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安身之所
作品名称:逃四川 作者:春雨阳光 发布时间:2016-07-13 14:09:08 字数:3605
驿站老兵看了看每一个人后说:“你们的选择都没有错。我觉得,你们两兄弟在具备了谋生能力和条件之后,还是分开的好。而且要有一定的距离,不要隔得太近。”
老兵的话,让龚老大感到诧异,驿站老兵怎么鼓动学俭兄弟分开住?住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不好吗?就像他们龚家后代住在龚家椅子里,人多力量大,遇到事情相互帮助,能战胜许多个人力量战胜不了的困难。想到这,龚老大突然想起了四娃子的事情:正是龚家的人多力量大,让他家无法留学俭他们住在龚家椅子;正是他们龚家人害了瘸子叔的命,让生命垂危的项颖不得不离开龚家椅子……人多做坏事,伤的天,害的理也更大。想到这些,龚老大的脸红了,他赶紧弯腰,装着去系鞋带。
学俭也感到惊讶,哪个家族不是辈辈代代繁衍生息在一个地方的?他看着老兵,等着老兵说理由。只有徐姑娘在心里赞同了老兵的观点,她想到了她的父亲,想到了徐家沟,正因为徐家都住在一起,才被哥哥给害了。惊讶也好,相信也好,他们都没有说出来,都只是看着老兵,听老兵说他的见解。
“现在的世道不太平,很多灾难都是官府奸人弄出来的,即使你兄弟俩住在一起也挡不住,还是分开的好。分开了,这个遭难,还有另一个在,不至于让李家的香火灭了。我希望你们两兄弟都平平安安,可是,株连九族的事情,或者兵匪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分开了,而且分得远远的,这些灾祸就能避免。当然,现在你们两兄弟还不是分开的时候,你们还需要相互照应。”老兵的话,让所有的人都抬起了头,他们不得不佩服驿站老兵对形势的分析,老兵眼光的长远,他能放下狭隘的兄弟情感,从家族香火的大局考虑问题。
“我赞同老兵叔的说法。不过,现在你们确实还不能分开,学镒和项颖还小,还没有自我保护能力。这些,学俭和徐姑娘还得受一些委屈,先找一个地方共同生活几年,待学镒和项颖独立了,你们再去找你们向往的地方。”龚老大接着驿站老兵的话说。
屋顶的瓦缝里,已经露出了白光。“天亮了,弄饭吃吧,吃了饭去看瘸子叔。然后准备一点路上的东西,我们就……”项颖看着房顶的亮光说。项颖现在的话,完全不像一个孩子了,真的像一个当家的女主人。大家按着项颖说的去做了,做的做饭,理的理床铺,然后洗脸梳头,吃饭。
吃完饭,天大亮了。太阳还没有露头,可是它已经把对面山头的天空照亮了。就像山下有一堆火,火苗把天空烘得亮亮的。驿站老兵带着学俭他们,沿着驿站背后的一条小路往山上走去。他们走,太阳也走,他们走得越高,太阳也走得越高。走着走着,太阳就抛撒出了红亮亮的彩带,从山的那一边一直到山的这一边,在驿站的上空搭上了一座美丽的桥。
“这是太阳老人给瘸子叔搭的桥吧?”项颖看着那一座光桥说。
“太漂亮了。”学镒也跟着说。这时,学镒又想起了在项李镇读书的事,他又想做诗了,他写上句,项颖写下句。可是,此刻不是观风景,是来告别瘸子叔的。他一边看,一边想,随着大家的脚步往山上走。
走到了一个平台处,驿站老兵站住了,他抬头看着平台上的山崖,学俭他们也随着老兵的目光看去。平台在一巨大的悬崖下面,悬崖是石头峭壁,像谁用刀劈去了一半。山崖前面没有树,只有绿油油的山草,太阳直直地照射着这里。背靠崖壁,向山下看去,整个驿站平坝一览无遗,这个平坝就像两条弧线围成,像一个核桃。驿站就在这个核桃的一边,更像在一个椭圆形的桶里,两边弧形的高崖,就是那直立的桶板。
“瘸子就在那里。”驿站老兵说,大家顺着老兵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石窟,已经封上了,石窟下面刻着“瘸子之墓”四个字。在瘸子墓窟的上面,也是一排已经封了洞的墓窟,刻着死者的名字,瘸子的左面也是。挨着瘸子的墓窟,还有不少的洞,没有封上。
“没事可做的时候,我就在这里凿一些窟窿,给那些经过这里,没法回家的灵魂留着。没想到,已经有这么多人留在了这里。”驿站老兵说着,既欣慰又惆怅。
学俭他们跪下了,默默地在点着的香和蜡前面烧着纸,这些都是驿站老兵从来往的客商那里买来留下的。
“瘸子,你在这里不寂寞了。各位老友,瘸子和你们一样,是好人,以后,就我们相互照顾了。现在,大家相互认识一下吧。”说完这些,驿站老兵就大声喊着那些墓窟上刻着的名字,就像部队点名一样。
“瘸子叔,你救了我们,我们只能把你委托给老兵叔了。将来,我们安顿好了,我们会把父母和你一起接到我们居住的地方,那时,我们就生活在一起了。如果,你觉得这里好,不想再奔波劳累,晚上就托梦给我。不管我们走到哪里,瘸子叔,我们都会想着你的。过年,我们请你的时候,你一定要来。我是你女儿!”项颖说着,又抽泣起来。
“唉,这地方不好吗?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却可以晒太阳。我看呀,瘸子睡着了,就让他安安心心地睡吧,不要再吵扰他了。想想我们每个人的祖先,他们葬在哪里?我们知道吗?我们现在居住的地方,就是我们的祖先们居住的地方吗?我们当兵经过的那些沙荒地方,那里曾经是山清水秀的村庄呢,可是都没有了。那些地方的人到哪里去了?都搬迁了。不搬迁行吗?不搬迁人就要灭绝。我们的祖先们为了延续香火,都是哪里能生存就往哪里走。他们不思念那些死去的祖先吗?可他们能带着所有祖先的尸骨一起搬家吗?死者入土是最大的安慰,我们活者不应该三番五次地折腾他们,只要我们把命保住,把香火传承下去,就是对祖先们最好的报答了。我们人像其他动物一样,经历那么多战争、瘟疫等灾难都没有灭绝,不就是我们的祖先们一代代都把传承香火看着了最大的事情吗?为了传承香火,何必还去计较死人的事情呢?瘸子,你说是吗?”
