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那时你我
作品名称:春天里 作者:淡看风云 发布时间:2016-07-05 09:40:12 字数:3704
“小山掌柜,你那时是什么样子的?”
我们的穆玲二柜陡然地竟问出了这样的问题,似有意似无意,随后便看似很随意地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促狭地盯着我直看。
“你那时是什么样子的呢?”她问。笑容中漾着蛊惑的味道。
“和现在没什么不同。”我躲开她的眼神,敷衍着回道。
“噢……”穆玲拉长的声线,带着调笑又道:“那时的你也像现在这样古板、刻薄、像个老头一样老气横秋?”
“差不多吧。”我继续敷衍道。
“不信?”
“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子?”我点上了根烟,吸了一口,又轻吹出去,翘了翘嘴角,故作不经意地反问道。
“嗯,我想应该这样的,”穆玲狡黠地笑笑,把胳膊支在写字台上,一侧的脸贴在手背上,斜望着我,自顾自地说道:“我想你那时候应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挂着一张青涩的脸,理着一副板寸头,每天迷迷糊糊地走进教室,又恍恍惚惚地回到家中,在父母与老师的耳提面命和严厉教导下,战战兢兢地度过着每一天。我想你应该会有一些叛逆的迹象,偶尔的也会和父母吵吵架,和同学起一些小争执,不过从你的体型上看,你应该是属于被欺负的类型。但不管怎样,我想你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子,总是背着手,一副故作高深老气横秋的模样。”
“呵呵。”看着她自顾自的说话,没来由的觉得很好笑,一时间竟笑了出来。
“看你笑的一副心虚的样子,是不是我猜对了!”穆玲眨了眨眼睛,满是诱导意味地说道。
我默默摇摇头,错开她的眼神,长长地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地吐出。我没去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时的我是什么样子的?这问题真的很难回答。回想那时,我唯一能记起的就是父母的突然离世,而我也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一夜之间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可那之前呢?那之前我是什么样子的?我真的记不清了,好像记忆从那时起就被割裂了开来,再往前的记忆,就好似被漫漫黄沙掩埋了的古城,虽然偶尔的风会拂去那满落着的厚积的尘埃,显露出那一星半点的残垣断壁,但那又能说明什么呢?那只能说明曾经有过过往,仅此而已,但却永远也无法再去完整的复述那曾经发生过的喜怒哀乐了,过往终将逝去。而遗留下的,我想称之为“遗迹”更恰当。
这在我的心中,也在每个人的心中。
那时的我是什么样子?就像梦里呜咽着的小河,越想看清却反而变得越模糊。
“我记不得了,我想应该是吧。”我这样轻声回道。
“噢,那你又是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子的?”穆玲依旧歪着头,调笑着问道。
“问这个干嘛?”
“好奇!”
“好奇?”我斜了她一眼,故意板起脸来淡淡地说道:“这有什么好好奇的,每个人都会经历一些事情,那些事情往往的会突然地从天而降,毁掉你的生活,毁掉你的认知,让你曾经身处的世界突然地支离破碎,然后你不得不一点点地把你的世界重新拼凑起来,让它看起来依旧是完整的样子,依旧是原来的世界,可是那只是看起来像罢了。不管是世界,还是你,都在这漫长的弥合中缓慢的改变着,到最后你变成了现在的你,你的世界也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回首往昔,我们总是自以为是的认为我们和以前的自己没什么不同,固执地认为,‘我就是我',固执地认为只有自己没变,但可是,那曾经的你我,其实早就随着那曾经的世界一起湮灭掉了,只是我们不愿意承认罢了。”
“这回答你满意吗。”我转动椅子,目光飘向窗外,语气清淡地说道,像是在回答她更像是在回答自己。
“不满意。”穆玲站了起来,沉着脸,边往外走边清冷地说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会突然地消失不见的,就算它消失了也会留下痕迹的,那些痕迹会变淡,会尘封,但绝不会消失,因为那本就是我们来的地方。”
那本就是我们来的地方!我默默摇摇头,转过了椅子,对着她轻笑了下,“你说得很对,那本就是我们来的地方,哪怕被我们尘封已久,但偶尔仍会回忆起那点点滴滴,仍然会充满怀念,充满善意。”
“哦,”穆玲停了下来,依旧沉着脸,直视着我,“所以你不去见你的同学,但却又送了他们陈叔珍藏?”
“算是吧。”
“算是?”
“主要是,我也很好奇。”我看着她,笑了笑说道。
穆玲并没急着追问,而是重又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重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似乎她知道我一定会说些什么的。
“他们啊,在上学的时候关系并不算好,应该和大部分同学一样,属于转头就忘的那种,可是他们今天竟一起来到了茶楼,这让我很好奇。虽然他们忘了我,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表现出一点应有的善意。”我缓了口气,看了看穆玲缓和下来的脸色,又继续说道,“其中那个身材最棒的叫陈阳,那时候他可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各种的调皮捣蛋,各种的恶作剧,还特别的喜欢欺负同学,没错,我也被他欺负过。”
“哦,和我想的差不多,看你的样子就是挨欺负的类型。”穆玲二柜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善和冷嘲热讽。
“他为什么欺负你?”放下茶杯,穆玲二柜看似不经意的又问道。
“不知道。”我吸了口烟,轻轻地吐出,“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欺负我,可能只是我那时看起来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吧,说起来我都忘记了他是如何欺负我的,只记得欺负过我的事实。”
“那你没反抗过吗?”
