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叮铃铃、叮铃铃”在一阵刺耳铃声的催促下，我终于从混乱不清的梦中苏醒过来，像个流浪汉一样伸手拿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啤酒瓶，我想把自己再次灌醉，无论是在幽静的夜里，还是在朝气蓬发的早晨。也许我的生活就应该这样迷迷糊糊的，即使外面的世界再精彩、再美好我也装作听不见，再好的风景在我的眼中都是混乱的、不清晰的；自己的胡子再长也懒得刮一下，脸再脏都不愿去洗洗，头也不愿理理，牙齿也不肯刷一刷，似乎把自己弄得再干净最后也是一身的酒味。这样邋里邋遢的日子其实都要归罪一个人——常文，她是半年前我丢失了的女朋友。
　　我叫喜亮，是一家纺织工厂的技工。在认识常文时，我的一切都还是另一种情形：干干静静的，头上连一根乱发都不会出现的帅小伙，在别人眼里我是一表人才，是姑娘们争抢的对象；可谁曾想到短短的这半年，我就成了别人连理都不愿理一下的、讨人厌的人。
　　这一天，工厂里一如既往地繁忙着，我却无事可做的在车间门口抽着烟。正这时，午饭的时间到了，一阵铃声过后，机器的轰鸣声终于可以暂时的平静了，取而代之的是人们的欢笑声。她们成群结队拿着饭盒，爱调皮的小伙子兴奋地敲打着，还有人不时地晃动起装在饭盒里的勺子，“哗啦哗啦”的直响。心灰意懒的我正要起身时，却狠狠的被人踹了一脚：“工厂里不能抽烟你不知道啊？什么人呢天下的姑娘多的是，整天要死要活的至于吗。”不用想就知道是我的死党——李伟。从小和我一块儿长大，我们比亲兄弟还亲，亲到浑身上下长多少根毛都一清二楚，除了他，这厂子里谁敢这么对我，谁会这么理我？
　　“要不你也来一根儿？”我伸手递给他一根香烟。
　　“揍性。”他没好气地说，可还是接过烟卷“吧嗒吧嗒”和我一块儿喷云吐雾起来。
　　“嘿嘿——”
　　“去去去，没工夫搭理你。”李伟也是车间的工人，一向流氓习气的他在这厂子里也算是说一不二的主，连厂长也得让他三分，他对谁都有那么一手，尤其是厂里的小姑娘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扔一个，对谁都拿得起放得下；可惟独对我一点辙都没有，谁让我们是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
　　一根烟过后，我和李伟也到食堂去打饭了。见排队的人太多，李伟就拉着我去插队，平时可没人敢说他，可今天他拉着我刚往人堆里一扎，就被身后的人给拦住了。
　　“哎，你这人怎么不排队啊？”一个戴着口罩的、高挑的女人向我们喊道，可李伟跟本没理那茬儿。
　　“哎哎哎，说你们呢聋了还是哑了？”在厂子里这么多年，我和李伟还头一回碰上这么个愣头青的主，还是女的。
　　“呦！哪冒出来的？”从没碰过钉子的李伟急了。我忙上前解劝，跟李伟在一起这种情形我一向是和事老。
　　“好了好了，是我们不对，一会儿你们先，我这哥们就是饿的，属猪八戒的别跟他一般见识啊。”没想到这次话还没说两句，就被人给噎了回啦。
　　“让！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算老几呀？”那个女的一看就是新来的，要是别人怎么敢这样。我好歹也是这个厂里的技工，属于特种人才，在哪个厂子里都得打板儿把我供起来，说把谁的饭碗弄砸了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没想到今儿可遇上茬子了。
　　“丫的。”李伟是个暴脾气，话不投机半句多，一张口就是脏字。
　　“你大爷。”可谁曾想，这女的还真是个不要命的主，上来就是一巴掌。李伟从来就是他打人没见过他挨打，这次真是栽了。一看这事要闹大我赶紧拦住李伟，可他早已火冒三丈，拼命的挣脱开我的束缚，非要和那个女的一决高下不可；那个女的也不甘示弱，两只手上的指甲像是鹰爪子似地，直挠得李伟无处躲闪。可再怎么说一个女人能有多大能耐，可是一群女人那就不得了了。看着李伟欺负自己的同胞，一时都气不过，这下可好了李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平时就受李伟压迫的女同胞们一下子翻了身，那还了得，幸好我的人缘不错，忙上前阻止，要不然他非丢了小命不可。混乱中，捂在那姑娘脸上的口罩不知怎地被刮掉了。
　　“常文！”我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思念的、渴望的、迷惑的，一切混乱的情绪都让我身不由己。此时我激动不已，一下子抛开了李伟，紧紧地抓住了她。
　　“常文！常文你回来了，这些日子你都上哪了？”思念让我迷失了思考和判断的能力，我不顾一切的去拥抱她，纠缠她想弥补这一年来的相思之情。然而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的热情却招来了一顿莫名的拳脚。
　　“不是，你谁呀？你松开我松开。”不知为什么她会那样的激动，一脚就把我踹到了一边，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暴打。
　　“臭不要脸的，也不打听打听姑奶奶是谁，敢跟本姑娘都手动脚的，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只等她打累了，出了心中的怨气这才善罢甘休。这一丈下来，我和李伟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可这到底也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李伟在想那帮女的怎么都发了疯，尤其是那个新来的，从哪冒出来的；然而我想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要是常文她怎么都不理我，而且还这样对我？就这两点问题，我和李伟躲在工厂里的破布堆里足足讨论了一下午，也没弄出个结果。
