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金府

　　金家其实并不是名门望族，谁也不知道金家家主究竟有什么样的实力，只是金家偌大的一座府邸坐落在临城东北已是数十年，从未有人冒犯过。
　　当然，在临城，也很少有人不知道金家所在。
　　金小姐呼吸平和，跟睡着一样，脸色红润，熊却板着脸，问道:“为什么人还没有醒？”
　　他问的人当然是大眼睛。
　　大眼睛在赶车，正赌着一肚子气，没好气道:“我怎知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金小姐要是醒了看见我们，你怎么说，不醒最好，你难道还嫌麻烦事不多，你是不是有毛病？”
　　熊哑口无言。
　　他没法反驳，大眼睛说的不无道理。
　　不知多久，马车在几条巷中拐过几次，终于停下。
　　前面不远处，一片灯火辉煌，可以看出一座府邸的大致轮廓。
　　熊道:“已到了？”
　　大眼睛道:“你看不到？”
　　熊耸耸肩，走出车厢，只见大眼睛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偷偷望着那片灯火处的大门，不由问道:“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大眼睛瞪眼道:“你才鬼鬼祟祟的，金家门卫森严，说不好哪里就有一个两个暗哨，你若想惹麻烦就随意你。”
　　熊不解道:“金家究竟有什么实力，这么厉害？”
　　大眼睛道:“鬼才知道。”
　　熊还想问什么，忽然被大眼睛拉住，用手指挡住嘴，轻声道:“有人来了，莫要说话。”
　　果然有人来了。
　　人是从宅院里出来的，一共四个人，两个青年，一锦衣一紫衣，还有两个老者，老者的服饰皆是雍容华贵，一派大家风范。
　　只是两位老者向两个青年施礼，像是在拜托他们什么事情一样。
　　那位锦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京城六扇门的第一捕头江南枫。
　　熊并不认识他，事实上，四人中他一个都不认识。
　　熊压低声音道:“你认识他们？”
　　大眼睛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那四个人，眼神中射出一团莫名的火来。
　　熊不由闭嘴。
　　两个青年似乎又交代了一些话就离开了。
　　两位老者彼此相视一眼，纷纷低头叹了一口气。
　　熊望着马车，道:“他们是不是在担心金小姐？”
　　大眼睛冷哼一声，道:“他们会担心别人？”
　　熊道:“他们是谁？”
　　话刚说完，熊听到背后传来一阵风声，不及思考就将大眼睛抱住，几个踊跃，跳到远处的一个屋脊上。只见原地出现两道剑光，两道人影立在那里。
　　正是先前已经离开的两个青年。
　　他们竟然没有离开。
　　熊望着他们，一阵诧异，诧异他们的出手竟然没有丝毫留情的余地。
　　方才若不是他反应快一些，现在只怕已是剑下亡魂了。
　　熊盯着黑暗中的两个青年，正欲说话，大眼睛抢先道:“六扇门的捕头果然有两下子，竟然早就发现了我们。”
　　两名青年本是盯着大眼睛的，听见这句话又将目光落在熊的身上，眉宇间射出一道精光，让人极不舒服。
　　大眼睛眼珠一转，忽然用手拉住熊的手臂，娇声道:“他们六扇门出手一向不就情面，大哥你待会出手千万莫要心慈手软。”
　　熊呆住了，自己何时成了大眼睛的大哥？
　　大眼睛又道:“六扇门素来以公正闻名，只可惜近年来办的事已经越来越看不得了。”
　　紫衣青年剑光一凌，斥道:“你是何人，话怎能乱说？六扇门几百年的清白岂是你能侮辱的？”
　　大眼睛并不畏惧，只是冷笑道:“现如今奸臣当道，你们帮他们谋害了多少忠臣，你们敢说这些事你们没有插手？”
　　紫衣青年道:“一派胡言，六扇门一向洁身自好，怎会与奸臣为伍？”
　　大眼睛道:“不知是洁身自好，还是明哲保身。”
　　“你！”
　　“宁正。”江南枫看了紫衣青年一眼，说道，“你的话已太多。难道你忘记师父的嘱托了么？”
　　宁正低下头，不满道:“是。”
　　江南枫不再管他，回头对熊道:“阁下是？”
　　对方是六扇门的捕快，熊不愿多生枝节，正欲解释一番然后离开。大眼睛忽然在他的手上点了点，大声道:“你难道没有听见，他是我的大哥，乃是江湖第一剑客，嗯，第一剑客的徒弟，这柄剑想必你们不会陌生吧。”
　　大眼睛说着举起熊的手，展示着那柄无鞘长剑，泉水剑芒自体而发。
　　熊干咳一声，将长剑收回，手臂却被大眼睛死死的握着。
　　江南枫的脸色却已变了。
　　看到这柄泉水剑，看到剑身上的单排小孔，感受到剑上面的空灵气息，他的脸色就已变了。
　　这种感觉非常熟悉。
　　熟悉的诡异。
　　江南枫盯着这柄剑，眼睛一动不动，似已怔住。
　　大眼睛忍不住道:“喂，你怕了么？怕了就快离开吧，喂，你听的见么？”
　　大眼睛的话将江南枫拉回现实。江南枫摇摇头，盯着熊，眼中变幻莫测，只是又问道:“敢问阁下是……这柄剑是谁给你的？”
　　大眼睛不开心了，道:“想不到六扇门里面怪人太多了，我说了他是我的大哥，你还不明白么？”
　　江南枫冷冷道:“他绝不会是你的大哥。”
　　他的语气有些冷。
　　大眼睛避开他的目光，道:“为什么不会？我难道骗你不成。”
　　江南枫道:“因为你的大哥叫夏侯淳，他是一代边城大军的统领，他绝不会这么年轻，他也绝不会是什么江湖第一剑客的徒弟。”他冷冷地盯着大眼睛，道，“而你，你是他的妹妹，也就是唯一逃走的夏家叛逆。”
