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去何处1

　　突厥与大周军队分别出兵后，十二月，大周主帅杨忠接连攻下二十多座城池，并且攻下了大齐防守重地陉岭。两军汇合后，便大举进攻晋阳，意图一举抓获大齐皇帝高湛，谁知晋阳大雪连月，迟迟攻克不下。眼见无法攻下晋阳，突厥木杆可汗阿史那•燕都，也就是努黛的父亲下令士兵大肆掠夺而回。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努黛待在摩得的军帐中，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读着，每每读完一字，均要思索思索接下来的那一字究竟如何念。此次父亲派兵连同大周一道进攻大齐，已然表明了与大周联姻之意愿。正因如此，摩得便在自己麾下找了位俘虏来的汉人士卒来教她些汉文。眼下，努黛正开始学着《千字文》了。
　　这《千字文》，本为梁武帝为其女儿研习书法，特命给事中周兴嗣编纂了。此书由一千字组成韵文，可谓是汉文初学者最为基本的启蒙读物。
　　“公主，这汉文听着实在跟咱突厥话太不一样了，根本别想听懂，连猜都猜不出在说什么。”一旁的夏拉也跟着学着，只不过她可没像努黛那么认真。这不，她正一边念着《千字文》，一边逗弄着正趴在桌案边的梅格拉。
　　“你当我想学呢？”努黛说着，头趴在了桌案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时不时就被微风吹起的帐帘，“我可比你更不想学！”
　　师傅对她要求一点都不松，每日该认多少字就是多少，多一个不行，少一个不行。多了，怕努黛一时没法全学会；少了，怕她心生懈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今个师傅没让她学新的字，就是叫她将之前学过的所有字尽数温习一遍。她一边念着，一边开始提笔临摹着。
　　“藏”这一字无论是对于努黛抑或是自幼学习汉文的孩子而言，都是分外复杂，努黛将这字写得分外慢。因为是初学，她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一旦遇上如“藏”这般复杂的字，她写出来，没少看着黑成一团。
　　写完一遍后，努黛又细细临摹了一遍。可不，写完三遍后，努黛一把将笔掷在了桌上，墨水即刻在桌案上溅上了点滴小小的黑色水珠。
　　“这汉字都是什么破玩意儿？”她盯着那个在她眼前无异于一团乱麻的“藏”字，又一次开始临摹，“搞得这般复杂！还叫人怎么学呢？”
　　“得了吧公主，您在这儿骂，还不是得学？不学，嫁到大周去，您怎么和人开口说话呢？”她正瞪着那个“藏”字发怒时，夏拉冷不丁开口道。
　　“你倒说的轻松！读你的书去！再废话，我把这墨水涂你眉毛上！”这话一出，夏拉身子轻轻一缩，低下头继续轻声念着。
　　夏拉啊夏拉，都说主仆一条心，怎么就是不会好生附和她，尽和她说反话呢？努黛在心里气呼呼想着。可夏拉又没说错话，就算不是为了婚嫁而学，想想为了以后见到车怙大哥能和他流畅交流，她也要好好学。
　　瞪了一会这叫她烦躁不已的“藏”字后，努黛悻悻重新拿起了《千字文》，继续念道：“云腾治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这“腾”字又是个复杂的，纵然心中千万怨气，努戴还是默默拿起了笔，在纸上一笔一划临摹着那“腾”字。
　　汉人究竟都在想什么？为何要将汉字造得如此复杂呢？努黛思忖着，却是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学汉字，似乎也就比教会梅格拉说话容易了那么点。
　　“努黛！”正当她吃力写着“腾”字时，只听父亲浑厚的喊声骤然间响起。抬起头，只见父亲已然掀开了帘帐，身后跟着两名侍卫。
　　“父汗！”她一把将书本拍在桌案上，一路小跑着奔到父亲面前，“都大半年没见到你了！”说着，她一头扎进了父亲的怀抱。父亲紧紧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脊背，道：“好像又高了不少。”
