曲折大家听——
  陈鸿禄家和江立喜年轻时学打被套手艺的东盛昌棉花行是斜对门,所以江立喜很熟悉。江立喜用数板数落出老陈家家事家史——
   4、
  陈鸿禄老娘的娘家是距离宝丰镇30华里山路竹溪县属的唐家沟。纳罕的是唐家沟居住的都是杨姓的人家,却没有姓唐的人家。她是当地一位知名杨姓老中医的闺女,人称杨家大小姐,是很享福的大姑娘。
    杨家大小姐是十九岁那年出嫁的。
    出嫁那天,桌椅板凳箱笼柜屉锅碗瓢盆甚至解溲马桶等家用器具俱全的二十四台油漆嫁妆,由四十八名青壮年汉子分别用竹竿二人各穿抬一台,那抬嫁妆队伍就牵扯里把路长。
   嫁妆队伍前面,有两对童男童女打着红蓝绿黄四色彩旗(民间亲切地叫做“打彩旗儿”);彩旗儿后面是一乘四人抬的花轿,花轿里面坐的当然是杨家大小姐;花轿后面紧跟着对子锣“喜洋洋喜洋洋”地敲打着,为敞开嗓门欢叫着“嫁啦——出嫁啦——出嫁啦”的双喇叭伴奏;再后面是一人扛着一杆连根蔸挖起的竹子,竹子上用红线绳系吊着一对鲤鱼——这物件大有讲究:象征着姑娘出嫁后的生活如竹子一样节节登高,像竹子一样多子多孙(籽笋),子孙能像鲤鱼一样跳龙门。抬嫁妆的一字排开紧跟着那棵竹子,里把路长的队伍一路风光了一个多时辰,从深山唐家沟来到了宝丰镇街西的二道河街头。
    街北面的陈家牛行闻听锣鼓、喇叭骤响,廊檐口四根柱子上伸出的长竹竿高挑的鞭炮也“呵呵哈哈呵呵哈哈”地炸响。鞭炮硝烟正浓,嫁妆已经摆满牛行门前的街面,花轿已然停歇在陈家牛行大门口。牛行老板陈维纶头戴花翎礼帽,身穿黑绸缎长衫,胸配脸盆大红绫花,亲手把杨家大小姐从花轿里面牵手走出来,挽手走进了大门。
   杨家大小姐来到陈家,陈姓晚辈叫她为杨家新婶、新妈,街坊邻居习惯称呼杨大妈。杨大妈善心计,懂经济,使牛行老板陈维纶的牛行生意如虎添翼,不到一年工夫添置了宰猪摆肉案子卖鲜肉的产业。有着牛行和肉案子的兴隆生意,杨大妈隔年生一子再隔年生一女连续添了三男二女,一家人的日子依然是衣食无忧。
    街面上提起这一家人和事,习惯说陈家牛行的如何如何。一转眼,陈家牛行的三儿俩女都已经长大成人,首先是大儿子完婚,接着是两个姑娘出嫁,二儿子待婚,老三即幺儿子出远门读书去了。陈家牛行没有遇到天灾也没有遇到人祸,风平浪静几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5、
  不合中华民国二十八年(公元1939年),是历史上少见的全国大饥荒年,时年腊月初一个风高月黑的夜半,有一拨百十人的土匪队伍闯进了宝丰镇街,他们一色穿的是黑衣黑裤子,头戴黑线、黑布做的“狗钻洞”帽子,只露出眼睛里的凶光,辉映着手握的马刀、鬼头刀、小扎子(匕首)的寒光;他们脚穿布须溜、棕衣、火麻皮打的草鞋,行走轻便,着地不出声响,撬开了一条街所有大小商铺的临街门面,抢掠货物。
  所有的商铺后面住的人,都知道有人抢劫越货,有的人用被子蒙紧头颅,不敢下床,还把床抖动得“个呀个呀”呻吟。稍胆大的些的人下了床,却一个个都夹紧屁眼,害怕有屁溜出声响招惹麻烦,身子骨筛糠样发抖贴墙站着,眼睁睁看着土匪强盗把店铺里的货物一样样从货架上拿下来,装篓、入袋、打包——搬走。
    抢匪们来时,把牵来的马匹、驴子留在街西头河那边的邓家湾,得手以后,把货物驮上了马背驴肩。搬不完的,一时不便弄不走的东西,如何处理?那三五个领头的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去处。
