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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封锁线

作品名称:乡山乡水乡土地      作者:沧州子系      发布时间:2016-08-03 18:42:44      字数:9965

  1940年,那一年我16岁,在北平的一所护士学校读书。这年秋天,北平地下党批准了我们抗日民族解放先锋队的十几名同学,奔赴抗日根据地的请求。我们这群单纯稚嫩的姑娘,虽然还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却已成了为一个共同目标前进的同志。我们像一群从笼子里面放出来的小鸟,伸展翅膀奔向抗日前线。
  初秋的夕阳,给大地涂上一层淡淡的橘黄色,雄伟的太行山上裸露的石壁,犹如铜铸一般闪烁着金属的光亮。山坡上,石缝间的杂草随着微风起伏摇曳,像一片升腾的火苗。松柏树木黝黑似炭,又如大块黄铜间夹杂着的一块块生铁。顺着山脊往下延伸,炊烟形成的雾霭笼罩着一个不大的山村。街上没有人来往,显得格外宁静。一座农家院落内外,几个手持长枪的民兵,不时地变换着位置,光影的晃动,给这个小村子增加了一丝呼吸的动感。
  一座农舍的屋子里,一群来自北平的姑娘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围成一圈,不停地说笑着。游击队长肖锋,一个健壮的中年汉子走进屋来,招呼着姑娘们安静下来,大声讲道:“同学们,咱们今儿晚上出发,要连夜通过妙峰山的敌人封锁线。注意,是夜里爬山,大家要紧跟着我,不许出声,咳嗽要用手巾捂着嘴巴,更不许吸烟点火。哦,对了,你们女孩子家不会吸烟的。”姑娘们禁不住笑出声来。“大家严肃点儿。”肖锋一把撸下头上的毛巾,抖了抖,继续说:“每个人左臂上都要扎上白毛巾,作为路标。跌倒了要悄悄爬起来,千万不要大呼小叫的。告诉你们,咱们可是从敌人的炮楼下边走过去,稍有不慎就会被敌人发现,那后果可就严重了。走路要猫着腰,尽量缩小目标,要这样。”肖锋弓下腰,左臂拱在胸前,右手提着驳壳枪,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问大家:“都明白了吗?”
  姑娘们高声回答:“明白啦。”
  肖锋一摆手:“哎呀,声音太大啦,压低点儿。明白了吗?”
  姑娘们压低嗓门道:“明——白——啦。”
  肖锋不禁笑了。姑娘们马上松了弦,发出嬉笑声。肖锋的脸马上变得凝重起来,用命令的口吻说:“严肃点儿,都不要笑,你们马上就要成为抗日军人了。军人嘛,就讲个服从命令。啥叫服从?就是听话。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记住啦?”姑娘们拉着长声:“记住啦。”肖锋的目光向另外两个游击队员示意了一下,转向大家说:“好,咱们抓紧时间准备,系好腰带、鞋带,捆紧包袱。准备出发!”
  夜晚,黛蓝色的天空中挂满星星,一闪一闪的,可山上的路却是漆黑一片。
  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队伍悄悄的开始爬山了。肖锋走在最前面。爬了一会儿,行进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姑娘们的汗水顺着发梢往下滴,大家不住地停下脚步来喘息。对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姑娘们来说,这可真是大山啊,坎坷不平的山路,不时冒出一股股溪水,鞋袜被溪水弄得湿漉漉的,两条腿也不听使唤了,每个人都紧盯住前面的白毛巾,气喘吁吁地走着。队伍中有人跌倒,金玥扶起一个跌倒的小姑娘,小声问她怎么样,她说脚疼走不动了。金玥低声说:“忍耐点儿吧,不能停啊!要是丢了你,山上的狼可多了,要吃人的。”小姑娘吓得直想哭,金玥一把拉住她说:“走,快!千万别掉队,跟不上队伍让敌人抓了去可就没命啦。”
  这时,在前面探路的民兵匆匆跑过来,低声急促地对肖锋说:“有两个巡逻的鬼子朝这边走过来了。”肖锋向大家一摆手:“大家原地隐蔽,不要动,不要出声,只管趴着,千万别动。”敌人来了,大家真不知如何应对,更不知道该怎样做原地隐蔽。大家有的趴着,有的蹲着,有的干脆躲在石头后面。白煜指着一个小姑娘说:“快,把这个摘了,反光,敌人发现了可不得了。”小姑娘吓得赶紧摘下眼镜,把头扎进草丛里。她们个个像受惊的小耗子,瞪着圆圆的眼睛,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听见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近的几乎到了跟前。大家抑制着猛烈的心跳,屏住呼吸,紧张地直冒汗。“呜哩哇啦”的说话声后,鬼子解起小便来,尿液溅在人们身上。肖锋紧握着驳壳枪,紧皱着眉头,注视着敌人。又过了一会儿,听到肖锋说:“起来吧!敌人过去啦。”大家慢慢地站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得笑着出了口气。一边整理着纷乱的头发,一边拍打身上的泥土,议论着:“吓死人啦,该死的鬼子。”肖锋低声说:“注意安静,不要出声。快走!”说着,队伍又开始往前走。