　　“大汗。”夏拉微微一侧身。突厥不似中原那般礼节繁复严苛，下人见到主子，也就这般稍稍行个礼以示礼节。
　　“夏拉，你去熬些奶茶，再备些烤包子！”努黛侧过头对夏拉道。夏拉连忙领命，退出了帐子。
　　父亲定下心了要她嫁去大周，这么一来，可谓是让努黛之前对父亲所有的怨恨一笔勾销。嫁到了大周，便意味着可以去往长安，若是老天开眼给了她有机会，说不定还能再见到车怙大哥。
　　“你呀你，半年不见，这脸上的肉还多了不少！”父汗轻轻捏了捏她有些肉嘟嘟的脸颊，“看来呀摩得那小子把你照顾得不错！”
　　那还要问？待在哥哥这儿，他自是对她百依百顺。
　　“大哥敢对我不好么？除了要我学汉文，他哪儿都好！”努黛的面上扬起了得意的笑。此时，梅格拉站了起来，跑到了父汗的脚边，不住用小嘴摩挲着父汗的黑色靴子。
　　“你这小丫头，我不在时，你可有仗着你大哥胡作非为？”父汗伸出右手，轻轻摸了摸梅格拉的额头，又侧过头对努黛笑道。
　　“哪儿敢？大哥找了个夫子教我学汉文，还说，要是我不好好学，回头他就让我去军营里被折磨上几天，看我还敢如何！”努黛一瞧着面前的汉字，心中就窝火。
　　“你呀！我瞧你这性子，就得去军营里，把你这小脾气给磨了！”父亲伸过手，抓起那本划了许多圈圈点点的《千字文》，翻阅着，“省得以后要是你在大周受了气，一怒之下要跑回突厥，那可就丢人喽！”
　　“父汗……你说……”听着父汗这么一说，努黛心中那深不见底的心湖，被一阵莫名的惆怅吹过，“以那宇文邕的为人，他会让我受气么？”
　　她只知原本要嫁的高纬不是什么好人，却鲜少听父汗提及宇文邕的为人。而今临近嫁娶，她对素未谋面的宇文邕愈加担心。
　　父汗没有回答她，努黛抬起头，却见父亲面色有些凝重，这叫她心中一沉。
　　“努黛，”父汗拍了拍她的肩膀，“宇文邕这人，还真不好说，我并非说他如高纬那般，只是他对那大冢宰宇文护百依百顺的，似乎全然忘了他自个才是皇上。不过先前，他两位兄长都企图从宇文护手中夺权，结果都没什么好下场。而今他这般乖巧，也实属无奈，可我人在突厥，哪儿能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想的？唯一肯定的，就是他定不会如高纬那样对待自个的女人。他先前娶了几位，真没听说有谁被他凌辱过。”
　　这番回答，不好不坏，至少努黛听着，不会心里头拔凉拔凉的。其实真说起来，就因为这宇文护，父亲先前顾虑不少。此人极有手段，若是他企图对努黛不利，也不知以宇文邕这般恭顺能否真护住她。
　　过了好一会，夏拉将热腾腾的奶茶与烤包子端了进来，放在了桌案上。
　　半年不见，父女俩自是聊了许久都停不下来，直到了正午时分，摩得来请他父女二人去用午饭时，努黛和父汗才停了下来。
　　回来不过两个月，阿史那•燕都再次派使者向大周进献特产。一个月后，复而派使者，请求与大周一道进攻大齐。团聚不过几个月，努黛再次与父亲分别，幸好父亲依旧让摩得驻守突厥，这日子太不至于太乏味。
　　由于宇文护的母亲与宇文邕的姑姑皆在北齐，宇文护为接回母亲，恐吓大齐言明会与突厥一道出战。大齐放回二人后，宇文护再度联合突厥出兵。
　　此次出征，宇文护率领二十万大军至潼关，而后兵分三路：尉迟迥发兵洛阳，权景宣则前去攻打悬瓠，杨摽则去攻打轵关。谁知这杨摽自持多年驻守边疆从未败于大齐，竟是犯下轻敌的毛病，被齐军大将娄睿击败后被俘虏，而后投靠了大齐。权景宣倒是顺顺利利拿下了悬瓠。
　　宇文护让尉迟迥等人一边斩断河阳路从而遏制北齐的救兵，一边继续围攻洛阳。洛阳守将乃大齐行台尚书独孤永业，在其率领之下，洛阳城岿然不动。而后大齐国君高湛，大将段韶、斛律光和高长恭领兵前来救援。齐军驻扎于邙山，周军则由山下往上进攻，待至周军疲惫后，齐军从半山腰冲下，将不少大周士兵打入了山下溪流中。趁着齐军于邙山攻打周军时，高长恭领命前去洛阳城解围。
　　此次出兵大齐，宇文护无功而返。而阿史那•燕都尚未与周军汇合，就接到周军战况不利的消息，便即刻撤兵。
　　就是在这般时不时地出兵当中，突厥的草原又一次为白茫茫的大雪所覆盖。就在新一年的第二个月份降临时，宇文邕派了成国公宇文纯、许国公宇文贵等人以及一百二十名宫人前往突厥，迎接阿史那•努黛前往大周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