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又生分离（一）

　　安宋岩高三最后一个学期的学习生活是紧张的，一轮又一轮的复习和模拟考试让他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徐玥在一起约会。尽管成绩排在全校前十名，考个重本是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他的父母亲还是很紧张，生怕他高考出什么意外，想到学校附近租间房子陪读，但他一口回绝了。他信誓旦旦地跟父母亲保证，下次考试一定冲进全校前三名，母亲见他如此只好叹气作罢。当安宋岩把这事告诉她时，她的心里立即泛起了一种心疼的感觉，她心疼他压力太大，为了让他安心迎战高考，也不像以前一样在休息时间隔三差五地去打扰他，他倒总是在自行车上叮嘱她：“不必要每天早早地起床到路口来等我，我会等你的。”
　　她说:“不行，我怎么能占用你宝贵的时间让你等我呢，我要保证你的每一分钟都在往某某大学里冲刺。”
　　他好笑地说：“你比我妈还紧张嘛，这么快就把自己当成我媳妇了，我还没说要娶你呢。”
　　她使劲用手掐他后背：“谁说要嫁给你了啊，你这自恋狂！”
　　他痛得大叫又大笑，自行车在上学路上碾了一个瘦长的S形状。
　　安宋岩问她：“徐玥，你以后会追着考到我的学校来么？”
　　她在他的后背上微笑：“我爸妈希望我今后当医生呢，我也想当个医生，我特别喜欢我妈妈穿上白大褂的样子，圣洁！”
　　他装作有些失望地对着她说：“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愿意和我一起上一所大学咯？”
　　“你可以报C城XX大学医科大嘛。”她笑。
　　安宋岩也笑着说：“那倒也是，考清华北大难度系数太大了，那前三名的人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算了，我懒得和他们挣，我就在你说的那个医大等你啊？”
　　她双手一拍：“好！我们俩今后就像我爸妈一样在同一所医院，做一对救死扶伤的恩爱伉俪。”
　　安宋岩嗤笑他：“刚才还说不想嫁给我，心里却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了，哈哈！”
　　她脸红了，感觉不好意思干脆耍起了赖皮样：“我就想嫁给你，咋地？咋地？”
　　安宋岩得意地在自行车上笑，骑得飞快朝学校奔去。
　　她早早地起床吃了早饭，一如既往在每天等安宋岩的路口站了将近一个小时，不见安宋岩的影子。她想继续等下去，但是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第一节课已经开始，无奈只好掏钱打了个“的”，一下车就往教室里跑，迟到了半节课。老师和全班的同学都诧异地看着她忐忑地走进教室，同桌杜薇悄悄地问她：“怎么迟到了？”她神思恍惚说不出所以然，呐呐地念：“安宋岩……”
　　余下来的课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感觉时间慢得像蜗牛爬行，下课的音乐铃声终于响了起来，她第一个冲出教室朝安宋岩的五楼跑去。安宋岩的位子是空的，课桌上的书不见了，她呆呆地站在他的课桌前，有人凑上来告诉她：“安宋岩的父亲大清早的帮他把书搬走了。”
　　她睁大漆黑的眼睛看着那个人，不敢相信，一群人在她的身边议论：“我听我爸说，安宋岩的妈妈出事了！好像前几天被‘双规’了！”
　　她不明白“双规”是什么意思，盯着那位同学问：“双规是什么意思？”
　　“呃，也就是说安宋岩的妈妈被市纪委的关起来了吧。”
　　她目瞪口呆，脑壳里一片浆糊，神情恍惚走出了安宋岩的教室，腿有些软。她不停地想象着安宋岩遭遇打击会是什么样子，心里开始一阵比一阵恐慌，下了五楼也不直接进教室，而是朝着政府大院跑去。
　　安宋岩的家门口一阵凌乱，有很多穿制服的人在他家贴封条，也有人探头在看热闹，她径直走进去，被一个穿制服的中年人赶了出来：“小姑娘你出去出去，别凑热闹。”