  走着走着,忽然,前面的人都停了下来。肖锋压低嗓门严肃地说:“前面就是敌人的炮楼,有岗哨。大家一定要跟上,不准出声。”说着,又扎进漆黑的山路。人们像打了一支兴奋剂,每个人都上足了弦,拼命地紧紧跟着队伍往前奔。“哎!那边有灯光。”马上有人制止:“嘘,别出声。”
  拐过了一道山梁,逐渐地走下坡路了,队伍的行走速度并没有减下来,拼命地往前奔。忽然,队伍停下来了,跟在后面的人顺着惯性撞到前边的人身上,挤成一团。前面出现一条一米多宽的沟壑,有人顺势跳过去,金玥拉了妹妹金瑛一把,悄声说:“瑛子,勇敢点儿。”说着一纵身跳了过去,接着,又跳过去几个。金瑛深吸了一口气,助跑冲过去,结果差一点掉在深沟里。顾不上说什么,队伍又前进了。顺着山坡走,开始收不住腿,站不住脚,队伍中不断地发出“哎哟”的声音,不是摔了一跤,就是跌倒了,轻微的笑声和哀叹不时出现。忽然,队伍又停了下来,只见肖锋站在路边,用不大的声音对大家说:“同学们,咱们已经通过敌人的封锁线了,下面全是坡路,大家可以慢慢下去啦。”
  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不只是紧张过度,还是累得,都站在那儿张着嘴喘息,有的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肖锋一看这情景,马上说道:“大家不能停留,快点儿下山,这里还是很危险的,等天一亮就不好办了。嘿,别愣着啦,快!”
  大家纷纷站起来,往山下走去。一个生得白白净净的姑娘却蹲在地上没动,金玥过去拉她,她悄声对金玥说了些什么。戴眼镜的小姑娘也凑过来说:“我也憋不住了。”金玥转身对肖锋说:“你们先走,我们马上就下去。”
  金瑛不解地问:“姐,她们怎么啦?”
  金玥说:“别问了,女孩子的事儿。”看着队伍走下山去。
  金玥对两个姑娘说:“快点儿吧,我给你们看着。”
  两个姑娘一边走向树后一边说:“也不知道怎么了,精神一紧张就想尿。”
  小姑娘说:“憋死我了,差点儿尿了裤子。”
  金玥说:“慢慢就好了,你快点儿吧,咱们还得赶队伍呢。”
  小姑娘很快跑过来,金玥问:“她呢?”小姑娘说:“她还没完呢吧。”淑媛慢慢走过来,竟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想走了,抹着眼泪说:“人家裤子都尿湿了,我反正不走了。”金玥劝解道:“你这样不行,咬牙坚持一下,咱可不能掉队。听见没有,这可是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呢。来!”说着,和小姑娘架着淑媛往前跑。没跑几步,淑媛又坐在地上,说鞋袜也湿了,走不动了。金玥和小姑娘无论怎么劝说,她只是哭,小姑娘正了正眼镜说:“你不愿意走了,就在这等死吧!”金玥说:“马上就下山了,你再坚持一下,再不走就赶不上队伍了。”任金玥她俩怎么说,她就是坐在地上不动。金玥气急了,朝淑媛的屁股上用力踹了一脚,淑媛“嗷”的一声从地上蹦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前跑走了。金玥正发愣,小姑娘拽了她一把说:“走吧,她跑的跟兔子似的,别把咱们落下。”
  队伍开始下山了。山势比较陡峭,又全是滑溜溜的沙子小道,大家开始站不住了,只好顺着沙石往下滑一些。胆小的姑娘,吓的两腿发软,干脆坐下,玩滑梯似的往下出溜,不同的就是两手两脚屁股都用上了。有的大褂被扯开了,裤子被磨破了,手也被沙石划出血了,两边的树枝不时的迎面扑来,有人躲闪不及被划破了脸,就这样,连滚带爬的冲下山去。
  终于到达山底,大家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互相拉拽着才直起腰来。这时,东方已露出一片鱼肚似的曙色,周围的景象也渐渐清晰起来。大家互相看看,不是扯破了大褂,就是磨破了裤子,有的弄得满身是泥土,不由得“哧哧”笑起来。金玥忙着掏出手帕给划破手的女孩包扎。肖锋对大家说:“天也亮了,前边的路也好走了,再走不远咱们就到根据地了。现在休息一下吧。”
  白煜问:“在这里大声说话,敌人听不见了吧。”
  肖锋回道:“不怕了,这儿离敌人远了,你们就是放声唱歌也没事儿啦!”
