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零零二年的初夏

　　五月的最后一天，是我的生日。像是得到初夏的祝福般，这一日总是晴天。天很蓝，云很白，风很温柔，阳光很烂漫。
　　我是程渝南，龙华一小三年级的在校生，家里的独女。二零零二年的五月三十一日，我十岁了。
　　与过去的九个生日不同，今年我收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妈妈送的密码日记本。往年，除了生日蛋糕，我收到的礼物是洋娃娃、机器人玩具、动画片小人书、《十万个为什么》，都是别人创造出的各种玩意儿，哄我开心，供我赏玩。妈妈说，日记本，是我创造故事的新天地，我可以把每一天发生的每一件小事，心里的喜怒哀乐都记录在上面。除了我，没有人可以“偷窥”她的“芳容”。这样，日记本就是我最亲密的朋友，而我，就是日记本的“创造者”，抑或是“主宰”。
　　这对于只有十岁的我而言，是一件多么激动人心的事儿呀！虽然我会写的字儿不多，三年级也是刚开始学作文儿，但是我心底里、脑海中有好多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有好多好多想讲给别人听却苦于没有对象的小心思，有好多好多说不完道不尽的故事，现在终于有“听众”啦！
　　说起来，我从小就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心灵手巧，会折叠纸星星啦，会编花篮和漂亮的辫子啦，会给芭比娃娃裁华丽的衣裳啦；笨手笨脚的我，干这些事儿，既没有耐心，即便花费心思做出来，也是难看得要命。偏生我就喜欢写东西，写起来就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仿佛笔中有神仙儿，让我着迷得欲罢不能，提笔就不想搁下。
　　所以，这个礼物实在是太合我心意啦！虽然今年生日，老爸出差不在身边，但是也有可爱的兄弟姐妹小伙伴儿们，陪在我身边，大家一起在厨房里帮忙，实质是捣蛋；大家一起唱生日歌，切蛋糕，吃美食，惬意极了。和以前的生日一样，我超级开心，超级兴奋，超级幸福！
　　当天晚上，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日记本，就着明亮的台灯，认认真真地在上面留下了第一篇文字：
　　2002年5月31日星期五天气晴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请了几位小朋友到我家玩。
　　今天的生日和往年不同，因为爸爸出差了，只有几位小朋友和妈妈陪我。回想起往年的生日，又吃蛋糕又点蜡烛，全家快快乐乐地唱着歌儿。哎，真没jin,要是今天都这样的话，那多好啊！
　　过了一会儿，妈妈从皮包里拿出一个日记本，对我说：“这是送给你的密码日记本。”我惊讶地跳起来：“嗬，这么精致的日记本怎么打不开呢……”等我还没把话说完，妈妈就给我分析起了打开日记本的规则，小朋友们可xianmu我了，都想来看看。
　　我想，爸爸妈妈找来的钱也来之不易，我一定要好好学习，考出优异的成绩来报答他们。
　　
　　第二天就是一年一度孩子们最开心、最喜欢的六一儿童节，而且是周六，学校必须放假啦！从昨晚开始的兴奋劲儿就没有在我身体里消失，延续着内心的欣喜，今天又是非常愉快的一天！
　　虽然下着蒙蒙细雨，可这并不影响我和小伙伴儿们喜悦的情绪。每年的六一儿童节都会下雨，这都快成惯例了，出去玩儿肯定是不行啦，但是在家里玩儿也有在家玩儿的玩法。
　　昨天帮我过生日，这几只“小猴子”都没走。他们是谁呢，让我一一道来。
　　首先，是我最喜欢的表姐秦靓晶，她是我二姑的女儿，比我大半岁，和我同年级。我俩待在一块儿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我比较活泼，话比较多，她比较文静，什么都让着我。跟她呆在一起总是很舒服。
　　然后是我俩共同的表妹，夏落莺，她是我小姑姑的女儿，比我小一岁，现在读二年级。她是个典型的“讨嫌娃儿”，特调皮，特淘气，特“多动症”。在一个地方待不过三分钟就东张西望、上蹿下跳，可想而知她做功课三心二意，自然学习成绩不咋地。她老是不听我和靓晶的话，让她好好看书呢，看着看着人就开始玩儿手指头了；让她帮忙拿个东西呢，一转眼人就一溜烟儿跑不见了；让她不准动的重要物件，不留神儿的话准跑到她手上了，即便把它放在超级超级高的房顶上，真是搞不懂她如何办到的。总之，我和靓晶对她是又爱又恨，又无奈又恼火，想尽各种办法捉弄她，挫挫她的锐气。
