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自然灾害” (二十)
作品名称:岁月漫步 一生回顾 作者:漫然心静 发布时间:2016-07-21 20:17:58 字数:4027
到了沈阳,当然要到姐姐家,姐夫是军官。快过年了,部队分给他们大米和猪肉。姐夫父母住在山海关,为了孝敬父母,他托我带大米、猪肉到山海关去。事先他给山海关打去电话,让他父亲去车站接东西,他告诉我说:火车在山海关停十八分钟,时间足够我过天桥将东西送到出口处,再回来继续乘车。
车到山海关停站后,我背着大米、猪肉过天桥,在出口处不费劲就找到了姐夫的父亲,我交了东西后,又站着聊了一会儿,我不断看着手表,还早,才停车八分钟!这时,火车汽笛突然叫响了,接着刹车放松,火车启动了。我一看大事不好,再过天桥回去已经来不及了。立即冲向铁路,想穿越过去追上火车。这时,来了两三名路警抱住了我,不让我穿越铁路,我说我的东西还在车上,必须赶过去上车,路警还是不放手,并说:车上东西我们给你向下站打电话,请他们送回,你可以换乘下班车走。这样,我只得在山海关留了下来,第二天继续南下。老先生懊恼说:“我以为你在山海关下车,不知你还有东西在车上,否则也不和你聊天了,真怪我!”原来火车因晚点而提前开车,在山海关只停了八分钟。
这样,我被逼在姐夫父母家住了一天,不断到车站去打听我丢在车上东西的下落。好在重要东西我都随身带着,留在车上只是一只手提包,里面装的只换洗衣服之类,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时,风气尚好,各行各业都比较认真负责,后来我的这只手提包居然被送回了山海关,待我拿到这只提包时,已是从上海回东北途中。包内除丢失几只玉米面饼之外,可算是完璧。而那几只玉米饼是姐姐放在包内,留我路上吃的。这几只饼可算是提包内最具诱惑力的东西。
在山海关丢了提包,就这样两手空空地乘车去了北京,在北京买了一只草编的提包,——因为它最便宜。包内装了一条送给母亲的大前门香烟,又买了一些北京蜜饯之类的东西作为礼物,就这样回上海去了。
在北京时,拜访了王仁求、马兴祖、姜云海等几位同学。那时的北京当然也很困难,但和在东北沿途特别是在沈阳所见相比,情况好多了。也许因为首都管理得严,“盲流”少。但即便如此,和我离开时的情况也大不相同了。我在北京车站吃了一顿从未见过的“咖喱窝窝头”。本来我要的是“咖喱饭”,一见“咖喱”两字会联想到“牛肉”。那时我当然不存会吃到牛肉的奢望,但还是被“咖喱”两字吸引住了,拿来一看,竟是一小碗纯咖喱调成的糊状物。服务员说米饭已经卖完了,给我补上两只窝窝头。我喝了咖喱糊,吃了一只窝窝头,另一只留下,带回了上海,让母亲看看北方的窝窝头是个什么样子。
我离开四年半,又是从遥远的黑龙江回到上海,母亲、兄、妹当然都十分高兴,不消说得。
到上海的当晚,公南哥就请我们去“政协俱乐部”,即原来的“丽都花园”吃饭。
哥哥在上海属“统战对象”,他在“政协俱乐部”有一张餐券卡,凭卡每月可就餐十五人次,自己吃或请人吃都可以,但每月只能吃十五份就是了。
在这个俱乐部吃饭,像往日一样可按菜谱要到各种荤菜,很便宜,即仍是困难时期以前的价格。餐厅供应汾酒、竹叶青等名酒,还可以吃到冰淇淋,而最令我喜出望外的是:一桶米饭放在餐厅,客人可以随意添盛。真没有想到在中国还有这样的地方,大米饭放在那里随便吃!这一顿晚餐真是酒足饭饱,兴奋之余,谈起在东北的情况,特别是沿途所目睹的灾难,许多服务员也围了过来听我讲。那时,为了维护脸面,北京和上海是全国供应最好的地方,因为中国大门尚未打开,北京和上海是外国人可以窥见的两个窗口。一般的上海市民并不十分了解外地所发生的情况。
在哥哥带领下,后来又光顾了几次——我去吃是最上算的,因那里饭可任意吃,而我吃得最多。有一次,仅我们兄弟二人去用餐。同桌一位太太带一个女孩。我们坐下点了菜,在坐着等菜时,我眼看着一桶香喷喷的白米饭,忍不住去盛了一碗先吃起来,一碗下肚反倒吊上了肚里的馋虫,只好继续吃下去。在服务员送来菜肴时,我已三碗饭下肚,于是接着喝酒吃饭,饭后又各要一客冰淇淋吃了。总计这顿,酒菜在外,我吃了八碗饭。同桌小女孩惊奇地对她母亲说:“个叔叔吃喀许多!”妈妈在桌下用脚轻踢女孩,叫她不要作声,我当然装着听不懂或是没有听见。
刚到上海时,母亲不无抱歉地对我说:“你回来正赶困难时候,买什么都要票,不能烧多少好小菜给你吃。……”我说:“妈妈,无需什么好菜,大米饭吃饱了,我就心满意足了。……”母亲听后,心里十分难受。
上海比我在东北,情况虽然好得多,但大家也感到粮食和副食紧缺,买粮食要搭配地瓜,六斤地瓜顶一斤白米,家家也都将地瓜搭在米内烧饭。我食量奇大,在家时也不便多吃,只有偶尔到政协餐厅去才“放开肚子”饱餐一顿。当然并非所有上海市民都可去政协餐厅的,只有高干和少数“统战对象”才有这样待遇。
平价食品不是买不到,就是严格定量供应,例如六七角钱一斤的饼干之类的点心,每月每人只能买半斤,肉、蛋之类亦是每月半斤。因此,虽然工资很低,但大家还是有钱买不到东西,于是国家想出了一个货币回笼的好办法——卖高价食品,名之为“高级点心”、“高级饭店”等等。