  一阵清脆的孩子似的欢笑声立刻在空旷的山谷中回响起来。金玥拍着手说:“哈哈,咱们唱个歌吧!”
  白煜说:“这一路,紧张得连大气都没敢喘,都快把人憋死啦。”
  金玥问肖锋:“哎,队长,你不是说在敌人的炮楼底下过吗,怎么连炮楼什么样也没看清呀?”
  肖锋说:“傻丫头,这是你死我活的战斗,我可不敢拿你们这些人才开玩笑。要是真出点儿事,组织上会杀我的头的。”
  金玥略有所悟地说:“噢,这么严重。”
  白煜气愤地说:“鬼子真流氓,尿溅了我一身,臊死了。我当时要是有枪非崩了这群坏蛋。”金玥说:“那你也不就暴露目标了吗?”白煜说:“真晦气,没打着狐狸先惹了身臊气。”大家都笑了。这个说:“哎,当时我的心都快蹦出来了。”那个说:“说是原地隐蔽,我一趴下,觉得腿凉凉的湿湿的,原来趴在泥水里了。没办法,又不敢出声。现在裤子还湿着呢。”
  白煜说:“别找理由啦,吓得尿了就尿了,还什么湿啊凉的。”
  那个姑娘说:“至于吗?谁英雄,谁好汉,咱们战场上见。”
  白煜说:“呵,真没看出来,穆桂英在这儿呢,好威风啊,下关这厢有礼了。”
  那个姑娘说:“我叫雪梅,免礼平身吧,以后你说话少那么尖酸刻薄的。”
  白煜一哈腰:“好了,您哪。”大家哄笑起来。
  肖锋笑着说:“现在没事儿了,大家可以边走边唱,出了这条沟就快到家啦。”
  太阳升起来了,从未见到的大山景色呈现在眼前,十几个姑娘,看着如此美丽的青山、绿林,呼吸着沁人心脾的空气,沐浴着初升旭日的光芒,不禁叹道:“深山幽谷,抬头远望,只见高峰,巍然云霄……”
  “看,那是什么花?真美呀!这里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我们这一队人,绝大多数都是生长在城里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欣赏着深山中的青山绿水,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那样令人陶醉,忘记了疲劳,忘记了危险,忘记了一切。只有歌声、笑声回荡在这群山环抱的山谷里……
  队伍走出山谷,金玥看到远处的高坡上,伫立着一棵树,惊奇地招呼大家:“哎,快看那边山上只长了一棵树,像不像梦笔生花呀?”
  白煜说:“说明这棵树的生命力强,像泰山顶上的青松,独挡风雨。我看倒像金鸡独立。”
  小姑娘说:“我看那棵树像个哨兵,为根据地站岗放哨呢。”
  肖锋说:“那就是棵消息树。敌人要是来了,就会放倒它,通知咱们的部队和老百姓有情况。”小姑娘忽然吃惊地说:“哎,你们看,树还真的倒了。”
  大伙儿疑虑地问肖锋:“不是说敌人来了才放倒树吗?可别把咱们当成敌人了。”
  “就是。他们不会朝咱们开枪吧?”金瑛说着止住了脚步,姑娘们也纷纷停了下来。
  肖锋说:“放心吧,一会儿你们就明白了。”
  队伍进村了,隐隐约约看到一些石头砌墙、木头盖顶的农舍,周围种着面积不大的玉米地、菜地,山坡上到处是果树。忽然,路旁的石头后面钻出两个手持红缨枪的孩子,横在路上大声问道:“干啥的,有路条吗?”