　　然而第二天中午，我和李伟在食堂规规矩矩地打完午餐，就找了个没人的地儿。还弄不清状况的时候，一个女人就突然坐到了我们餐桌的对面，“咣当”饭盒往桌子上一摔口罩一摘，顿时我和李伟都大吃一惊。
　　“还真是啊。”李伟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常文。”我忍不住就想这么叫她。
　　“你大爷。”她把眼珠子一瞪，我和李伟立时闭上了嘴。说着她坐下了，就那么大大方方、不卑不亢地坐在了我们的对面，吃起东西来。
　　“不是你……”李伟耐不住性子，可刚一开口那女的头一抬眼一瞪，李伟又立时消停了。
　　“哎，你们怎么不吃啊？浪费。”说着就从我的餐盒中拿走了一个鸡腿（我是技工，伙食当然比一般的工人要好得多，李伟更不用说，即便不是技工也饿不找他），看她吃的津津有味的，我和李伟直咽唾沫。见她一个不够，我就把李伟饭盒里的那个鸡腿也抢了过来，颤颤巍巍地递给了她。她到也不避讳接过来就吃，好像是我应该应分的。
　　“谢了。”正恍惚无措时，她终于开了口。
　　“认识一下吧，我叫铮铮，铮铮铁骨的铮，咱们不打不相识，以后就是哥们儿了。以后多照应。”（人如其名）说着她起身拍了拍我的肩，看她那样我们真该无地自容了。说完她正要走，可还是一脑子匪夷所思的问题的我，情不自禁地又叫住了她。
　　“哎，你到底是不是常文啊？你……”
　　“你大爷。”她一副要抽筋扒皮样子，吓得我又没了生气。在一边的那一大帮子的老太太、大姑娘、小媳妇“哄”的一声都笑了，自打那以后我和李伟的声誉都大打折扣，再无威信可言。
　　当眼睛适应了黑夜后再去适应白天，人总会有一丝混乱的感觉。当我从茫然中再次醒来，轻轻地撩开灰色的窗帘，只撩开一条缝隙让我能够窥视到外面的人和事，而不被它们发现。大街上又已经是车水马龙的了，开过的公共汽车每天都在不厌其烦的经过同一个地方，按着同样的喇叭，世界还是老样子，从来不会因为某个人某件事而做出改变。我大力地掀开窗帘，置身在阳光里，终于有了勇气在这个凌乱的、却又异常有序的世界舒展一下筋骨。8：30我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到厂子的时间是准八点，我每次去的时候人家早就忙得不可开交了；慌忙中我赶紧穿好衣服连饭都来不及做更别说吃了，看见茶几上乱糟糟的酒瓶堆里还剩下一块面包，就顺手拿过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忙往嘴里送。公交车的站台排了好多人，公交车又迟迟的不来，我有些着急。正这时，一个免费发小广告的中年妇女给等车的人挨个塞了一份报纸，我自然也不例外，要不是闲着无聊我早把它攥成一团扔在一边了。可一打开我就后悔了，什么治脚气、痤疮痔疮的；什么脚鸡眼斗鸡眼的，还有更变态的，想从这上面找到一条比较“文明”点的新闻还真是难。这时车已经来了，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前面的人，可就在车门口的第一个梯阶上，我停住还纠结在那些不堪入目的小广告上。
　　“丫的。”看这一段卖春药的文字，我一时气愤就随口骂道。
　　“你大爷，说谁呢？”不知怎地会招惹的麻烦。
　　“站着茅坑儿不拉屎，你到底上不上？”刚看到她（常文）的影子就被一脚踹了上来。是她，那一刻我能想到的是我们都穿着工厂里一样的制服，不能想到的却是会在这儿碰上她。车上不多不少就剩下一个座位，她这一脚不偏不倚地把我踹到了跟前，先到先得我没犹豫直接就坐在了上面。等她走过来却像是个女大佬，眼珠子瞪得跟牛铃铛似地，手一摆意思是让我把座位让给她。心想，就算是厂长也不会对我这样，何况是她？我把头一扭只装作没看见，可是这并不能让我幸免于难。她见我没理，就一把将我架在前面椅子背上的胳膊扔在了一边，紧接着就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大腿上。那一刻我并没有因为她这大胆的举动而惊慌失色，而是让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常文。记得每次坐公交车的时候，不管车上有没有座位，多热或多冷的天，她总是要坐在我的身上的，她喜欢依偎在我身上的那种感觉，而我也习惯了她那“放肆”举止。
　　在这一刻，我终于有体会到那种温暖的感觉。看着她高挑的身材，那么熟悉的身影，甚至连呼吸都有着同样的节奏，她和她竟是如此的相似，又是如此的不同。然而，在这一刻我所看见的却是同一个人“常文”，我又不自觉地唤出她的名字；每次我叫她，她都会冲我微笑，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我总是忍不住要去亲她。然而当我即将要靠近她时，我得到的竟是一个大嘴巴。
　　“你这人有病啊，黄色小广告看多了，看堵了你，流氓。”我从恍惚中醒来，一时间我的脸烧的像碳，此时此刻手里的那张报纸刊登的某一则广告让我想想都觉得羞愧。
　　“常文是你老婆，叫的那么亲热。”她似乎很想知道，而我只是摇了摇头。
　　“那是你情人？”
　　我没有出声。
　　“我和她很像吗？”
　　“你们……不是一个人。”那一刻我终于明白，这个长得和常文一模一样的女人，真的不是她。窗外瞬间划过的景象，让人无法分辨，所有的一切都混淆在一起，也许这就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