    “笃笃——笃笃——”匪首杨云清敲击着陈家牛行的大门。
   “是哪个啊,深更夜半的敲门?”牛行老板陈维伦很不情愿问道。
    “是你们的杨家亲戚呢——打扰老姑爷了——”
    陈维伦听说是杨家亲戚,而且听来人口称老姑爷,也就起床把大门打开。
    大门也只打开半边,杨云清等携带着抢劫的货物包裹一涌而入。
    陈维纶记得民间俗话有说道:便宜莫捡,浪打来的不收。本不想让这一伙携带财物的人进来,怕招惹麻烦上门,可是已经阻拦不了。床铺上睡着的杨大妈听着是娘家人来了,欢喜不迭,耳听娘家人带有许多包裹进门,就起了捡便宜的念头。心说娘家人一定会给自己留下一些东西,岂不是轻易到手的财喜?不问来由,不问来意,麻利起床办招待。
    开牛行、肉案的人家,肉食方便,燃碳生火,烧灶炒肉、温酒,盆碗成席,把杨云清一拨人吃得嘴丫子流油,喉咙打嗝,裤裆里滚屁,上下连声呼应。杨云清嘴巴一抹,起身告辞,不由分说,要把携带进屋的赃物留下,陈维纶坚决不让留下,杨大妈想白捡便宜,硬说不妨事,做了主张,让娘家人把拿不走的东西留下。
    杨云清说了声多谢老姑粮,趁着夜色,迅疾走人。
    这个夜晚过去得很快。
    翌日清晨,天空才显鱼肚白色,陈家牛行门上就开始闹闹轰轰,一片嘈杂,众人把陈家牛行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是街面上被抢劫的商铺直接找上门来讨说法的,一个个都是贼人在时筛糠、贼人走后耍枪的主,现在联合起来发难,要陈家牛行赔偿他们被抢劫的货物,理由是陈家牛行夜半不仅酒肉款待土匪,而且窝藏有赃物在屋。真正是黄泥巴糊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陈维伦分辨说对于土匪进镇街抢劫并不知情,也不是专门要款待土匪,是土匪自己强行进屋留下货物,自家没有要捡便宜的想法。但好说呆说分说不清白。不晓得是谁发了一声喊,领头冲进牛行里面,众人动手把牛栏里的牛牵走,把猪圈里的猪赶走,捉鸡子,逮鸭子,顷刻间,生意兴隆的陈家牛行变得徒有四壁,一贫如洗,连锅碗瓢盆也不剩一件。
    6、
  有心留下赃物捡便宜的杨大妈,也是心里有苦说不出,因为抢匪是自己娘家人,对谁说都是刮大风吃炒面——张不开口。只有自己把苦吞下。为了一家人口食生计,安排自家男人陈维伦跟随街道上的盐客去四川大宁挑盐。
   陈维伦是开牛行的老板,是用手指头在袖管里面比划商道数码赚钱的,猛可变成挑脚夫,真是勉为其难。去时空身子行路赶不上人,转身肩负盐担子远远落在同行人后面,眼看天打下黑影子,见同伴越去越远,又饥又渴,索性不再追赶,在一面山坡脚下歇下担子。
    他约摸记得早晨过来时候,山坡上有一丛丛经霜打过的“救命粮”,也即书面学名称为火棘的带刺杂木上结出的如豌豆粒大的红色颗粒,那种颗粒经霜后很甜,荒年山里人多采撷代食。陈维伦好不容易爬上山坡,摸索到了“救命粮”蓬棵,不顾荆棘刺扎手,一把把捋下救命粮颗粒,迅疾撂入喉咙,意欲就此缓解难耐的饥渴,吃着吃着,嘴巴却没有了味道的感觉,浑身麻木无力,人,渐渐失去了知觉,倒卧在山坡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同行者已经在距离此处而是来开外的柯家饭店“打尖”(简餐)完毕,不见陈维伦赶来,领队不忍心丢下不管,吩咐两人转身打探情况,发现一副盐担子放在路旁,却不见挑盐的人哪里去了。俩人就近在路边人户找了干竹篾,扎起火把,朝山坡上寻找,发现陈维纶佝偻在一片有剧毒的山花椒蓬棵里,人已经早没有了气息。