　　她拖着哭腔说：“我要找安宋岩！”
　　“谁是安宋岩？”那穿制服的中年人问。
　　“呃，这家人的儿子。”她说。
　　“这里没有，到别处找去。”另一个年轻一些的人不耐烦地说。
　　她瑟瑟索索地退出了安宋岩的家，垂头丧气走出政府大院，满目茫然，不知道往哪里去。
　　她找遍了他们曾经一起去玩过的地方，最后又找回学校，心里安慰自己：这会儿也许他又回到教室了呢。于是步子开始迈大起来，气喘吁吁再上高三他的教室。安宋岩的班主任正在给学生上课，她透过开着的窗口朝里面看，他的位子仍然是空的。安宋岩的班主任拉开教室门问她：“你找谁啊？”
　　“我……我找安宋岩。”她涩涩地说，
　　“哦，安宋岩转学了。”他班主任惋惜地说，而后又问，“你是她什么人？”
　　她的脑袋又“轰”地一声炸鸣，睁大漆黑的眼睛不相信地问：“不可能吧，都只差五十多天就要高考了，还转学？转哪里去了啊？”
　　安宋岩的班主任皱了皱眉再问：“你是安宋岩的什么人？”
　　她看到了他班主任老师脸上的不悦，有些惶恐，心想不能把自己和安宋岩恋爱的事告诉他，脑袋一转随口撒了个谎：“我、我是他表妹。”
　　“哦，他确实是转学了，他父亲前几天到这里来办的手续，今天来把书搬走了。你是他表妹你不知道他家的事么？”
　　她被打击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委屈地说：“他转学的事情都没告诉我，那您知道他转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不知道，他父亲只办了转学手续，没告诉我要转到什么地方去。”那老师说。
　　“哦，那、那谢谢老师！”她气馁得不行，只好退走，
　　“不用谢。”安宋岩的班主任老师奇怪地看着她耷拉着的脑袋，摇了摇头，走进教室将门轻轻合上。
　　她停足盯了安宋岩的位子看了看，咬着红唇泪水夺眶而出。
　　一进家门，养母就一脸着急地问她：“小玥，你这是怎么了？又是迟到又是逃课，你班主任杨老师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你爸找了你一整天都不见你影子，出什么事了？”
　　“妈！”她心碎地扑进养母的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养母慌了神，颤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妈都急死了。”
　　我妈可能觉得我是被人骗色或者被人强暴了吧，因为是妇科医生，她比别的女人在这方面的意识要敏感。后来徐玥告诉我说。
　　当妇科医生的她的养母，紧紧搂住女儿眼泪涟涟，见她哭的连气都接不上，只好柔声地安慰她：“没事，宝贝，有妈妈在，别怕。”
　　养父一进门，养母朝养父使了使眼色，等她终于安静下来，他们便小心翼翼地想询问事情的原由，她吸了吸鼻子自主开口：“没事，爸，妈，一个朋友家里出事突然转学了，他不告诉我，我觉得委屈而已。”
　　“哦……”养父长舒了一口气，养母则用手拍了拍胸口，一副吓死了的样子。
　　养母试探性地问她：“转学的朋友是那个叫做安宋岩的男孩子么？”
　　“嗯！”她点了点头，感觉脸有些热了起来。她不知道养母是怎么知道他名字的，她想可能是自己经常在养母面前不知不觉地念叨这个人的名字，养母对她的心思早已了如指掌了。
　　“呵呵，没事，既然是好朋友，等他安定下来以后就会联系你的。”养母安慰她。她点了点头，朝养父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睛有些红。
　　养父皱了皱眉，有些不安地问：“是政府大院里的那个安宋岩？”
　　“是啊！”她和养母同时应。
　　“爸爸，你怎么知道？”她勾下了头，红着脸嗫嗫地问一句。
　　“你天天在我们面前安宋岩安宋岩的，我们当然知道，而且，宋县长曾经在我面前夸过你，说你聪明漂亮有前途，和她儿子安宋岩是朋友。”父亲微笑回答她。