　　还有两个小表弟，都是妈妈那边的。妈妈这边，我排行老大，是名副其实的“大姐大”。老二老三都是弟弟，比我小三岁，他俩生日只差一个月，可以说是穿连裆裤长大的。他俩今年都才七岁，刚上小学一年级。老二叫郭达川，是小姨的儿子，他皮肤白，单眼皮儿，“拉丝眼”，说话声音跟鸭子似的，也是个“讨嫌娃儿”。要是跟夏落莺凑在一块儿，那绝对是一台大型动作戏，打来跳去，鸡飞狗跳！所以每每把他俩聚在我家，我都极其担心沙发破洞，椅子断了，沙发塌了，真是伤透脑筋！
　　老三聂海是一个长相漂亮、性格坚韧的小男孩儿，他爸是我大舅舅。大舅舅脾气火爆，思想古板，一言不合就打人。记得他才五六岁读幼儿园的时候，小海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在他爸开的装修公司的店面一直不停地磕头，磕得额头都出血了他爸也不喊停。在我舅舅暴力阴影下长大，小海还能做一个安静懂事的美男子，真是不容易。他虽然话不多，但是很听我话，也没有啥自闭症，该玩儿就玩儿，该笑就笑，能如此乐观真是太不容易了！他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渝南姐姐，你真的太幸福了！我真是太羡慕你了！
　　还有一个小姑娘，叫李言，她是我妈妈同事的女儿，也比我小一岁。比那个炸翻天的夏落莺不知道乖了多少倍！李言爸爸在老巷开了一家小诊所，她就经常来我家玩儿。我俩在一起的日常就是，买烧烤，吃烧烤，买零食，吃零食，买串串香，吃串串香。反正每次在她家附近很多小吃摊，她爸都会给我们挺多零用钱招待我们好吃好喝。对于我们小学生来说，五毛、一块都是“大钱”，够存着吃好几天零食了。别说她爸每次一给就是五元、十元了，简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的巨款啊！
　　六一儿童节，我们六个小朋友，因为下雨，躲在家里。爸妈有事儿出去了，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别提心里有多带劲儿了。看电视，吃零食，玩儿积木，捉迷藏，打游戏，什么室内游戏都被我们给玩儿了个遍。
　　中午饭也是我们自己动手做。别看年纪小，秦靓晶和夏落莺可是个顶个儿的大厨呢，她们经常在家里帮父母做饭，技艺超群。我呢，虽然厨艺不及她俩，可好歹也是个五岁就会搭个板凳儿在锅里热蛋炒饭的主儿，真可别小看我。我可是有“炸土豆”这个拿手好菜的呢。只有另外三小只缺乏“实战经验”，在旁边观摩观摩，淘个菜，剥个蒜，端个碗啥的打打下手。
　　酒足饭饱后我们继续重复上午的玩法儿，真是佩服我们小学生的精力，既不觉得烦闷，也不觉得无聊，一个玩了几百次的游戏，还是一如既往地觉得有趣儿。
　　晚上，又到了我与日记本的“约会时间”，看着漂亮的一页纸，真是舍不得“下手”，怕是我丑丑的歪歪的字体，“玷污”了人家的美丽。
　　6月1日星期六雨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我在家里炸土豆。只见我这位“大厨师”和“小厨师”们在干什么？
　　哦，“小厨师”在帮着“大厨师”炸土豆呢！你看，“小厨师”们有的拿起勺子捞起还没炸的土豆，有的抱起佐料开始放，还有的拿起要装“熟土豆”的碗……
　　几位“小厨师”做好了准备工作，我这位“大厨师”就要大显身手啦！我把土豆放进锅中，只听见锅中发出“滋滋”的响声。忽然，锅中“hong”的一声炸，把“小厨师”们吓了一大跳，连锅边都不敢靠近了。我用筷子夹了一块在嘴里，“哇！太好吃了！真是一盆美味佳肴！”
　　
　　星期天，是我固定的“画画日”，这一天我要和死党李一燕去书画室学画画和书法。
　　李一燕何许人也？她是我同班同学，却比我大一岁，仗着她“年老”，非要逼我认她当老大。我俩除了一个班，也住同一栋楼，她家七楼，我家五楼，我俩平日一起上学放学，周末一起去书画班。