    原来,陈维纶饥渴中,夜黑里把有毒的野山花椒当救命粮吃了,人,被麻醉死了。
  挑盐人走后的第三天,杨大妈就靠在门旁,放眼西街头,看挑盐人队伍是否已经回来,进了街,第五日的晚半,长长的挑盐队伍进了西街头,走过来一副挑子不是陈维纶,走过来两幅挑子也不是陈维纶,杨大妈巴眼望着队伍最后,确是两个邻居用两根树干盘缠葛藤编制的担架抬着已经毫无知觉的陈维纶。
    担架在牛行门前歇下,杨大妈看着死去的丈夫,问明了情由,喊叫一声天塌了哟,开腔叫着姊妹呀我的人啊慢慢哭诉起来:“好不该存有捡便宜的心啊……”
  7、
  杨大妈家贫如洗,再加上死了丈夫,想起了穷奔深山那句老话,就请上街头本家姑奶奶说合丈夫老梁家的亲戚房县宝石店区区长刘强伟,接纳安排杨大妈一家老幼。刘强伟把杨大妈一家安置在房县褚河金家坡一处四间茅草房里居住,开始佃种他人土地,第二年开春陈宏禄就当上了保长,长兄生性好吃懒做,如今仗着当保长兄弟的威望,在乡间横行霸道,仗势欺人。
  期间,杨大妈出外读书的幺儿毕业,本应去分配单位报到就职,因思乡心切,就先回到宝丰街,回到老屋一看,确不是自家人,而是换了主人。打听究竟,才知家庭发生了很大变故,追寻到房县金家坡与家人团聚。
  幺儿子不懂农业生产,到房县下坝小学谋了个语文教员的差事。陈家幺儿子当教员认真负责,且学识渊博,被校长鄢华夫相中做了妹夫。不合临近1949年解放之际的一个夜晚,房县保安团长何登元团长带人包围了下坝小学,说是陈老师是黄埔军校毕业生,在党国生死存亡之际,应该出来为党国效劳,立命陈老师跟随他们反共,否则就杀掉他全家。在这样的情形下,陈老师只好违心答应何敦元入伙,领受连长职衔,抗击西进解放郧房的解放军。
  陈老师的一连人,有两个排都姓何,是匪首何敦元的本家。何家与鄢家有世仇,压根不听鄢家女婿陈老师的指挥,在与解放军接火后,陈老师命令全连向解放军投诚,何家两排人马却坚持持枪抗拒解放军,陈老师只争取了一个排向解放军投诚。
  在房县也开始土改运动的时候,陈老师举家迁徙回到宝丰故乡老家。
  
  8、
  这一家的成分江立喜也不好画像,也就转到了下一家孙裁缝。孙裁缝是从外地流浪到宝丰镇街的,操着一口天津口音,不是手工裁缝,是脚踏缝纫机的裁缝。
  彩船划到孙裁缝门前,江立喜唱道:
  孙裁缝门里笑呵呵,
  自得手艺很不错,
  款式新颖又大方,
  男女老少都适合。
  无论谁穿都像衣模。
  那时候,深山乡下还没有“模特”一说,就夸奖人像衣裳模子。
  锣鼓班子敲打完伴奏板路,江立喜准备朝下唱,不料跟随彩船的唱家子金玉生却抢先开了口:
  夸奖裁缝过了火,
  他手艺好坏看老罗,
  你看老罗那褂子,
  前短后长八寸多。
  江立喜见有人接腔,十分欢喜,兴趣陡增,随口辩解唱和道:
  旧社会老罗是挑“脚”(方言觉窝切juo),
  压得腰弓背也驼,
  不是衣服不合体,