  肖锋走过去拍拍孩子的头,笑着说:“有哇,黑蛋儿。区上没通知你们吗?”
  那个叫黑蛋的孩子也笑了:“是您哪,肖队长,她们就是从北平来的姐姐吗?”
  肖锋说:“是啊。怎么看着不像?”另一个孩子撒腿就往村里跑,边跑边喊:“哎,来了。北平的学生来啦!”
  好像早有准备,村里的男女老少拥着两面大鼓,“咚咚”作响地涌到队伍面前,乡亲们拉着这群身体疲惫的姑娘们嘘寒问暖。肖锋大声说:“同学们,咱们现在到家了。大家用不着再担惊受怕了,这儿的老乡都是咱抗日的乡亲,跟咱们是一家人,大家跟他们回家洗洗涮涮,好好休息休息吧。”随着阵阵笑声,金玥、白煜、金瑛和那个小姑娘,被前呼后拥地来到一位大娘家,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围着她们悄悄地小声议论。
  这个问:“你们城里的姑娘也来打鬼子,怕不怕?”
  那个问:“你们这么小就离开家,想家吗?”
  金玥说:“我们早就盼着来抗日前线了。有共产党、八路军和全国的四万万同胞,日本鬼子有什么可怕的!”一个小媳妇说:“俗话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你们这么小的年纪,又是女孩子家,干啥非要当兵啊?”金玥说:“古有花木兰,今有青抗先。她们当兵还是女扮男装,我们当兵,就为抗战出把子力,团结在一块儿打鬼子。”白煜说:“怕狼别养羊,怕狗别出门。咱们那是不磨不炼,难成好汉。”一个小媳妇说:“哎哟,一个毛丫头,咋跟老爷们儿似的,啥时候成好汉啦。”说得大家一阵哄笑。
  房东大娘端着面汤挤过来:“让开,先让孩子们吃饭。吃饱了不想家。”热气腾腾的面条汤和馒头、咸菜都端上了桌。大家狼吞虎咽地吃着香甜的晚饭。饭后,房东大娘为她们烧了一大锅开水,让她们洗脸、烫脚。金玥用香皂洗了把脸,洗掉汗渍的发黏感觉,皮肤清爽多了。小姑娘递过一条毛巾来,金玥眨了眨眼睛问:“这是擦脸的?”
  小姑娘说:“是啊。”
  金玥把毛巾贴近鼻子闻了闻,皱着眉头说:“哎呀,这能用吗?油渍麻花的。”
  白煜在一旁说:“我的大小姐,到这儿就别那么多讲究了。不用这个,你用什么呢?”
  金玥撇撇嘴说:“那就不擦了呗。”说着把毛巾递给淑媛。
  淑媛也捏着鼻子说:“啊呀,这可怎么得了啊,几年没洗了,我反正不用。”
  白煜说:“穷讲究,还热血青年呢,来到自己的家都适应不了,还抗战呢。”
  金玥说:“你少拿抗战说事儿,讲卫生是健康的根本条件,没有健康何来抗战?”白煜说:“你擦把脸还影响健康了,闹了半天倒是说我影响抗战啦?”
  金玥说:“我可没说,谁叫你有事没事捏出个臭虫腻歪人来着。”
  白煜说:“嘿,死丫头,嘴真刁,走了和尚捉道士,你倒有辫子抓了。”说着抓着金玥的后衣领,淑媛拉住她的手说:“干嘛呀你?”