　　父亲停了停，语重心长地说：“你还是安心上好你的课，安宋岩的事情少去胡思乱想，他要是拿你当朋友，以后会打你电话或者写信给你的，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上课，说不定哪一天他就来了。”
　　她点了点头，漆黑的眼睛里充满了对以后的期待。养父母见状交流了一下眼神，似乎有些担忧的样子，她回应他们以甜甜的笑容说：“爸爸，妈妈，我没事，我一定会努力读书的，不会让别的事耽误学习的。”
　　“嗯，那就好！”养父母异口同声。
　　半夜里口有些渴，她起床喝水，听到养父母的卧室传来说话声，依稀听到安宋岩妈妈的名字。她放轻脚步用耳朵贴近养父母的房门，她听到养父和养母的对话:“你说宋县长搞非法集资？”养母问。
　　“不是我说的，是今天很多人在经济工作会议上议论她参与非法集资的事情，说影响很大，惊动了市委书记，我才知道。”养父说。
　　“那集资多少啊？”
　　“事情如果真像别人传说的数目，那也是足够她坐牢的。”
　　“啊，那么严重？”
　　“嗯，不过我又听有人说宋县长本人并没有直接参与集资，主要是她弟弟的朋友一手策划的，让她入了个什么干股。”
　　“她弟弟胆子怎么那么大啊？这不害了自己亲姐姐么？”
　　“利益驱使呗，这年头，一些人为官的观念都扭曲了，查谁谁倒霉。”
　　“那她弟弟一人承担罪责不就行了么？”
　　“事情没那么简单，关键是那个干股股东写的是宋县长儿子安宋岩的名字。”
　　“啊，这不害了那孩子？”
　　“嗯，孩子应该没什么，听说他还未满18周岁，再加上他受益也因为他是县长的儿子，那些人目的是想给县长入个干股。”
　　“我的天哪，这群人真是疯子，你可不能这样，会害了我和小玥的。这孩子本来命运不济，家破人亡，好不容易跟着你我性格变得活泼开朗了，要是像她那个安宋岩一样，我一想到她苍白着脸，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就心疼得后怕。”
　　“唉，你说什么呢？你难道还不了解你的男人？我会为了那点利益去做违背良心或者违法的事情么？”养父无奈地叹息说。
　　“嗯，那就好。”
　　养父母沉默了一阵，她想悄悄地离开那扇门，突然又听到养母问：“诶，市医院不是说叫你办调动手续么，你怎么还在拖拖拉拉呢？”
　　养父又叹息了一声说：“我要是调到市里去了，你们怎么办，小玥还好，转学容易，可是你呢？”
　　养母轻笑：“你还担心我呀，上次我到市里参加研讨会，人家杨院长可是抱怨我说：‘你管你们家老徐太紧了，叫他到我这座庙里来，他老犹犹豫豫的，是你扯他后腿吧。’搞得我都闹了个大红脸。”
　　“哈哈哈。”养父笑起来，“老杨这个人还真是风趣得很啊。”
　　“嗯，他跟我说，如果我跟你一起去的话他会举双手赞成呢。”
　　“真的？”
　　“真的，他当着好几个人说的。”
　　“那他怎么不亲口跟我说，叫你也去他医院啊？”
　　“也许是你的矜持让他松口了呗。”
　　“呵呵，也不是，你本来也很优秀，他都已经在我面前赞了你几次了，本以为他也只是说客气话，但是没想到他还一并也会看重你，让你和我一起去，这就更好了嘛。”养父喜不自胜地说。
　　她离开养父母的卧室门，毫无声息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一夜，她睁着眼睛一直到天有些灰白才迷迷糊糊睡去，醒来已经是中午，她脸色苍白，在床上坐直身子，两只眼睛有湿冷的泪斑，披头散发的样子叫养母看了心疼得眼眶发红。养母端着一碗粥叫她立即喝掉，她故作轻松，朝养母撒娇：“妈，人家睡过头了你也不叫我。”然后她飞快下床穿上拖鞋刷牙洗脸，吃完那碗粥，顺手抓起养母刚重新热过的面包，将双肩包单手往右肩膀上一甩，一溜烟上学去了，惹得她养母在后面着急地喊：“哎，哎，哎，小玥，你急什么呀？我给你请假啦。”
　　她头也不回地说：“妈，我昨天已经旷了一天课啦，今天再旷课老师会骂人的。”
　　养母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摇头直叹气：“这孩子，心里一有事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