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谈心
作品名称:世人谓我恋长安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6-08-01 09:05:44 字数:3098
“怎么突然肯喝药了?”第二日早晨,当摩得将勺子伸到努黛嘴边时,努黛张口乖乖喝了下去,摩得又是欣喜,却又是惊讶地问着。
“哎,谢天谢地,公主你总算肯了!”夏拉分外激动,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算了,活命要紧。”努黛不想多说什么,昨夜之事,她不想露出丝毫痕迹。宇文邕这人的本事只怕是非同小可,他既是亲自暗暗随了使臣来,显然对自己是志在必得了。
眼下,似乎她更可能嫁到大周了。
“不过你怎么好像没睡好?”欣喜过后,摩得又是满腹狐疑地问着。按说这几日,努黛每日傍晚睡下,几乎都得到第二日太阳升起才会醒来,可她今天双目分外无神,本就蜡黄的面色瞧着分外没有血色。
昨夜,车怙,不,应该是宇文邕,事先差人暗中在夏拉的晚膳中下了助眠药,因而她才睡得分外沉,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宇文邕离开后,努黛便彻夜无眠。她不知自己该兴奋,还是忧虑。既然车怙与宇文邕是同一人,那么至少,她肯定笃定宇文邕不会伤害她。可是,宇文邕这般举动,却是叫她心中对“车怙”平添了不少惧怕之感。
按父汗说,大周朝政为宇文邕的堂兄宇文护把持,宇文邕俨然把宇文护奉若神明。就是这般温顺的“傀儡”,居然敢跟着求亲的使者暗中前来,他就不怕此举会让宇文护起疑?何况他夜里潜入摩得这位突厥大王子的营帐子,显然本事十分了得。
“睡得可香呢!”努黛皱了皱眉,“生病了脸色自然难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好好,不奇怪不奇怪。”摩得说不过她,便接着将汤药送到了她嘴边。
宇文邕……车怙……宇文邕……车怙,明明他们就是一人,可努黛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宇文邕再当作车怙。车怙是她朋友,然而宇文邕,带给她的是些许畏惧。
给她喂好了药,摩得便去军营中操练部下了。
“夏拉,把我那本《千字文》拿来,我要温习温习!”越想越心烦意乱,又无法下地,也只能拿《千字文》来解解闷了!
梅格拉蹭了蹭她的胳膊肘,努黛伸手拍了拍它的身子。哎,梅格拉不会说话,和她玩也是无聊了。
“公主,您就好生休息吧,看汉字实在是累人!”夏拉正想给她按揉按揉腿,却见努黛原本无神的蓝色眼睛瞪得老圆,她便不再说话,赶忙出了摩得的帐子,回到努黛自己的帐子中去取那《千字文》来。
病倒前,那夫子原本要教她读读《诗经》还有《论语》,结果她就这么病了。
一打开,努黛却觉着分外无趣。《千字文》她已然能读得滚瓜烂熟,翻来覆去,就没些有趣点的!
她想叫夫子干脆来教她读读《诗经》,不过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学《诗经》,说不定她读着读着就睡着了!
正在思索着该如何排解这无趣的日子时,只见一侍卫走进大帐,单膝跪地禀报:“启禀公主,大周许国公宇文贵想见您。”
宇文贵已接近六旬,早在宇文邕的父亲、大周文皇帝宇文泰起兵时,他便随宇文泰征战,立下赫赫战功,朝廷特地为他立碑。除了带兵打仗,宇文贵曾任多地刺使,还官封过大司空、小冢宰、大司徒还有太保,可谓功勋卓著。即便是宇文护把持朝政后不断斩除异己,宇文贵也并未因此受到冷落。
“请他进来吧。”努黛并不想见大周的这些个王公贵族,奈何宇文贵这般身份,若是她不让他进来,绝对是对大周的不敬。
不一会,只见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在侍卫以及译者的陪同下掀帐而入。由于昔年四处征战,宇文贵落下了不少老伤,走路十分缓慢,却是精气神十足。
“参见公主,”宇文贵向她深深行了礼,他说的是突厥语。
“许国公,您不用多礼,我会汉话的,就是不大熟练。”努黛定了定神,缓慢地用汉语开始和宇文贵交谈。平日里除了和夫子,她就没和他人说过汉话,而今宇文贵来,对他说汉话,也是借以表达尊重。