　　每天早上七点就能听见她“粗犷”的叫声响彻整个楼道：“程渝南！上学啦！走啦！快点出来！”每次我捂着震惊过度的耳朵，从家里慢慢吞吞地走出来，她总要不厌其烦地唠叨：“哎呀！你怎么老是这么磨磨蹭蹭的？”然后皱着眉头看看表，一本正经地说，“你看看，我这次等了你三分钟又二十七秒！唉！时间就是金钱！老师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你看看浪费了我多少钱！”我不得不忍受着耳朵旁边蜜蜂般的聒噪，一直走到楼底。
　　要说我话多，跟李一燕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她那个快嘴，每天叽里呱啦，喋喋不休，不愧获封为“快嘴李翠莲”。
　　李一燕不仅话多，长得还胖，肥嘟嘟的小脸，肥嘟嘟的小手小腿，肥嘟嘟的肚子，本身我就骨瘦如柴，站在她身边，更显得我风一吹就倒的纤纤弱质了。我还被她一个远房表弟取了个绰号，叫“芊芊”，看起来很美的名字吧，人家实际上的意思是我瘦得跟一根牙签儿似的。所以，可以预见，和李一燕为伍，我没啥好果子吃。
　　我俩上学放学路上成天吵嘴，李一燕这个“暴力狂”，一言不合就往我身上“一锤”，她那个小拳头可有劲儿了，痛得我龇牙咧嘴的。当然程渝南我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必然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可是呢，我力小如蚊蚋，一拳蹭在李一燕身上，她根本就没感觉呀。于是后来，我决定和李一燕的战争非得是“智取”，否则我绝无胜算。于是我想了好多各种各样的“阴招儿”来对付她，比方说趁她不注意往她头上来一掌啦，往她书包里塞垃圾啦，打她一锤然后死命往前跑让她追不上啦等等。李一燕也是见招拆招，反正我俩的较量一直没停过。论蛮力，自然李一燕占上风，但论灵巧，还是我略胜一筹。
　　这天李一燕一大早就来我家门口“练嗓子”了，我真是好奇她咋不去学习美声哪？怪浪费了她这副好嗓子！
　　耷拉着脑袋，斜挎着书包，我站到李一燕面前。她还是跟以前一样，苦口婆心地“教育”我动作要快点儿。
　　这哪办得到呢？要知道，我一二年级那个动作更加拖拉。比方说，小学一般四点半放学，老师的板书，大家抄到五点左右就走得差不多了；我不成，我得抄到六点半、七点，跟着老师一块儿回家。比方说，人家小孩儿回家写完作业，六七点就可以吃饭了，吃完了还可以看一会儿动画片才睡觉；我不成，我光是写作业都能写到十点，挂着个暗暗的台灯，在那儿跟一乌龟似的爬着田字格。比方说，其他的小孩儿吃饭吧，十多二十分钟就搞定了；我不成，我一顿饭要吃两个多小时，而且嘴巴还漏饭，整个桌子和地板上全是饭粒。这样想想，我真怀疑七八岁的我，是不是一个智障？但是我一年级的考试还能考数学一百分，语文九十九点五呢！为啥记得这么清楚？那是因为我语文被扣了零点五分，被老师打手板打了一大板呀！她还凶神恶煞地跟我说：“你不会写'不'字吗？为什么要写拼音？”叫我实在是难以忘怀啊！在老妈和李一燕的催促下，现在我的速度可要快多了，尽管和常人比起来还是慢半拍。
　　淅淅沥沥的小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到处是些泥泞和水坑，一不留神就把裤脚和鞋子打湿了，叫人好不心烦。虽然喜欢画画，但实在不喜欢在下雨天出门。这样的天气，就适合躺在被窝里做白日梦嘛！
　　李一燕跟我说着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和下学期就要升四年级了她又紧张又期待，我一言不发，在心里咒骂着老天爷和鬼天气。
　　不知不觉就到了画室。今天又是学简笔画，老师在黑板上挂了一只大嘴猴，好不可爱。可我看了一点儿都不觉得欢喜，我最不擅长的就是简笔画了，怎么画都画不好，看起来是个“四不像”，连我自个儿都看不下去。李一燕不一样了，她画画天赋很高，又喜欢看漫画、画漫画，简笔画对于她而言简直就是如鱼得水。
　　一天都是烦躁不安的心情，搞得我干啥都不顺心，看着李一燕那得意洋洋、志得意满的样子，更是好想打她！为啥她下雨天也能这么高兴呀？为啥她简笔画能画这么好咧？为啥今天又学简笔画呀？为啥今天不放假啊？好烦啊！好烦啊！好烦啊！
　　
　　于是，二零零二年的初夏，有天晴，有下雨，有快乐，有烦恼，情绪起起伏伏，日子快快慢慢，像烟火，像流星，像落花，像流水，像一面刻印着不停翻转的画面的镜子。带我，回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