  是老罗体与衣不合。
  孙裁缝手艺没有错。
  身边人,身边事,大家都熟悉,引发大家会心的欢笑。
  看玩船的人众呵呵笑笑,推推攘攘随着江立喜划的旱船来到了朱家药铺。朱家药铺的当家人名字叫做朱兴武,卖药材爱干戥子秤盘底面贴膏药增加重量赚昧心钱的勾当,江立喜开口唱到:
  街面房舍屋连屋,
  这家门脸是药铺,
  当家人大名朱兴武,
  乡下多处收地租,
  成分是工商业兼地主。
  按照政策还受保护。
  地主是专政对象啊,怎么还受保护呢?江立喜唱的没有错,按照土改政策,像朱家药铺这样的农村有地租,街面上有工商业的地主,只没收其在农村的财产,街面上的工商业财产不予没收,还得加强保护,这是与国家当时发展民族工商业的大方针决定的。可是,朱兴武受了保护,却不念党和政府的好处,卖药材干出没良心的事情来,正如江立喜揭发起=其行径唱道:
  朱家药铺很可恶,
  秤盘底面贴膏“药”(“一我”切yuo),
  一钱称成二钱五,
  一两称成二两多,
  看看秤盘人迷惑。
  旱船划到朱家药铺门前的时候,朱兴武很高兴吩咐家里人放鞭炮表示欢迎,一听玩船太公揭疮疤是工商业兼地主,尤其是揭发了卖药在秤盘底面贴膏药加重的技俩后,就气咻咻吩咐在省城读体育学院回家来过年的儿子把门给关上了。
  主人关了门,旱船朝前行,转过候铁匠山墙转角,来到了河滩岸边棚户区,江立喜把旱船晃悠在一间十分干净利落的锥子草房人字廊檐下大门前,一个人字廊檐,分开的是两户人家,是全街镇无人不晓的胡家两姊妹,人称胡二姐,分开说就是胡大姐和胡二姐。胡家二姐,长得身段高挑,眉目俊秀,脸面白皙,开口讲话,如黄莺画眉办好听,每日的营生就是偷人养汉子的勾当,胡大姐前额上有快刀疤印痕,不如二姐相客多,俩姊妹为此经常争风吃醋,老火了还经常相互开骂揭短,相互刻薄说,你用过男人的那物件割下来能装几箩筐,你用过的男人那话剁下来能装记脚盆,极言对方养汉子之多。两姊妹也成精比赛妒恨,牛剃头土匪队伍驻扎镇街时候,胡大姐一夜接待士兵两个排,儿胡二姐硬是接待了一个连,下面玩松弛了,明矾水一洗,肌肉收缩,男人照样喜欢。江立喜来在这样的暗娼人户,成分怎么唱呢?
  正街转角是草房,
  草房住的人漂亮,
  漂亮姑娘是胡二姐,
  男人堆里美名扬,
  姊妹俩成分是流氓。
  这船歌虽然不上大雅,但胡家两姐妹听起来犯腻歪,传入耳朵不好听,就一人掂一盆子潲水出门,朝着江立喜脑袋上泼去,从脸面上淋下。胡二姐邻居开饭馆的老国头,出门来给胡二姐撑腰,指责江立喜:“吃饭莫接人碗,说话莫揭人短,船太公把过去了的事情当歌唱,太不应该,胡二姐有人要啊,你个唱船歌的,脱了裤子趴在大街上,看有没有男人弄你!”
  老国头这话很羞辱人,说得江立喜火起,揪住老国头理论,老国头却认真和江立喜推搡起来,眼看老国头不占上风,要吃亏,没算到他却急中生智,把水桶裤裤带疙瘩一放,两条裤腿利索的出溜道脚跟上,不穿内裤的老头子,就那么赤条条站在人面前,吓得看穿听歌的妇女们呜呜哇哇蝎虎起来,推搡着中人朝开跑去,没人看船听歌了,江立喜只好也叫锣鼓息声,荡悠着旱船回探花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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