宇文贵一听这话,面色上不禁微微一笑,而后转过头,示意译者可以退下了。不过看见努黛身边的梅格拉时,宇文贵还是微微变了脸色,却很快恢复了震惊。
梅格拉死死盯着宇文贵,这段日子里,除了夏拉、阿史那•燕都还有摩得,其他人进来,梅格拉的双眼都比平常分外警觉。有时努黛解开绑在她四肢上的绳索,梅格拉也不会出去觅食,就这么一直待在努黛身边,守着她。
“听闻您病重,老臣特地来看看您,也是替皇上来看看您。”宇文贵说得很慢很慢,让她能清晰听懂每一个字。
听得“皇上”二字时,努黛心中一紧,而后只见宇文贵眼睛一瞥,瞥到了努黛放在被子上的《千字文》,而后笑着道:“公主好生勤奋,病着也要读书。”
“没什么,不过是排解排解,太无趣了这日子。”努黛慢慢找到了语感,缓缓道。这般说着,努黛不禁觉着,她的汉话说起来并不太磕巴。
“皇上平日也一样,他又不必管朝政大事,就读读书、作诗、下棋。”宇文贵摆了摆手,“相较之下,您父汗可比咱们皇上忙碌太多了。”
这话倒并非夸耀,从努黛记事起,就时常半年,甚至一年半载父汗都征战在外,并不在她的身边。如此一来,大哥便兄代父职。当哥哥也跟着父汗出去打仗时,她的日子就更无趣了。
“不过,皇上其他事可以都可以不管,娶您的事情,他是一定管的。”宇文贵忽然话锋一转,瞥了一眼夏拉,而后向努黛使了一个眼色。
努黛即刻会意,“夏拉,你出去一会,我和许国公有些话得私下说。”
夏拉点了点头,便转身出去。虽然努黛知道夏拉嘴巴非常紧,但是有些话,她还是不大愿意就这么让夏拉知道,何况她不想让夏拉知道车怙和宇文邕是同一人。
“公主,您也知道,当今大周虽然是皇上在位,但是大事都是宇文护大人做主。其实,皇上原本打算连婚事都全让宇文护打理,后来那年,他在突厥草原上见到您后,回去后就跟宇文护大人说,这桩婚事由他自己来打点,他定要娶到突厥公主。”宇文贵压低了声音。
努黛的双唇在微微颤抖着,嘴中似在低语,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他怎么不来亲自跟我说这些?”
“您忘了,此次前来,无人知道,白日行事必须小心些,不方便出面。”宇文贵笑了笑,努黛恍然大悟——她怎么就忘了这点?
“那年,他是跟大冢宰说,大周既然派了使者要来和突厥谈婚事,他不如一道来来,即可以游山玩水,还可以先暗中瞧瞧将来新娘子是什么模样。谁知,后来您父汗悔婚,您一气之下跑出来,那回事正巧遇上了他,您不还和他喝酒了?”
是啊,遇见车怙,的的确确不过是偶然。偏生就是这偶然,让宇文邕的出现成为了一场定局。从头到尾,唯有她,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人。
“回来后,皇上就和大冢宰说清楚了。他说,大冢宰日理万机,那么他的个人终身大事,还是不必由大冢宰操心。他只求此事交给他,别的军机国事,他自是不会过问。也是,婚姻大事,何况是和突厥联姻,没什么不对,大人就答应了。”宇文贵的声音有些苍老,却不失底气,就和她父汗一样底气十足。
“皇上早料到您父汗定会留有一手,这次就和我们来了。他早就叫我们要注意您的行踪,您父汗悔婚后,我们就赶快告知了他。就在您想自尽时,他可赶到了。那天皇上回来后震怒,责令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办成。本来并不想亲自出面来见您,结果听闻您病得连药都不吃,他就决意冒险来见你一面,让您不要再求死。”宇文贵的眼中满是感慨之色,“就今天早上,皇上告诉我,昨日他不敢待太久,有些话没能和您说清楚,您这么一来定会受些惊吓,叫我今日以探病的名义,来把这些故事跟您说了。您知道后,尽管好好养病,剩下的,他会全力以赴。”
努黛仍是一言不发,奈何她的心越跳越快,就快跳出她的嘴巴。
宇文邕……想不到他如此上心……努黛的双唇在不住颤抖着,眼中隐隐有泪。是,他在那儿力挽狂澜,自己却在这儿一心求死,她到底在干什么?
“您回去告诉他,就说,他给我的那把短刀我还留着,不过我不会拿它来自尽的。”定了定神后,努黛坚定地对宇文贵道。
那短刀,她始终收藏着,她不是没想过用那把刀自尽,奈何她的双手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