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矮小孩的避风港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这句古诗很好的形容了长安这个辉煌伟大的帝王之都的时节,其实已经是深秋,再过十来天就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立冬."尽管还没有到冬季,但是北方的人们早就已经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听老人们说,今年的冬天会是千年以来最寒冷的.为了抵制寒流侵袭,大人是不许自家孩子随便到外面走动的,以免弄个头痛脑热又要给郎中腰包塞银子,因此除了几个顽皮的孩子,家家户户一到黄昏就将门窗关的严严实实,生怕自家的孩子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这是一个偏僻的村落,向来很少有外人光临,也更少有外人知道,它四面环山,早早的被遗弃在中国的某个角落,这里的人们早起晚睡,男耕女织,勤恳的劳作,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工作着,创造着他们的价值,延续着他们的故事.
　　村里最宽扩的地方离住处有半里路,那里很平坦,有一条小河,河边有一株巨大的古槐.这一条河一株树,曾见伴随他们的祖先,他们的父辈度过漫长的人生,现在正以另一种面貌影响他们的童年.
　　河水虽然很冷,但是依然有几个没有被父母关起来的孩子光着上身在河里嬉戏,还不时吹起几声呼哨.
　　"小瘦,你怎么往我这边泼水,你忘了,咋俩是一伙的?"
　　说话的是一个头发稍长,眉目浓黑的小孩,看样子只有十一二岁光景,他显然很生气,眼睛瞪着离自己不足两米远处的一个孩子,那孩子和他年纪不差上下,身上并无半两肉,像个排骨精,但是个子却是众人中最高的,大有鹤立鸡群的感觉.这小孩名叫倪天行,村里的孩子都叫他小瘦.
　　小瘦被那头发稍长的男孩一喝,不惊反喜,嘿嘿一笑,道:"我现在和杨勃一块了,你和那个傻子一起吧,我才不呢."
　　"什么,你又要我和他一起?上次偷玉米就是因为我和他一组,才被林伯伯抓住,我还被娘狠狠地骂了一顿呢,我不干."长头发的宋欧阳气愤的将小手重重拍打在水面上,河水溅的他满脸都是.
　　小瘦没想到他会真的生气,慢慢的走了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在他耳畔轻轻说了几句,宋欧阳脸上忽然闪出了笑意,不住点头,道:"把杨勃也叫来,给他说清楚不就完了."
　　小瘦回头向杨勃招招手,杨勃快速滑动着双手游了过来,他是一个身体比较硬朗的孩子,其实只有十岁,看起来已经有十三四岁了,杨勃平时不大喜欢说话,对于小瘦他几乎是唯命是从,决不敢反抗,因为这个瘦骨嶙峋的家伙不但个子是最高的,在村里所有孩子中他的年纪也相对来说是最大的,他就是孩子王,十足的小霸王.
　　三人窃窃私语了一阵,齐声大笑.
　　小瘦对宋欧阳说道:"欧阳,你叫那小子到岸上去."
　　宋欧阳像得了圣旨一样,扯着嗓子对水里站立着的那个身材矮小的小孩喝道:"喂,我们到岸上去玩,水里太冷了,他们都说冷受不了."
　　那矮小孩慢慢的移动着身子靠近岸边,最后一个上了岸,那株古槐树上挂着他们的棉衣,现在小瘦三个人已经穿戴整齐,三人站成一条线,小瘦右手托着下巴,右脚有节奏的在地上轻轻地拍打着,样子大有不屑和傲慢之意.
　　宋欧阳一对浓眉大眼生的水汪汪,像女孩一样俊美,他是几个孩子中长得最漂亮的一个,也是最会拍马屁,最会摆酷,最会捉弄人的一个.他用两根手指捏着矮小孩的衣服,另一只手捂着鼻子,做出对着东西十分讨厌的样子.脸上却带着一种无尽的讥笑,他将那衣服捏在空中虚晃了一圈,然后在那树身上轻轻一触,直到它不再动弹.
　　"我...衣服...还我..."矮小孩不知是冻得太厉害还是因为胆怯,不但声音微弱,而且吞吞吐吐,伸手向宋欧阳要他的衣服.
　　"给你."
　　宋欧阳将衣服往空中一掷,又回到了他的手中,矮小孩看的急切,却无可奈何,只希望对方是和他玩耍.宋欧阳又将衣服往空中一掷,这一次衣服却向小瘦的方向落下,小瘦个子高,手一伸衣服就不偏不倚的接住了.矮小孩打了一个寒噤,实在冷得难以承受,他再也顾不得多想,扑过去就抓,谁知小瘦又将衣服往杨勃身上扔去,那衣服正捂住杨勃的面门和眼睛,他似乎很讨厌别人将东西盖在自己的头上,扒下衣服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口中恨道:"不要玩了,够了!"
　　矮小孩看到自己的衣服被人这般践踏,想起这是十岁生日那天母亲通宵达旦,一针一线为自己缝制的,为了买布,母亲一大早就徒步去几十里外的县城,回来正逢大雨,失足掉下沟底,腿受伤了,眼睛也被柴草划破差点失明.母亲常说,你人小,要吃的好点,穿的暖点,才能有个好身体,我们刘家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一个人的身上,即使你爹妈光着膀子,也一定给你穿最好的衣服....
