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考学

　　李刚确实当兵了，第二天早晨，在镇上的大院里，欢送的人群熙熙攘攘，有父母送儿参军的，有对象送男朋友入伍的，有的是同学朋友来送的，还有的是看热闹的。丁大韦也来了，那是老明子告诉他的，老明子说，李刚要当兵了，班里组织大家早晨去送他。老明子还说，咱俩早晨一块到镇上去，并着重强调，这样的场合我们一定要去。
　　所以丁大韦和老明子一大早就来了，到了镇子上，老远就看见镇大院里有两辆卡车，卡车上贴着“欢送新兵光荣入伍”和“一人参军全家光荣”的大红标语。在欢送的人群里，丁大韦一眼就看见了李刚，李刚今天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他看上去更加的帅气，他一米七八的身材，配上那身军装，真是要多英俊有多英俊。旁边站着他的爸妈，周围是来欢送他的同学。丁大韦看见，梦雪也站在欢送的同学中，丁大韦想过去，可他看见梦雪，他就没有勇气上前了。这时，老明子在一旁给丁大韦招手，丁大韦一下就蹲在了人群里，最后，他看见新兵们列队上车，看见了欢送人群向新兵招手，看见了李刚的父母和同学在向李刚招手，他还看见梦雪也在朝着李刚招手，他很快走出了人群，向学校跑去。
　　这一天上午，同学们又都在谈论着李刚，有的说李刚穿军装的样子真好看；有的说李刚有气质，一看就是块当兵的料；还有的说李刚很有发展前途，不信你看吧，他一准能当上军官。梦雪肯定听见了大伙儿对李刚的议论，她的脸上红红的，红得像一个熟透了的苹果，眼里也水汪汪的，好像一不小心那汪水就能溢出来。总之，丁大韦能感觉出梦雪从内向外涌动着一种幸福。丁大韦听着大家对李刚的议论，他现在觉得有些后悔，他的脸一会红一会热的，他觉得他不该给梦雪说那些话，他也不该那么地对李刚，甚至说李刚的人品问题。
　　老明子跟着丁大韦一块向家走，老明子有些埋怨地说：
　　“早晨怎么叫你，你不上前啊？你到底怎么了？咱们班大部分同学都去送李刚了，按说平时你和李刚最好，还经常在一块打篮球，就是做个样子，好赖也得上前打个招呼啊！”
　　丁大韦没有回答，只是闷闷地低着头走路。停了一会儿，丁大韦说：“我真该去送送李刚……”
　　“你呀，你真是的！”老明子看着丁大韦摇了摇头。
　　这个学期过得很快，不觉就放假了，在放假期间，丁大韦想找梦雪道个歉，但是他整个寒假也没见到梦雪的影子。他在想，梦雪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假期过得很快，说着就又开学了，梦雪还是不正眼看丁大韦，有时见了丁大韦，她装作没看见，一扭脸就过去了，这使得丁大韦更加的自责。这一学期，丁大韦是稀里糊涂地过来的，直到毕业。毕业后，同学们都下乡去了，只有丁大韦和老明子接父亲的班到了矿上。
　　梦雪下乡了，在毕业后的两年里，丁大韦根本没见过梦雪。他很想知道梦雪过得怎么样？农村的那种苦能吃得了吗？但此时的梦雪已经不是儿时的梦雪了，他再也没有资格去关心她了，更何况自从那次在上学的路上给梦雪说李刚后，到现在为止，梦雪都没有给自己说过一句话。
　　在同学们下乡的第二个年头上，丁大韦看到很多同学都陆陆续续的从农村返城了，男生们到矿上统一分到了井下当了采煤工，女生们则分到了食堂、灯房、机电科等地面单位，梦雪分到了矿工会，当了一名播音员。
　　毕竟是在一个矿上，偶尔也能在路上碰见，有时丁大韦看见梦雪，就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误，远远就躲开了，他就像不认识梦雪一样，即便是不能躲开，他也假装没看见，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梦雪，他还觉得现在自己是个煤矿工，梦雪更看不起他，他宁愿让梦雪把自己当路人，当个从来都不认识的人，这样的话，他的心里或许会好受一些。
　　他现在每天的任务就是下井干活，就是发狠地去干活，让自己累的跟个狗似得爬不起来更好，这样就能更快地去睡觉，睡觉醒来再去下井干活。别人都说下井的活儿很危险，是两块石头夹着一块肉，可丁大韦却觉得非常好，他愿意过这样的生活，他愿意远离地面，远离熟人，因为一下到这不见天日的井下，他就觉得是一种解脱，是一种情感地释放，黑洞洞的井下，两眼一抹黑，谁也看不清谁，不用看谁的脸，不用假惺惺，不是更好吗？
