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天有阴晴

　　“劝劝是一定要的，只是那样的一个女人,遇到了一个像你侄子这样憨厚的后生，怎么样也不会轻易放手的。凭她是什么样的女人,找到这样的一个一心一意为着她的男人,也就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了，踏踏实实的了。女人一辈子不想找个知冷知热疼着自己的男人嘛，如今找到了，难道会因为你们哭哭啼啼就松手，又回去做暗门子。就是做又能做几年，不论是做暗门还是做明门，不就是为了一口饭。如今你侄子给了她饭，而且能给一辈子的饭。这样的男人不说那个女人,就是别的女人遇到也会抓牢而不撒手的。女人还是趁早给自己寻下一个男人，才最聪明。也就你这娘们，傻傻的，我求着你，你还不干呢！”史扬说。
　　“这说我侄子呢，怎么又扯上了我。拿你当个正经的人，你还没正经。不和你说了，越说越堵。”周妈无可奈何地说。
　　“怎么不正经了，你别以为我老史就一点正经都没有，我就想和你周桂花钻一个被窝，好好的过日子。这难道不正经，什么是正经。你难道要指望着你那死鬼男人，还是指望那要娶暗门子的侄子，还是以后老了和你哥嫂过？我看未必吧。就是你把所有的钱，都分文不留的给了你那嫂子，就你嫂子那样的女人，不过给你几天笑脸都是最多的了，难道会给你一辈子的笑脸。我的周妈妈，醒醒吧。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吧，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你真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啊，挺明白的一个人，不也糊涂，你还说你侄子傻，五迷三道的。我看你比他也差不多少吧。你侄子还知道找个知疼知热的女人钻被窝呢，你却孤枕独眠，我看啊！傻的是你，不是你侄子。你杞人忧天应该替着自己，不该替着你哥嫂和你侄子了。”史扬说。周妈本名就叫周桂花，这个院里除了史扬是知道的，并没有人知道。如今周桂花听着史扬的这句，“各人顾各人”的话，竟触到心窝。这是真话，也是实话，这是所有的话最真实的话。如今真应该个人顾个人了，替自己谋划谋划，别人终究是指望不住的，世态炎凉是真实的。周桂花此时更是五味杂陈了，只呆呆的，突然就老了许多。史扬又说:“而且你侄子还给你家带来现成的一个孙子，你家也算不赔了。生个孩子要一年半载的，养个孩子不也几年，如今这样的便宜也让你们捡到了。所以你们也不是很赔的，你那侄子想必也是不傻的了。”史老头一面说着，一抹坏笑却也现在嘴角荡漾着。
　　“你这个老不正经的，拿你当个知心人，你却说这样的风凉话，越顺越上脸了，我真是贱，和你说这些干嘛啊！也不知道你站在哪边，我们老周家没个出奇冒泡的尖，哪像你啊，猴精八怪的。”周桂花一面说一面却赌气转过身要走。
　　“桂花，你别犯愁了。那么大个小子去了那地方，又遇到一个特别会哄人的妓肯定要迷恋的。你们应该早阻止就好了，现在不过是磨时间罢了。如果你侄子不死了那份心谁劝也是白扯，你们应该早给他订下一门亲的，也许还能缓缓，娶了亲也就断了那不该有的杂念头了。”
　　周桂花又听到史扬说到这个痛处，连日堵在心口的闷，涌到嗓子眼里。就原原本本去把郭红姑家提亲的事，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史老头，又把想认下石头的话也一股脑的说了。史老头只说:“你啊！也够难为你一个女人家了。这事要我说也不是急事还是从长计议，我帮你拿个主意。亏了郭姑娘没有应承下来，否则你不是作孽嘛！不是要白白耽误了一个清白的女孩子了嘛！哎……这都是命啊！”
