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
作品名称:明兰湖 作者:安静的知了 发布时间:2016-07-06 10:50:08 字数:4259
四
每天放学回家后至天黑的那段等家人回来的时间,对于我来讲是一段绝对的真空期。那个时间段里,父母都还在外头做事,而哥哥姐姐则总是也要等到差不多天黑才会能回来。那个时候我读小学四年级了,而哥哥和姐姐都已经读高中,哥哥也都快毕业了,哥哥和姐姐都只考上了农村高中,而姐姐则更是还花了钱买进去才读上高中的。不过那个时候农村高中的升学率很低,去了那里的人也就只是混张文凭而已;再加上那时农村中学的生源也很难弄,所以倒也没有花多少钱。那所农村高中是在我们的临镇——白兔潭镇,就算骑自行车上坡下坡、绕来绕去的,最快也怕是要个把小时了。所以就算是在白天比较长的夏季,如果他们在学校稍稍耽搁,那么也是要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才能到家的。奶奶则依旧会坐在大门的后边,依旧是那么呆呆的坐在那儿,望着农中的田野,望着明兰河边的那一排高高的杨树,还有明兰河对岸那边的凡家山。那个时候我已不再会找奶奶听故事了,正如我已不再盼望去外公家一样。看到我回来,奶奶便会从那种失神中回过神来,然后对我慈和地笑笑,说道,“清呐,回来啦!”
“嗯!”我应承之后,便跑到里房,把我的书包放好,然后便一个人跑到后山山腰上那段平坦的地段玩耍去了。我又开始玩起了那种我一个人的“战场”游戏了。在“战场”上杀累了,我就拿着燕子给我的连环画坐在后山的草地上看起来。我总很容易陷入那些简单线条描绘出来的故事情节里:墨西哥印第安人的反抗与最终的被灭绝、神秘的巨型金字塔、西班牙人疯狂的掠夺、大片大片的金砖与珠宝被一船一船地运走……那时的我并未意识到人类的贪欲与疯狂,只是简单的沉醉在简单的故事当中,为那些不知在这个世界何处的人们感到深深的惋惜与悲哀。我总是会幻想着自己能够化成一个英雄又回到了那个时光里,帮那里的人们逃脱了那场灾难,为那里的人们伸张了正义。而在那个时最多的是幻想着自己变成了金刚葫芦娃,呼风唤雨,刀枪不入,只身一人,把那些强盗打得落花流水……
有一次,我“厮杀”累了之后便又坐在草地看起那些连环画来,很快便又沉浸其中去了。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却看到柳峰正在不远处笑笑地看着我。看着他那种笑,却也看不出那种微笑是好是坏,是敌是友。
“好玩?”柳峰淡淡地说道。
我放下了连环画,笑了笑,那笑声似乎更像是从鼻孔里面发出来的哼声。不一会,他不知道他从哪里也找来了一根木棍,和我做起同样的事情。看着做起来,我便也又开始做起来,不一会儿之后,看着山坡上一路的残枝断草,我们两个人心满意足的在草地上躺下来了。期间,两个人没有交流几句,却玩得是如此的尽兴,仿佛这已是我们上辈子约定成熟的习惯一样。
“我叫柳峰!抱歉,忘记你叫什么名字了。”
“没关系,我叫何泉清。”我对他说道。
“何泉清,挺不错的名字嘛!”
“还好,是我外公帮我取的。我记得前几天你在自我介绍的时候,你的全名叫严柳峰吧!”