我月薪四十六元,当时很少有人月薪在百元以上。正常的物价当然也不高,一斤蛋糕之类的东西不会超过一元钱。那时出现“高级点心”每斤售价三至六元,每斤仅收三两粮票,买多少不限,但一般人买不起。我那时是单身汉,没有什么负担,每月也只能吃一两回这种“高级点心”,一般是买一斤点心,一顿吃完,过一回馋瘾。
此外有“高级饭店”,顾名思义,当然也就是价格昂贵就是了。
在上海,我进过一次“高级饭店”,出过一次洋相。
那时,上海的普通餐饮店都挤满了人,一桌尚未吃完,用餐者身后就站满了人,待你吃完后,他好坐下来吃。身后的人一般会用一张纸条写上姓名放在你桌上,表示下一拨已有人了,甚至下一拨再下一拨也有了名字。在这样有人在身后等你,也就是催你赶紧吃完的状况下吃饭,当然不会是很愉快的。好在那时的人,吃到嘴就是最大的快乐,至于吃时的气氛就无足轻重了。
一天,我在淮海路上看到一家西餐店,里面只有不多几名顾客,于是我也进去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服务员立即给我送来一杯茶,这时我在看餐桌玻璃板下的一张菜谱,于是服务员又退了回去。我看到似乎甲类西餐每客2.7元,乙类西餐每客1.2元,我想:要一客乙类还支付得起。可猛然灵机一动:为什么一般饭店均人满为患,而这里却冷冷清清,为什么还专为我泡来一杯茶,情况有点不对!于是再仔细一看,原来不是2.7元和1.2元,而是27元和12元。我一个月才挣46元,这顿饭当然不能吃。于是趁服务员尚未再出现之机,我来了个溜之大吉。几年后,在哈尔滨听几个同事谈起,他们也上过一次当,是真的上了当了。
有位毕业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的同事,困难时期他正在学校读书。该校属军工系统,在困难时期,军队是受特殊照顾的,一切供应较困难前无太大变化。他们在学校大院内读书,很少外出,对外面的变化基本不知。
寒假中,几个同学回南方探亲,在沈阳转车,一起到一家饭馆吃饭,点了几只他们认为是平常的菜肴,看菜谱的价格也未在意,可吃完结账时,要他们付好几百元,才令他们大为吃惊。原来每只菜的价格是他们意以为的十倍,看错了一位小数点。其中有一道红焖肘子,他们以为是五元(困难以前大体是这价格),实为五十元,他们只得将身上所有钱凑起来付了账,这才知道外面世界发生了多大变化!其实只有在“高级饭店”才实行这种吃完付账的办法,那时一般饭店都必须先买好饭菜才能就餐。有些国营饮食店至今还保留着那时留下的规矩:先买后吃。
几年未见,上海家中也发生了许多变化。哥哥除原已有一女儿外,又添了一个男孩,妹妹亦已结婚,生了一个儿子。
廾天的探亲假很快就过去了,又要回东北了。
在北火车站排队上车时,遇到一位头戴皮帽,身着大“棉猴”(风雪棉大衣)的年青人,他也是去黑龙江的。都背着很多行李——我的行李中大多是为同事采购的东西。我们相约同行,好有个照应。上车后,我们坐在一起,同座还有一位去天津的小姐,也带了两只大包。她一人出门,行李重,不方便,我们答应在转车时帮她一起办理。
那时还未建长江大桥,车到南京后,一般轮渡载列车过江,人不需下车。但我们乘的这趟列车则均需下车,自去下关码头渡口后续乘火车。火车站离码头不远,可以步行到达。我们行李太多,行走不便,于是决定雇一辆三轮车拉行李。蹬车工人要我们有一人押车同行,我们三人中当然是让那位小姐乘车了,两个小伙子步行。行前说好三轮车到码头后,只需将行李搬下车即可,待我们二人到达,再一起搬运上船。
起初,我们紧追着三轮车快走,马路上车辆行人熙熙攘攘,天又下起了蒙蒙细雨,三轮车毕竟比步行快得多,我们虽然紧盯着前面的车,不久就消失在茫茫之中了。待我们急急赶到码头,一看不妙!我们的行李和那位小姐都不知哪里去了,那辆三轮车更无影踪。当时我想到的是:那个女人一定将行李全拐走了,弄不好我身旁的小伙子也是她的同伙!
无可奈何之下,我们去向街心的交通警探询有未见到一个女人和三轮车。警察说马路上车辆很多,他怎么可能注意到某辆三轮,又问我们这女人的姓名和三轮车的牌号,我们竟然全不知道。警察说我们办事太荒唐,“警惕性太低了”。要我们再找找,实在找不到再到派出所去报案。
我们又在码头前广场认真查找一遍,当然仍无影踪。只有候船室没有去,我们认为一个女人是没有办法同时将那么多行李背进大厅的。大厅入口有一个广播室,那个小伙子进了广播室,要求为我们广播寻找。我看他已进了广播室,就急忙进大厅看看,当然还不时转身盯住广播室以防“同伙”开溜。
我刚进入大厅,那位小姐就看到了我,并大声招呼,我们的行李都在她身旁堆放着。这时我立即回头进入广播室,声明人和东西已经找到,不必广播了,以免难堪。
于是我们三人继续同行,谈起来才知是遇到了一位好心的三轮车工人,因天在下雨,为免行李淋湿,工人帮我们将行李送进了大厅,引起一场虚惊。
就这样,结束了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次探亲之旅——上海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