　　井下确实很危险，丁大韦工作在顶板破碎的掘进头上，他觉得随时都会有冒顶的危险；井下确实是两块石头夹一块肉，说不准那块石头落下来，就完蛋了。丁大韦有时候在掘进探眼，探眼空间很小，他不得不趴着干活，整班子趴着往外撩煤，连直个腰都不能直；还有时候掘进头有顶板水，水在头上滴滴答答往下流，跟下雨似得，他的衣服被水淋得湿湿的，他就得在湿衣服里泡一班子，但不管再苦再累，他也要咬牙顶着，他不愿意给任何人说自己苦，自己累，说自己的工作有多危险，他觉得给别人说没有任何意义，他不能让别人看不起自己。有时候他还这样想，这辈子算完了，每天工作在这黑洞洞的井下，再也没有什么出头之日了，心里充满了悲观。
　　眼看着年龄越来越大，很多同学都有了对象，家里人也和他介绍了几个，但都因为他是下井的，女方不愿意。他终于明白，当煤矿工工作环境脏乱危险不说，还真得让人瞧不起。这时他也突然发现，在他身边下井的那些同学，不知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都调到了井上，有的到了机电科，有的到了小车房，甚至还有的到了机关，他也想调到井上去，这个想法给爹说了后，他立马就后悔了，爹把他狠狠地臭骂了一顿：
　　“调调调，还没干两天，就想着往上调，你爹干了一辈子，也没有说往上调！”
　　爹说完还觉得不解气，又气哼哼地说：“你当你爹是科长还是矿长，嗯！没出息！”他听着爹的话，知道这往井上调工作不是件小事情，靠自己的爹是绝对办不到的，只有忍着继续干。
　　那天，他刚升井就看到了梦雪，梦雪比上学时看起来更漂亮，更成熟了，她是跟着矿工会慰问队一起，在井口给升井的工人送水，缝补衣服的。当他看到梦雪时，梦雪也正好看见他，丁大韦正想躲开，梦雪已在大声地喊他了：
　　“大韦哥，升井了？喝碗水吧！”
　　“哦，小雪？你返城了？”丁大韦假装不知情地说。
　　“嗯，返城了，在矿工会播音室工作。大韦哥，你好吗？”梦雪笑着说。
　　“好！好！”说着他的眼里就盈满了泪。
　　“你怎么哭了？大韦哥！”梦雪边给大韦往手里递水边说。
　　“看见你，高兴的！”
　　“别这样，我见到你也感觉很高兴，几次想给你说话，我看你老是躲我。”梦雪有些埋怨地说。
　　“是吗？”丁大韦擦擦脸上的泪，把话题转开，说：“回来了就好，广播室的活儿不错，适合你干！”说完，大韦把水喝完，又说：“小雪，你忙吧，我走了？”
　　“嗯，快洗洗回家休息吧！”梦雪说。
　　丁大韦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今天心里感觉很高兴，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高兴，是见到了梦雪？还是梦雪叫得那一声大韦哥？好像把他又叫回到了小时候，叫得他心里热乎乎的。他到了洗澡堂，他没有急于去洗澡，而是蹲在了更衣室伤心地哭了起来。
　　这年，国家恢复了高考，他听说不是应届毕业生也能参加高考，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就和老明子说：“咱们复习功课参加高考吧？”
　　老明子有些不耐烦地说：“复习什么啊？那些年我们学的那点儿东西早忘得一干二净了，复习也不会考上的！”
　　“那怎么办？我们就这么一直下井？”丁大韦说。
　　“我，我很快就要调到机电科工作了，是我叔叔托人给办的。”老明子看着丁大韦说。
　　“你也要调走了？”丁大韦瞪大了眼问。
　　“嗯。”老明子说。
　　一阵沉默，丁大韦低着头，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唉，我告诉你一个消息，李刚回来探亲了，上一个周末我看见的。”老明子说。
　　“李刚怎么样？”丁大韦关切地问。
　　“李刚升官了，我看见他穿得是四个兜儿的军服，我问他是什么官，他说是排长。”
　　“你在哪儿看见的？梦雪跟着他吗？”丁大韦又追问道。
　　“嗯，梦雪跟着他，他们一块去看电影。”
　　“是这样！”丁大韦自言自语地说：“当军官了！当军官了好！”
　　一会儿，丁大韦对老明子说：“那我可要复习功课去考了啊？就是拼了这条命，我也要考上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