“是的,柳峰是我以前的名字,严柳峰是我过来后改的名字,怎么样叫都无所谓啦!”柳峰双手抱着后脑勺,嘴里叼着一根稻草,望着天空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说道。
这也算是我和柳峰的第一次真正的认识。
柳峰住在新庄岭上,是随着母亲改嫁到这边来的,继父是新庄岭上的老严。老严是新庄岭上少有的几家,还住在岭上的人了。我还记得,老严家是住在新庄岭上最靠近太平作坊的那一排房子,而太平作坊所在的地方是附近太平村所属的坟区,所以那一排房子住的人能搬的都尽量搬到农中去了,现在那一排房子也就只剩下老严一家了。
柳峰还有一个弟弟,母亲嫁过来之后,两个人都随了继父的姓。老严是我们新庄岭上的一个老实巴交的人,是那种老实巴交有些过了头的一类。平时就知道一言不语的在田里干活,没农活的时候就上小工,甚至走在路上都几乎是一声不哼,只是一个劲儿地闷着头走路。在我家建房子的时候,我跟他有过一些接触。他总是埋着头干活,砖匠说没有泥沙的时候他就和沙,没砖的时候就装砖、挑砖。
每当砖匠看到没沙浆的时候,就会在高高的搭架上喊着:“老严,没沙浆了嘞!”他只是简单的“哦”一声,然后就会停下装红砖的活儿,径直的去和沙浆去了。没有多余的言语,只会一味做活儿,犹如一头老牛一般。他虽然话不多,但是包工头却很喜欢他,因为他永远不会像其他的小工那样,想方设法的想点法子偷懒:一会上厕所,一会又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里抽烟去了,要么就是停下手中的锄头和哪个人闲扯起来……他除了会在休息的时候抽点烟之外似乎也别无其他的动作了,就是一味地干活。大家都知道他老实,又知道他是一个老光棍,所以也就总喜欢拿他开开玩笑,无非也就是拿着他的那个事情开刷。
“老严,攒了多少钱啦?”
“老严,什么时候娶个媳妇呀?”
“老严,我听说钟家老屋那边的徐寡妇不错哦!”
......
老严总是在一边抽烟,默不吭声,也不理会别人的取笑。
可如今,没想到他倒真的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了。柳峰的母亲虽然已有两个孩子了,可是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显老。据媒人说,柳峰的母亲也算是家道中落,柳峰的父亲以前是一个做生意的,自己有个小四轮,结果出了意外,自己死了还不算,却还撞死了一个人。就这样,柳峰家从此就落败了,而柳峰的母亲一个人还要带着两个孩子,却也是没有办法,只好改嫁了。柳峰的母亲改嫁过来后,老严对他们母子三人也很好。供他们上学,做小工挣来的钱也都会一五一十地交给女人,也没有再要小孩。女人也很善良,很勤劳经营这个家,一家人倒过得其乐融融。然而,没过多久,农中的人便开始议论纷纷了。
“女人过来就是图老严的钱嘛!”
“老严这人也真是蠢,这不是白白的帮人家养孩子吗?”
“是呀,听说女人又不能生育了,那两个小孩虽是跟老严姓了,可是却始终都不是老严的亲生的呀!”
“话也不能这么说,老严现在至少有人帮他暖被窝了,也有人给操劳家里了。”
“老严现在也才四十多一点,要想找个可以帮自己生小孩的女人,也还是有可能吧!”
“那也不一定。”
“是呀,是呀!”
“没发生的事情,谁知道的呢!”