  白煜咯咯地笑着说:“呵,你们倒成了一拨的啦。”
  “就是。”金玥说着唱着,“工农兵,联合起来,向前进。”大家一起唱起来:“万众一心!工农兵联合起来向前进,消灭敌人!”大家七手八脚地抓住白煜的四肢往地下墩起来,大家唱着唱着情不自禁地欢笑起来。“你们别闹了,累不累呀你们。”金瑛不高兴地嘟囔着。大家放开白煜,白煜拍拍金瑛的肩膀说:“谢谢你啊,要不她们非把我墩成地不平不可。呀,小模样挺俊,人面桃花似的,不像那位,长得眼睛不小,就是傻愣愣的。”“行了吧你。”金瑛挣开她的手,坐在炕沿上开始脱鞋。
  金玥脱下鞋子,发现脚和袜子都粘在一起了,对白煜说:“你看,脚都泡白了,紧巴巴的,真难受。”
  白煜说:“呀,我浑身没劲儿,连脱鞋的力气都没了。哎,小姑娘,小不点儿,过来帮帮忙。”
  小姑娘说:“我有名字,我叫于文霞,不叫小不点儿。”
  白煜有气无力地说:“好,于文霞,帮我脱了袜子。”
  于文霞脱下自己的袜子痛苦地说:“就你行,说我眼镜反光,摘了眼镜又看不清,害的我膝盖都摔破了。瞅,我的脚上都起泡了,哎呀,好疼啊。”
  金玥:“好了,快烫烫脚吧,回头我帮你挑了。”又拿起白煜的脚帮她脱掉袜子,“好了,快泡吧。”
  金瑛一边脱鞋一边说:“长这么大也没受过这份罪,唉,以后真不知道该怎么着。”
  金玥说:“瑛子,少点儿怪话吧,干革命就得受得了苦,你不是挺有理想的?”
  金瑛说:“理想也不是受罪,是革命浪漫主义……哎,姐,晚上咱们睡哪呀?”于文霞也问:“是啊,在哪谁呀?”金玥也觉着奇怪,正不知如何回答,房东大娘抱着被子进来,往土炕上一放,说:“洗洗早点歇了吧。”金玥问:“大娘,晚上我们在哪睡呀?”大娘说:“你们不是坐在炕上吗?”金瑛说:“就睡这呀,家里的床都是有腿的,这不就是用砖搭的大窗台吗?”大娘笑着说:“这叫土炕,冬天可暖和了。”大娘出了屋,于文霞说:“这玩意儿怎么睡呀?硬梆梆的。”金瑛也说:“是啊,哪有睡窗台的,真是。”
  金玥打断她的话说:“行了,行了,少说几句吧,快烫烫脚。”
  几个人把脚放进脚盆,白煜眯着眼摇着头,说:“真舒服,我宁愿泡它一宿。”
  于文霞说:“我困了,泡着睡了啊。”
  金玥说:“好啦,要是泡一宿,明天就好熟了,再加上点儿酱油红烧一下,整个儿一红烧猪蹄。”
  白煜迷迷糊糊地说:“哦,记着分我一个吃。哎呀,眼睛都睁不开了。”就这样,她们七扭八歪的在土炕上美美地睡了一个好觉。
  天亮了,金玥发现大褂破了,裤子也破了,只好换上带来的衣服。正换着衣服,于文霞也醒了,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好舒服。哎,金姐你早醒了,不多睡会儿了?”
  金玥说:“天都亮了,大娘早就把饭做好了,咱不起床,人家还得热。哎,白煜,起来了。”
  白煜揉着眼睛说:“我想睡也睡不着了,这么早就听你们吵吵了。你不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吗?”
  “哎!”于文霞惊叫着:“我的裤子都露屁股了,怎么穿呢?”
  白煜说:“小不点儿,露点儿怕什么,谁叫你小哇。哎,我的也露了,不过一点点,没事换上新的,咱不是有备无患嘛!”
  小不点儿说:“我出来的时候走的急,一件衣服都没带,这可怎么出门呀?哎,白姐,你那件破的不厉害,借我穿穿行吗?”
  白煜一板脸:“不借。”
  小不点儿哀求着:“好姐姐,求你啦。咱们都是一起干革命的同志嘛!”
  白煜穿好衣服,梳着头说:“不借,不借,就不借。少拿革命同志拉近乎,怕什么,露着出去才有人看呢。”
  小不点儿说:“干嘛呀你,都是一块来的,一点儿交情也不讲。莎士比亚说过,朋友之间必须是患难相济,那才能说得上真正的友谊。”
  白煜一仰脖子说:“嘿,你少拿什么比亚说事儿,不懂,不懂(扑通)!蛤蟆跳井。今儿个,你要让我高兴了,可以饶了你,看你怎么让我高兴高兴呢?”
  小不点儿眨眨眼说:“你长得漂亮,像白面馒头似的。”
  白煜说:“胡说,漂亮有用白面馒头形容的吗?”