　　唯一逃走的夏家叛逆。
　　夏家叛逆。
　　这些词不由分说地灌进熊的耳朵，也流尽大眼睛的耳朵里。
　　大眼睛的身体立刻僵住。
　　熊低下头望着大眼睛，他不知道夏家在朝廷是什么地位，但却知道“叛逆”两个字的意思。
　　能被冠上叛逆两个字的罪名，就意味着他们已永远不会有翻身的机会。
　　帝威浩荡，没有人敢于挑衅。
　　熊已睁大眼睛，道:“你，你居然是……”下面的话他却已说话，因为他发现大眼睛的眼睛里满是愤怒的火焰。
　　不是害怕。
　　不是恐惧。
　　当一个叛逆被朝廷发现，他的眼睛里竟然全是怒火。
　　熊有些不懂，他忽然反手握紧了大眼睛的手，手冰凉，他的心确是热的。
　　熊回头，盯着若有所思的两个青年，道:“两位莫不是错了，这大眼睛是我的朋友，从小就是一个孤儿，日夜与我相伴，怎会是你们口中的叛逆呢？”
　　江南枫忽然笑了，道:“你说的当真？”
　　熊道:“自然。”
　　江南枫笑声未停，笑道:“那你可知她的名字？”
　　熊道:“他是孤儿，怎会是有名字，大眼睛就是她的名字。”
　　江南枫不笑了，将剑收起，道:“你大可不必这样，我既然认识她的哥哥，又怎么会不认得她？其实说起来，我与他哥哥也是朋友，夏家的案子也是归于锦衣卫着手管理的，我们六扇门不会干涉，于公于私，我都不会对夏小姐怎么样的。”
　　熊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低下头看着大眼睛，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大眼睛也在看他，没有多余的话，冰凉的手已挣开熊的手，回头对江南枫道:“不用假惺惺的，我哥不会再认你这个朋友，你也不会再是他的朋友，永远不会。”
　　江南枫长叹一声，道:“你说的对，我没有尽到一个捕快应尽的职责，我不配。”
　　大眼睛恨声道:“我恨，我恨所有朝廷的走狗。”
　　江南枫沉声道:“朝廷也是一种江湖，你可以恨他，爱他，却永远不能逃避他，否则的话，你已经是个死人。”
　　大眼睛忽然笑了，道:“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些人不知道自己已死了。”
　　江南枫道:“你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你的哥哥了。”
　　大眼睛道:“我一直以他为榜样。”
　　夜色更深。
　　远处传来几声打更人的声音，悠长悠远……
　　熊一拍脑袋，忽然道:“差些忘记了重要的事，金小姐还在马车里躺着呢。”
　　江南枫一怔，宁正已移步来到马车前，检查一番才点点头，道:“不错，中的是彝族的藿香，不过已解了药效。”
　　江南枫点点头:“没想到金家老爷子刚刚拜托的事，现在就已解决了，我们也该离开了。”
　　宁正牵着马，道:“也算是意外之得了。”
　　江南枫盯着熊，盯着熊手中的剑，道:“无论阁下是谁，现在我只有一句话对你说。”
　　熊道:“什么话？”
　　江南枫道:“再见。”
　　话刚说完，他就已转身离开。
　　熊笑了，道:“只希望不再见。”
　　江南枫忽然停下脚步，回头诡异的一笑，道:“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熊不答，大眼睛道:“见你个大头鬼，我们走。”
　　说着就拉起熊的手，消失在夜色中。
　　熊听着这句话，心中不免有些欣慰，大眼睛毕竟恢复了本来的脾气。
　　城西，朦胧夜色中，两道人影忽的出现，又忽的消失在黑暗中，不是别人，正是熊与大眼睛两个人。
　　脱离金家后，他们也没有目标，只是一路前行，不知不觉来到城西，前方不远处一片灯火通明。
　　大眼睛依旧拉着熊的手，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听起来颇有一番感觉。
　　“向前走，向后走，向左走，向右走，一直走，不要停，留下一路风景……”
　　熊笑着，忍不住顺着节拍迈动着脚步，一高一低的一路走来。
　　熊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大眼睛道:“这是一首非常有名的曲子，叫平凡之路。”
　　熊想了想，道:“名字听起来不错，只是，”
　　大眼睛停下脚步，盯着他道:“只是什么?”
　　熊道:“只是江湖名曲我也听过一些，对这首实在没有什么印象。”
　　大眼睛不屑道:“那是你见识短浅，不识精品。”
　　熊尴尬地笑道:“敢问是哪位名家谱的曲子？”
　　大眼睛正色道:“不是别人，正是区区在下。”
　　熊惊住，许久才叹道:“好曲子，好曲子，阁下果然才华横溢，机智过人。”
　　话未说完，自己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眼睛气的咬牙切齿，一把甩开熊的手，恍然大悟道:“噢，你，你居然一直握着我的手，你原来一直在占我的便宜。”
　　熊已乖了，不再理她，只是忍不住笑意。
　　大眼睛自然放不过他，一招一式虚虚假假，全部照顾在熊的身上。
　　熊跑着，唱着。
　　向前走，向后走，向左走，向右走，一直走，不要停……
　　大眼睛追着，打着。
　　黑暗中闪闪烁烁，一个黑影静静地看着他们。
　　没有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