驿站老兵的话,让项颖突然明白了。她不再说话,只是小声地抽泣、流泪,烧着纸。驿站老兵的话,让学俭他们都明白了什么是大,什么是小的道理。
学俭烧着纸,一脸阴沉。龚老大的脸被火烤得通红,那红红的眼睛里,流着泪;徐姑娘听着项颖的抽泣,一张一张牵着手里的草纸,一张一张慢慢地放进火堆里;学镒紧挨着项颖,不说话,把手里的草纸递给项颖,项颖放进火中。
纸燃过了,几个人又给瘸子磕了三个头,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往山下走去。太阳已经挂在了对面的山巅,像一个圆圆的火球,晒在脸上,有点火烤着的感觉。
瘸子墓前,驿站老兵的一番话,让所有人心里的石头都放下了,都轻松起来。他们和老兵的告别再也没有了伤感。
走回驿站,驿站老兵说:“我有一个朋友在嘉定州,听说那里有岷江、青衣江、大度河等河流,愿意去那里寻找居住地可以;成都府我也有朋友,这一路到成都要经过简州,那里也有沱江,愿意傍水、靠山生活,都可以。我写了两封信,你们带上吧。或许有用。”学俭接过信,一行人上马,告别了驿站,告别了老兵。
一路到嘉定州,行路,住店,没有再经受什么波折。在嘉定州州城找到驿站老兵的朋友,递过信去。驿站老兵的朋友,五十多岁,一张“田”字脸,轮廓分明而柔和,白胖胖的脸红润亲切;身高一米七五,魁梧而精神。他在嘉定州经营者盐和茶叶生意,从他的脸色来看,生意不错,没有遭遇学俭父亲那种灾难,程守训的魔掌没有伸到四川来。
老兵的朋友听龚老大讲了遇到驿站老兵后的故事,讲述了学俭兄弟、项颖、徐姑娘几家的遭遇,讲述了他和瘸子叔救学俭兄弟的故事,驿站老兵的朋友听后很感动。他也讲述了在战场上,老兵把他背出死人堆的故事。听了这些故事,老兵的朋友说:“我在犍为斑竹林有一处老宅,不知还能不能住。我已经出来五六年了,一直没有回去过。那里有人家,山也不高,离大江大河不远,但是离官道驿道比较远,离集市也远,算是偏僻之处了。这样吧,我陪你们去看看,如果你们愿意,就送给你们吧。算是我报老兵的恩了。老兵,唉……人好,命苦。”学俭他们知道老兵朋友说的老兵命苦的内容。
“我们回来后,我生意顺畅之后,让他跟着我干。他拼死活命不同意,说自己已经绝后了,挣那些钱没用,留给有用之人去挣。他找了那个桃花源似的驿站,隐居在了那里。老兵在成都府那个朋友,和我,是部队上最要好的三个人。我也帮你们写一封信,如果你们愿意到那里去,就去吧。”
老兵朋友的老宅所在的斑竹林在犍为,但是离县城很远。这里都是山地,山连着山,弯弯曲曲向远处延伸,形成了沟谷,有点像徐家沟。只是徐家沟多的是树,而这里,一眼望去,郁郁葱葱,到处都是竹林。
老兵的朋友带着学俭他们,绕过了一座又一座山,穿过了一坡又一坡竹林,又好像在一座峭壁似的山坡上走了很多“之”字路,才找到了老兵朋友的老宅。老宅掩藏在竹林和树林之中。一行人站在老宅前,静静地看着。
老宅是长五间的四合院瓦房。整个房子是竹木的框架结构。看到老屋完好无损,还威武地立着,老兵朋友高兴地说:
“老宅都是树木做柱、做梁、做架,竹棒成壁,泥和灰糊墙。树木和竹棒,都是经过特殊泡制方法浸泡过的,经久耐用。你们看,五年了,还是老样子。”老兵的朋友一边说,一边指着屋子。看了屋子外面,老兵朋友开了进院子的过道大门,带着学俭他们一边往里走,一边做着房子的介绍。是的,老屋没有多少变化,只是院子里长满了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