　　听着史老头也是长吁短叹的。周桂花突然感觉自己原来是这样的可怜，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大洋，怕是自己的嫂子和侄子也是久惦记了。自己能倚靠的原来只是自己。当时正是午后，太阳躲在厚厚云层后，灰黑的云朵重叠累絮着掩映春天午后最明亮的一缕光。一道闪电却从天际毫无设防的划过，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着天空，史扬忙说:“要下雨了，你先回屋吧，这天说来雨就来雨。你也别上火了，上火顶个屁用，你们急的火上房，人家小两口正在被窝里滚来滚去快活呢，你这当姑姑的还是要回去看看的，躲是躲不过去的。我瞧着那孩子还是明白的，也许就转了回来，都僵着也不好。再者你不回去你那嫂子又要埋怨你不管了，以后我劝你还是少搭点给你那侄子吧！你那侄子就是盘丝洞，缠住你这个姑姑也好有长期供给啊。你自己不想着点自己，谁又能想着你。我不多说了，省得你又要添堵。”正说着话，大雨点顷刻间就浇了下来，不及躲闪，周桂花就双手遮盖头，跑回自己的小屋了。史扬也奔向看门的小屋。噼里啪啦的雨点越发的大了，春雷果然响脆，下的雨果然也是豆大的。地上瞬间就汇成了小河流水哗哗啦啦的了。
　　周老爷才回来就被别人请去饭店接风洗尘了，只嘱咐金锁晚些去接自己。李妈看到金锁进院就已迫不及待了，招呼金锁进了自己住的小屋，忙忙的倒了一杯水，端到金锁面前笑着说:“可是回来了，你和老爷走的也匆忙，没来得及问你妹子你就走了，又不好贸然去你家，怕唐突了老姐姐和红姑娘，只好等你回家再商议了，我那儿子天天过来催我……”
　　金锁知道李妈一直惦记自己的妹子，那天回家担心红姑莫不开，便背着郭老太太和红姑提了李妈的儿子。红姑虽平日大大咧咧的，但是在这事上也是大姑娘头一次上轿，也是忸怩的很。只是满脸涨红僵硬的笑着，也回答说确实和李妈儿子见过面的。只让金锁和娘做主就好了，不用问自己的。金锁就揣到红姑肯定是满意的，便说那哥哥就给你订下了啊！红姑更是忸怩着，只说“哥，明天我给你做双新鞋子吧！”就跑开了。本来第二天就要和李妈说的，只是身不由己就和周老爷忙忙地去盛京了，又耽搁了几天。这几天对于李妈是急的，对李妈的儿子是急的，对郭红姑也是急的。梅子和郭红姑聊天从不提着郭金锁，梅子和弟弟聊天，石头虽天天的提郭金锁的名字，梅子也是不提的。
　　李妈照例委托媒婆去郭家正式说媒提亲，不过是形式了。互换庚贴却是上上签，郭老太太和李妈更是喜悦。红姑知道自己订了亲，也就不便再天天出去盼头露面了。虽是穷人家的女孩，应该避讳的却还是要避的。又找妥当的人，选了吉日子，就订在农历中秋，掐指算算也不过小半年了。虽不能像大户人家聘姑娘要有三十二抬和二十四抬的嫁妆，陪嫁的四季衣服还是要准备准备的。铺盖也要准备两床的，一个桶一盏油灯还有一件围裙都是必须要准备的。郭老太太看着自己的女儿就要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和自己一个屋檐下生活竟转瞬即逝了。并不愿相信天天伴在身边的姑娘，就要做了人妇又不舍又无奈又高兴，只要闲下来，只管瞅着红姑发呆。反反复复的叮嘱着:“到了婆家就不能像在娘身边了，要孝顺公公婆婆的，更要和姑爷相敬相爱的，不能总使小性子的，要懂得谦让，家和万事兴。姑爷天天在外面跑营生的，看着各种各样人的脸色，也是不容易的。回家了你可不能冷灶冷炕冷脸的，我看姑爷也好，也和你情投意合，心里也有你，你们又是见过面的。姑娘啊！你爹活着的时候最是疼你的，我们家穷却没深委屈了姑娘，这几年娘也多亏了你孝顺，身体还能这么硬硬朗朗的。”
　　红姑却也眼圈红红的，摩挲着郭老太太的手，说:“娘，这一走，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家里就剩梅子和石头了，石头又小，哥又不能时常回来的，只能又辛苦了梅子。”
　　梅子听到了也不无伤心地说:“姐，你就要嫁人了，我舍不得姐。”梅子的泪就滚落下。