……
大伙在这样有一句没一句中聊着,各有各的说法,却也不会针对谁。而在农忙的时候,女人也会下来帮老严收割稻谷,农中的人看到了也都会笑笑地跟她打招呼。渐渐的,和那些从外村收来的媳妇一样,也就把她当成了本村的人一样看待了。一些热心的老堂客们会时不时的叫她过去喝喝茶聊聊天,不过女人都会很腼腆地拒绝。
柳峰住在新庄岭,新庄岭到清水小学有一条近路,不过那条近路却是要穿过太平山上的那片坟区,所以哥哥他们在我们未搬家、还住在新庄岭上上学的时候,如果放学太晚了,他们要么就是邀伴一起回来,要么就是绕着过明兰桥然后,再从农中的那条路回来。虽然农中的那条路要经过一片荒野,也一样的要经过一段长长的山路,可是终归是不经过那片坟区的。可柳峰的胆子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那时候放学之后无论多晚,如果他想从太平山的那条小路回去,还是会照样从那里回去。有时放学晚了,我也会劝他跟我一起从明兰河边一起回去,可是他似乎从来不在乎,他只是笑一笑,然后就背着书包朝与我相反的方向走去。而有时放学后被那种厉害的老师留校到天黑了,他还是依旧如故。
第二天早读课的时候,我心里总会隐隐地担心,而如果那天柳峰正好又晚点到学校甚至是迟到,那么那天早上我上课的心情都会没有。我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幻想着,他昨晚一个人过那片坟区的时候碰到了什么东西,现在说不定都还在那里,甚至可能都找不到他,被抓到了一个人们都无法找到的地方去了。而越想心里就越害怕,越感觉他真的会无法出现了一般。于是,我总是会把课本打开,竖起,然后把头放在下面,时不时地朝柳峰的位置看看。不过他总是会安全无损地回到学校来。
柳峰和我熟悉以后,偶尔也会加入我和燕子的队伍。他会和我们一起从明兰河边回去,然后和我一同穿过明兰桥,顺着农中的那条大路去新庄岭。不过这相对于从太平岭穿过的那条路来讲,却要弯上了不少的路程,但是柳峰似乎从来不在乎。他哪天想着要和我们一起走了的话,就会在放学之后便会在后边叫道:“泉清,今天跟你们一起走明兰河边哦!”而燕子则总是会很高兴地表示欢迎,我也表示乐意。一路上,燕子似乎比平时更加的活泼欢快了,不过柳峰和我们一起的时候,燕子不会唱她那些改编歌词后的歌,也不会说要去找石头。
“你们放学之后就一直走这条路吗?”
“是呀!”我和燕子都很好奇,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们每天就重复着走这条路?”
“偶尔河里水小的时候我们也会走河里,或者是走流塘上哦!”燕子似乎还没有理解到柳峰话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每天都千篇一律地走这条路,也不会感到厌烦吗?”
“怎么会厌烦呢?”而那个时候,我们似乎也根本就不知道何为厌烦,却也没多想:放学之后就从这条路回去,却会有什么可厌烦的呢?我们甚至都没有过想要寻找新的回去的路的想法。
可柳峰却跟我们不一样,柳峰说他到这里不到一学期,可是从那边回去的路他已找到了好几条,可以从农中抄小路到新庄岭的山脚处;也可以从山中穿过,而山中却有着几条可以选择,可以直接插到太平山那里,也可以插到新庄岭的山脚下,还可以插到306国道上,再从306国道那个路口进入到新庄岭……
“可那有什么意义呢?”燕子问道。
“那可有意义啦,如果你这段时间走腻了这条路你可以走另外一条路,就像我们这段时间总是吃豆角,却又想换个口味吃茄子一样,并且每条路上也有不同的乐趣呀。如果我们从农中经过,我们就捉泥鳅、抓小鱼玩儿;山上就更有趣啦,冬天的时候还可以抓野兔、野鸡呢!”
听柳峰这么一说,我和燕子都恍然大悟,原来不同路却也有这么多不同的乐趣。于是,有时柳峰也会带着我们去走一下其他的路。当然,由于考虑到路程的原因,柳峰不会带我们从山边上走,因为那样就算是白日长的日子里,走到天黑也未必能走回家的。他往往会先带着我们走到学校门口的那个清水井那里,我们在清水井边先玩耍一会儿,燕子喜欢看着那个清水井里发呆。在清水井边玩腻了之后,我们便又沿着被野草淹没的田埂寻找新的回家的路,就这样,我们避过了走穿过钟家老屋的那条大路,而从田埂中的这些小路,一路慢慢走到了明兰河边。田间错综交杂的田埂为了提供许多的路线,而柳峰总能在那些田埂中找到到达河边的路。有时绕得远的时候,我们却也居然能从学校一直从田中绕到了明兰桥边。当我们到达明兰桥边的时候,都仿佛经过一场艰难的旅行一般。
不过,这也只是柳峰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如果柳峰没有和我们一起的时候,我和燕子便又一如既往地走明兰河边的那条大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