反抗,我无奈地笑笑,摇了摇头。
欺辱、霸凌,在施暴者看来那不过是找到了个发泄的途径,他们并不会在意欺辱的是谁?不过是找了个看起来好欺负的对象,发泄下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反之在被欺辱着看来,他们也并不会去憎恨施暴者,对他们来说施暴者可以是这个人,也可以换成另一个人。在管理森严的那座四方城里,绝大多数人都在施暴者和被施暴者两者之间转换。规矩越森严,受的压力就越大,很多人开始变得怨天尤人,在无法脱解的情况下,悲炝地问天,“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处境?为什么我会受到欺辱?”而后,往往的会在黄昏的街道上怒吼一声,“天道不公”。然后把这种压力华丽丽地转嫁到了别人身上,变成了施暴者。在那些年,在思维和身体都不成熟的年纪,这样的选择是显而易见,只因为它简单、直接。
也有些人在受到不公平待遇之后,并不会把负面情绪转嫁出去,他们往往会沉静下来,冷静地思考,究竟是什么导致了现在的处境?导致了问题的爆发?他们越思考就会变得越冷静,甚至会变得刻薄、冰冷、老气横秋。
我想我属于后者。
“我没想过反抗。”看了看穆玲二柜,我叹了声,轻笑了下说道,“我不是不想反抗,主要是因为我怕我打不过他。”
“哈哈,也是。”穆玲同学也笑了起来。“那另两位呢?也是喜欢欺负人的主儿?”
我摇摇头:“不是的,那个满身名牌的名字叫冯凯,是我们那时的顽儿主,你可以理解为纨绔子弟,不过那时他倒是很规矩的,学习不好不坏,除了喜欢新潮的玩意儿外,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另一个穿正装的叫钱晓旭,他可是我们那时的好孩子,也是学习最好的。说实话我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交集的。”
“至于我那时,和你想的差不多,学习不好不坏,没什么明显的优缺点,每天两点一线,上学放学,生活简单、平静。”我耸耸肩,语气尽量淡然地说道。
“哦。”穆玲二柜缓缓直起身,慢慢地转动着椅子,清淡地笑笑,目光意味深长瞟向了茶架,瞟向那双格格不入的装饰品。
“就这样?”穆玲同学又缓缓地把椅子转回来,轻飘飘地说道,“那你应该去见见他们的,套套交情,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潜在的客源啊。”
“算了,不如不见。”我吸了口烟,错开她的目光,一时间思绪竟不知飘向了哪里,“相见不如怀念。”
“怀念?”穆玲低着头喝着茶水,目光盯着写字台,轻声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轻缓,透着悠远、空灵,像是在故意为我做着铺垫。
看着她,我尴尬地笑笑,本能地解释道:“和你想的差不多,钱晓旭那时喜欢过一个女生。”
“哦。”穆玲轻应了声,声线稍稍挑高,声音中依旧透着空灵,似乎她对这并没什么兴趣,又似乎在等着我接下来的解释。
“哦,其实我也曾喜欢过她。”我本能地快速地解释了一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句话我本意是想化解尴尬的,可没想到却反而让自己进入了更尴尬的境地。
“哦。”穆玲依旧语气清淡地敷衍着,没追问,也没有离开的表现。但从她含着笑意的眼神中,可以看的出来,她对这事儿极感兴趣。
“额……”我无语地看着她,一时间极为尴尬。故意地干咳了一声,我脑筋急转,目光乱转,慌乱地找着别的话题,盘算着如何把它圆满的岔开。
陡然地,目光猛瞥见楼梯上投射来两道身影,我暗松了口气,定了定神,故作平静对穆玲道:“那个,穆玲二柜,来客人了啊。”
“哦。”穆玲淡淡地应了声,冷冷地瞥了我一眼,终于不甘地步出了办公室。
看着她走出办公室,我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重又点上了一根烟,思绪竟不知不觉地飘向了那曾经的往昔。
我那时也有喜欢的人?
我那时竟有喜欢的人!
我轻笑了下,默默摇摇头。遥想往昔,在那个还不懂得爱情的年纪,喜欢就代表着全部的情感,全部的倾注。
喜欢过吗?
脑海中那模糊了的身影,已回忆不起她的五官面貌,只记得她的娇小清新,只记得她的温婉沉静,只记得她的羞怯张惶。
我记得我和她是同一年级,但不是同一班,我记得我们住在同一栋楼,我记得曾经每天早上都会在楼道里找寻她的身影。
我记得曾经和她说过,“早上好。”
只是我忘记了她的名字,也忘记了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