　　红姑笑道:“我会天天回来看你们的，又不是很远。”
　　郭老太太却接着说道:“有婆家的人怎么能天天回娘家呢，会让别人笑话的。不能因为和娘家近就天天要回来的，婆家人会不高兴的呢！女孩子最终都要出门嫁人过日子的，婆家才是女孩子落叶归根的家，生是婆家的，死也是婆家的。不要天天想着娘，天天想着回家照顾娘。”
　　梅子却也扎入红姑怀里，期期艾艾地说:“我不让姐姐嫁人，姐姐就不能不找婆家嘛？我们在一起过一辈子不好吗？姐……你别走了姐……”
　　石头也扯着红姑的手说:“姐，我也不让你嫁人，你嫁人了就能陪我了。我梅子姐天天都要说我的。娘，我不要姐姐嫁人。你就和那个老太太说说呗，让她去找别的人呗。有那么的人，为啥就偏要找我大红姐啊，以后那老太婆子来了，我就拿棍子把她打跑，不让她把我大红姐抢走。”
　　郭老太太揽过石头，笑着说:“你这个小舅子，人不大，就知道护着你大姐，你大姐是没人敢欺负的了，你这一天比一天的大了，再有个二年可不就是顶门立户的大男人了，有你这小舅子撑腰，怕是你姐夫也不给你姐一点点的气受了。那老太婆子可是你大姐的婆婆，怎么好拿大棍子打着人家啊！你打了你大姐的婆婆，那婆婆不就不会对你姐好了，你大姐姐也会难办的。好孩子，娘知道你舍不得你大姐出门子。这以后不要说你的红姐姐，就是你的梅子姐姐也要嫁人的，女儿最后都是别人家的人的，留不住的。”
　　一听梅子姐也要出嫁，石头就嚎啕大哭起来:“梅子姐姐嫁人了，就没人管我们了，我们怎么办啊！娘，娘。”
　　郭老太太说:“你金锁哥到时就会给娘娶一个媳妇回来的，你就有了嫂子，你这个小鬼头有什么担心的，到时就有你嫂子心疼你这个小叔子的了，比你这两个姐姐还心疼你的。你梅子姐姐出门子且还得个两三年的，别哭了，动不动就哭鼻子。要不咱就给你梅子姐姐寻个上门女婿也行啊！这样的你梅子姐不但不走了，还招回一个。再者你红姐寻到这样的人家做婆家也是有福的了，你没看你姐夫人多好啊！又有一手好手艺，上次来还买的四色点心，也是细心的孩子，比你那愣头愣脑的金锁大哥强多了。你姐姐这辈子虽不能大富大贵，倒也衣食不缺的，我看亲家也是老实人家，料你姐到了他家也能做主的。”郭氏虽伤感到底还是高兴的。
　　“娘，你和小孩子说这些干嘛啊！他能听懂个啥子啊！”红姑说。
　　梅子也破涕为笑埋怨郭老太太，也说:“娘真是老糊涂了，说话就要带上我的，我不嫁人就陪着娘。”
　　郭老太太也笑说:“你大红姐何尝没说过这样的话，现在不也要嫁人了嘛！你可别拿好听的哄着你娘了，娘也是从女孩过来的。”
　　“娘，你又要取笑我了，那明儿就让我哥退掉这门亲事算了，我也不嫁了，就陪着娘。”郭红姑脸更红了。
　　郭老太太忙说:“别瞎说，会不吉利的。你嫁人了也是我老太太的闺女也一样陪娘的，半个女婿半个儿，娘又多了个儿子娘这是高兴啊！”说着更加搂紧怀里的红姑，一滴眼泪却也掉在姑娘的脸颊上。红姑抬手一摸，掉落在自己脸上的娘的泪却是凉凉的。心一酸眼泪便涌出来，想着就要离开了娘，哥哥，梅子，石头，离开了家，就再抑制不住了，泪水噼里啪啦的滚下来。郭老太太看着怀抱中的姑娘更是难舍，梅子看着哭着的老太太和红姑，想着以后不能和大红姐姐朝夕相处了。自从和石头逃荒出来，被郭老太太收留，红姑并没有一句怨言和推脱的。对自己更如亲妹子，并不让自己做一点点的重活的，总是抢着做活怕委屈了自己。对石头更是好，每每弟弟调皮了，自己略微责备两句大红姐都护在头里，想着以后不能再天天见到红姑，也是悲从心来，也抹着眼泪。石头本就离不开红姑，自来到郭家，郭红姑伴着自己更甚于自己的亲姐姐，自己现穿的衣裤鞋子都是红姑倾心打点的，给自己盛的饭也都是满满冒尖的，这以后就不能天天再看到大红姐了。又看着三个女人抱在一处哭，也是大哭。院里进来了人，炕上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去觉察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