　　他又想起父亲说过的话,你心地善良,又不爱说话,总是被他们骗,被他们欺负,我们惹不起,但我们躲得起,以后和他们保持一段距离,不要在一起玩了.
　　矮小孩终于再也忍不住,蹲在原地,头窝在怀里号啕大哭.小瘦见矮小孩哭了,惧怕家里大人来,走过去,在矮小孩屁股上重重的踢了一脚,口中骂道:"小王八蛋自己没本事,就知道流马尿吓唬人,本少爷不和你玩了,."
　　回头对宋欧阳和杨勃道:"我们走."
　　三人生怕在半道遇到村里大人,因此选择了村里的小路回去.
　　矮小孩捡起地上被踩得脏兮兮的棉衣,眼睛不听使唤的又滚出泪花来.他将棉衣捡起轻轻拍去尘土,小心翼翼地穿好,并没有及时回家,而是爬上了那株高大的古槐.
　　古槐上面有一个粗大的树枝,树枝上面好端端的空着,外面却长出无数枝条来,显然还有生命.那树洞刚好可以容纳像矮小孩这种身材的人.
　　他很熟练地一伸一缩,钻进洞里,然后开心的笑了.这是他在这里的家,每当遇到不开心的事他总会来到这里,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里面,听着外面的风声和小鸟的歌声,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生活.这已经成为他生命中最温馨的避风港和避难所,再不会有人来打扰他.即使这个时候有人来,只要他不出来,是很难被发现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矮小孩竟在树洞里悠悠地睡着了,外面虽然已经开始刮着寒风,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却是异样的暖和,矮小孩睡的比任何时候都要香甜.
　　忽然一声长长地马鸣将矮小孩惊醒,这马就在附近,可是村子里别说马儿连一头羊也没有,他将小脑袋探出树洞,想看个明白,晚风正打在他脸上,居然比在河水里更冰冷.
　　还有一半的太阳挂在山腰,天边被晚霞染得通红,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睡了好久.那匹马离自己并不远,就在河边,行驶的很缓慢,马上伏着两个人,前面是一个女人,襁褓中有一个睡的正熟的婴孩,后面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劲装结束,留着络腮胡子,脸上毫无血丝,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左手提着缰绳,又放下,捂住自己的右臂,看样子十分痛苦.那女的不时回头看看他,眼中充满无尽的关心和担心,道:"大哥,还流血吗?"
　　那男的勉强一笑,微微道:"不碍事的,只是皮外伤,婉儿睡着了?"
　　那女的点点头道:"刚睡着,她懂事着呢,不哭不闹,对了,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好歹找个住处让你和孩子好好休息一晚,我们已经走了一天一夜了,相信他们不会追来了."
　　那男的道:"你总是这样为我着想,你身子不好更应该好好保重,我是男人,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槛...."
　　说话间那男的惨叫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那女的大吃一惊,吓得面容失色,提缰止马,口中喊道:"大哥,大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她抱着孩子跳下马背,差点摔倒.只见那男的正仰面朝天,右臂渗出血来,大滴大滴的流在地面上.女的吓得哭了,道:"大哥,你的伤...."
　　男的还是勉强笑道:"没事,刚才突然又疼起来,摔下来时擦破了,你给我一块干净的布,我包扎一下就好."
　　他用左手轻轻为女的拭去泪水,道:"你总是这么多愁善感,我这不是好好地吗?"
　　女的从腰间拿出一块白绫布,道:"我来,你别动,小心再碰到伤口."她将婴孩放在地上,小心翼翼的为男的包扎好伤口,两人痴痴地望着对方,谁也不愿离开对方的目光.
　　男的道:"文静,大哥...大哥对不住你,让你跟我受了这么多苦,我水寒冬亏欠你太多了,恐怕这辈子...."
　　话未说完,已被一双纤细的手捂住了嘴,女的像一只温顺的兔子,忽的投到他宽广的怀里,摇头道:"大哥,自从跟了你我就没有想过离开,生也好,死也罢,我都无怨无悔,现在婉儿也两个月了,只希望她不要像我们一样到为了躲避仇家,浪迹天涯,连一个家都没有."
　　水寒冬粗大的臂膀将文静搂的更紧些,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是啊,算起来,我们逃亡在外已经四年了,为了躲避你父亲那些人,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的,所谓正邪不两立,你父亲一定会斩草除根斩尽杀绝的."
　　"爹爹真的连婉儿也不会放过吗,婉儿是他的亲外孙女啊!"说话间已香泪纵横,接着连声音也变得哽咽了.
　　水寒冬道:"当年你爹爹执意不肯将你嫁给我,若不是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已经将我杀了,直到我夜闯九龙会将你带走,这才让你爹爹起了杀机,无论如何他不杀了我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死不足惜,你一定要将婉儿养大成人,千万不要告诉她我的事,我不想她小小年纪就已经埋下仇恨的种子,不希望她因为这件事和你爹爹反目,更不愿看到我们的女儿死在江湖仇杀中,你明白吗?"