  小不点儿说:“那你像花儿似的,出水芙蓉一样娇艳欲滴的荷花。”
  白煜说:“不像,我有那么娇嫩吗?”
  小不点儿说:“那你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俏丽动人。”
  白煜说:“还是不像,我都十七啦,又不是小孩子。”
  小不点儿说:“那你就是迎风绽放的喇叭花,人见人爱。”
  白煜说:“胡说,你才人见人爱呢。”
  小不点儿一抱脑袋说:“谁知道你像什么花儿,要不你打我一顿得了。”
  白煜一板脸说:“笨蛋,人家都说我像白薯,你就没看出来吗?”
  金玥说:“行了,行了,你们俩别闹了。白煜,帮她一下,我昨天还帮你脱袜子呢。”说着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
  小不点儿不解地问:“白姐,又怎么啦?”
  白煜笑道:“瞧你那样儿,让我想起一种叫熊猫的动物。”
  小不点儿问:“熊猫怎么啦?”
  金玥凑过来,边笑边用手擦着她的眼窝,说:“熊猫是你们家亲戚呗。”说着把小镜子递给她,“这是灯油熏的。”
  白煜把裤子递过来说:“凭你这小模样儿,不借你倒让我不好意思了,湿手抓面粉,想甩也甩不掉了。”
  白煜撅撅嘴接着说:“好,行,吃人家的嘴短,给你个面子吧。”说着把裤子扔给小不点儿:“哎,可不能白穿啊,穿完了给我洗干净啊。”
  小不点儿笑着说:“一定。谢谢,谢谢姐姐!”
  小不点儿穿上裤子看了看:“哎,没什么两样啊!我妈说,我刚生下来,屁股是一瓣儿,后来掉在地上,摔成两瓣儿啦。白姐,看来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摔过?”
  白煜说:“傻丫头,我可不像你那么不禁摔,你要再摔着可就四瓣儿啦。”
  金玥笑着说:“要不要试试?”说着和白煜抱起小不点儿。
  小不点儿带着哭腔说:“好姐姐,千万别摔,摔坏了……”金玥、白煜笑着把她放下。小不点儿拍拍裤子上的泥土说:“呀,这么脏,几天没洗了?”
  白煜一回头,小不点儿赶紧捂着嘴,悄悄对金玥说:“这样的破裤子还用洗呀?”两个人偷偷地笑了。
  金玥、白煜、金瑛、小不点儿和几个姑娘说说笑笑地走出村。金玥指着山坡说:“大娘说这边山坡上的果树都是她家的,有山里红、核桃、大枣,咱们可以随便摘着吃。真是含花复含实,只等佳人来啊。”
  白煜说:“呵,听你这话,就是给咱们预备的啦。”
  “是吗?太好了。”姑娘们像鸟一样叽叽喳喳飞进果林,果树上已是果实累累。她们尽情地嬉闹、采摘着。金玥爬到树上摘了几个青青的果实扔给树下的姑娘们,喊着:“尝尝,梨还没熟,肯定又酸又涩。”
  小不点儿咬了一口,涩的直咧嘴,说:“呸!梨还没熟呢,太涩了。”
  姑娘们边吃山里红、苹果,边捧着“青梨”围坐在一起,相互议论着:“住在这样山清水秀的地方,采摘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真是有点儿世外桃源的感觉。”
  白煜说:“这里太寂静了,连个电影都看不上,新鲜两天行,常年呆下去我可受不了。”
  另一个姑娘说:“他们都是农民,也不识字,怎么对咱们要抗日的人那么亲,那么欢迎呢?”
  金玥说:“农民怎么啦,农民就不知道爱国啦,你不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吗!”
  金瑛说:“怎么连老太太都知道抗日呢?”
  金玥说:“这是个民族问题。咱们住的那家,房东大娘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都去当兵抗日啦,女儿也都是妇救会的干部,别看人家没文化,思想觉悟可不比咱们低。”
  小不点儿说:“是,听说日本鬼子到村里来过一次,杀了好多人呢!哎,血流遍地。你们怕不怕?”