　　文静哭泣的更厉害,疯狂的甩着头,道:"不,我不要你死,你如果死了,我也决不会偷生于世,爹爹要杀你,除非他先杀了我."
　　水寒冬抚摸着她雪白的双手,道:"静妹,你这又是何必呢?"
　　文静惊喜道:"大哥,你刚才叫我静妹?"
　　文静起身走到婴孩身旁,小心的将她抱起,回到水寒冬身边,道:
　　水寒冬微微一笑,点头道:"嗯,以后我都叫你静妹."
　　文静突然想起地上的孩子道:"大哥,我有个想法,只怕你不答应."
　　水寒冬道:"静妹,有什么事你说,大哥会答应的."
　　文静起身走到婴孩身旁,将她小心的抱起来,回到水寒冬面前,道:"大哥,我想把婉儿找个好人家寄养,现在我们自身难保,我不想我们的孩子受到无辜的牵连."她又在孩子白净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水寒冬将母子二人拥在怀里,道:"我这几天早有这种打算,只是一路上因为匆忙,也没有多加留意,现在情况紧急,只有出此下策,但是这里荒凉偏僻,实在看不到任何人家."
　　"原来你小子躲在这里,怪不得本少爷找遍村子都找不到你,下来."
　　水寒冬夫妇都被这声音一惊,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树上一个小男孩露出半个脑袋,树下站着三个小孩,手中都拿着一根竹棍,抬头正目视着树上那男孩.
　　矮小孩本来在注视着水寒冬夫妇,对这三个对头并没多加留意,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树下的.直到被小瘦的声音惊醒,才回过神来.
　　矮小孩知道来者不善,不但不出来,反而将脑袋一收,缩进洞里.
　　宋欧阳指着树洞哈哈大笑,道:"快看,他是个缩头乌龟,钻到壳子里去了."
　　洞里传出矮小孩低沉的辩解,道:"我不是乌龟."
　　小瘦用竹棍在古槐树上重重的抽了一下,道:"你既然说你不是乌龟,那你有种出来和我们单挑."
　　矮小孩道:"我不出来,我爹爹不让我和你们玩,你们是坏孩子."
　　一听这话,小瘦气急了,对其他两人道:"你们俩垫背,伏我上去,看这只乌龟出来不出来."
　　宋欧阳和杨勃两人互拉着对方双手,让小瘦踩着胳膊上了树.
　　矮小孩看到小瘦站在洞口,竭力想往里钻,可是树洞实在太小,已经没有其他空间了,他只好将头缩到怀里.
　　小瘦拿着竹棍朝里死命的捅,口中叫道:"还不出来,看你能支撑多久."他越发的用力,虽然没能戳到矮小孩的头,但是每一下都不空落,不是在胳膊上,就是在怀里,矮小孩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个部位都是剧烈的疼痛.
　　"住手,别欺负他"
　　小瘦见树下除了两个同伴,另有一男一女朝这边走来,说话的正是这怀中抱着婴孩的女人.
　　宋欧阳和杨勃见两个大人来,哪里还敢多做逗留,撒腿就跑,小瘦见那男的魁梧,不敢再动矮小孩,坐在树枝上也不敢下来.
　　水寒冬厉声道:"你下来,快点."
　　这招着实管用,小瘦连半个不字都没敢说,畏畏缩缩的从树上滑下来,低着头走到水寒冬面前.
　　水寒冬一把揪住小瘦衣襟,将他提的双脚离开地面,轻轻一扔,摔个狗吃屎.口中怒道:"这么小就学会欺负人,长大还得了,今天我是替你爹妈教训你,以后再敢随便欺负别人,小心打断你的腿,走."
　　小瘦灰头土脸,爬起来就怕,也不去管身上的尘土.
　　文静对树洞里的矮小孩轻声道:"孩子快出来吧,那几个坏孩子大叔帮你赶走了,以后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
　　矮小孩伸出脑袋,正是那三个孩子真的走了,才慢慢钻出树洞,又慢慢的滑下地面.
　　水寒冬将矮小孩抱起,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在哪?"
　　矮小孩没见过什么生人,此时却觉得有一种强烈的亲切感,道;"我娘说我是在有流星雨的夜晚出生的,所以叫我刘星雨,我家就住在那边."他用手朝村子里随便一指.
　　水寒冬道:"你告诉大叔这里叫什么名字,好吗?"
　　矮小孩道:"古槐村."
　　水寒冬将矮小孩放在地上,口中念了几遍,道:"古槐村,古槐村..."
　　文静对水寒冬道:"大哥,不如我们就去古槐村,将婉儿安置了."
　　水寒冬断然道:"好."又对矮小孩道:"你家里都有什么人?能去你家里看看吗?"
　　刘星雨道:"我娘说出门靠朋友,既然你刚才帮了我,咱俩就是朋友,当然可以,我家里就是我爹我娘,还有一个我,总共这么多人."他伸出三根手指给水寒冬看.
　　水文两人都噗的笑了,文静摸摸刘星雨的头发,笑道:"真是个诚实的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