  白煜说:“有什么可怕的,咱们既然来抗日,就有不怕牺牲的精神。死也不能当亡国奴,胆小鬼是上不了战场的。”
  小不点儿打了个冷战,说:“听他们讲鬼子杀人的那场面,我头发都竖起来了,可瘆人了。”
  金玥说:“大家别怕,别鬼没见着自己先吓跑了,咱得有点儿英雄气。就是什么也不在乎的劲儿,没什么了不起的,别让人笑话咱们!”
  另一个姑娘说:“我们住的那家,大娘的儿子是村干部,就是为掩护八路军被鬼子杀害的。”
  金玥说:“国难家仇啊,今天的中国是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人人都以牺牲捍卫民族的尊严。这样看,咱们的老百姓可太伟大了。”
  小不点儿说:“真了不起,人家做出多大牺牲啊。有人还说他们没文化……”
  白煜说:“别打击别人积极性啊。什么事不都有个认识的过程吗,不是有人还嫌老乡的毛巾脏吗?谁都一样,得慢慢适应,像你一生下来就知道吃,也没人把你打残了啊。”
  小不点儿撅着嘴说:“不虚心,就知道损人。”
  另一个姑娘说:“谁还不兴随便说说,在北平,我当‘民先’的时候还撒过传单呢!”
  白煜说:“你撒过传单,我们还打过汉奸呢,臭显摆什么呀!”
  金玥说:“姐妹们,我们已经来到抗日前线,我们要为国家和民族献出一切的时候到了。热血滔滔,热血滔滔……预备唱。”姑娘们一起唱起来:“只因为耻辱未雪恨,愤恨难消。四万万同胞啊!洒着你们的热血,去除强暴。”歌声顺着山林越传越高,越飘越远。
  回到家,大娘煮了许多新摘下来的老玉米,金玥她们都高兴的拿起玉米啃起来。大娘说:“刚才把你们换下来的衣服都洗了,等晾干了,再给你们补好。”
  金玥放下手中的玉米,说:“大娘,我们自己能洗。您叫我们怎么谢您呢?”
  大娘说:“你们都是城里的姑娘,细皮嫩肉的,这种粗活儿怕是没干过。”
  白煜说:“大娘,我们慢慢就学会了,您应该让我们锻炼锻炼。”
  金玥说:“我们既然来到抗日前线,就有吃苦牺牲的准备。”
  大娘抚摸着小不点儿的头说:“孩子们,你们这么小的年纪,身体又单薄,就离开爹娘来打鬼子。哪儿有爹娘不疼儿女的,在这儿,俺就是你们的娘。”说着拉起金玥的手:“看,这白云一样的手,多像菩萨的莲花指啊。娘可舍不得啊!”
  金玥她们被感动了,握着大娘的手,说:“大娘,您真像我们的亲娘啊!”
  片刻,大娘说:“你们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孩子们,有空儿路过这儿,再回来看看娘。”金玥激动地说:“娘,等打走了日本鬼子,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队伍离开村子,走上了征途。发现村里的人们都担着水桶往回走,白煜说:“哎,他们怎么都到外边挑水,村里没井吗?”
  肖锋说:“村里没有井,要走上三里地到河里去挑水。你们来了,他们不让说,说城里的孩子爱干净,多跑几趟不就行了。说实话,我是第一次享受这么高的礼遇,可以放开了用水了,走马灯上抹糨糊,沾了你们的大光了。”
  金玥说:“乡亲们太不容易了,咱们以后一定要节约用水啊!”
  小不点儿说:“乡亲们对咱们太好了,还给我装了花生、大枣。金姐,我把咱们剩的‘青梨’也带上了,放放熟了再吃。”
  肖锋问:“你说什么,这里好像没有梨树啊,我看看。”小不点儿递过‘青梨’,肖锋哈哈大笑起来:“这哪儿是‘青梨’,这是核桃。”
  “是吗?”“这核桃怎么长的跟梨差不多啊?”姑娘们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小不点儿说:“我这儿可装着好多花生、大枣呢,你们谁吃,别客气啊。”
  白煜说:“你以为就你有啊,臭显摆,咱这儿还有鸡蛋呢。”
  金玥说:“大娘煮鸡蛋的时候我看见了,原来都被你们贪污了,大伙说行不行啊?”
  姑娘们喊着:“不能吃独食!”“贡献出来吧!”说着扑向白煜。肖锋捂着嘴笑笑,无奈地摇摇头。随着微风,传来一阵嘀嘀嗒嗒的军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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