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狼剩饭开洋荤 （九）

狼剩饭自己跑到正在宣传车那里接待群众咨询的刘副乡长处去交自己盖了私章的合同书，几个村干部以为他是来代替儿子交合同的。村主任翻看了后面的盖章处，见是盖的赵胜的私章，就多问了一句：“赵组长，你签合同的时候和你儿子媳妇商量好了吗？合同一签可是要按时交建房款的，你儿子要是不认帐，你有啥办法？”赵会计也说：“是呀，谁不知道你这个当大的拿不住儿子儿媳妇的一点点事呀？不要光想在领导们面前表现你当组长的模范带头作用，急着私自签了空头合同，到时候兑现不了，你还能和你那个忤牛儿子打捶去？”

狼剩饭一本正经说：“我是我他是他，我和他隔门另饭，户口都是单立的，分家单过都十来年了，我是给我家签合同。”村主任说：“组长碎爷，这盖房建庄子，是农户家里天大的事情，每一步都要用钱下场，你不和儿子商量好，一个人能拿得下来？”狼剩饭有把握地说：“我想好了，啥时候收钱，我自己出头倒腾，不关儿子的事。”村主任和刘副乡长请示书记乡长，乡长表态：“这次搬迁是以户为单位的，只要是单立户口本本的都在范围以内。”看似问题的问题，有领导表态，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狼剩饭没有通过儿子允许，就交了合同登记了。

狼剩饭的儿子天云傍晚借钱回来，没有回家就去广播车那里交钱报名。在往外掏好不容易借来的五千元钱的时候，听说父亲也以个人的名义报了名，头脑“轰”的就火起来，他没有交那五千块钱就气冲冲去寻父亲。

狼剩饭正在天云家收拾清扫乱糟糟的院子里的卫生，要给干部们准备烧汤，（这里人将吃晚饭叫“喝汤”实际就是做晚饭）。天云一进门就指着父亲喊叫：“你这，这不是老糊涂了胡闹哩吗！你就我一个儿子，单另盖的啥房呀？死的时候还能把房子院子带到下一世去？这里这一座新锃锃的大院子还不够你住的？你有钱把家里这一份子交了多省事？害得我出去恨不得给人磕头作揖借钱！”

狼剩饭说：“我这些年都粘着你啥光了？要你管我哪一头子了？我自己的事你不要管！”

后面跟着的儿媳妇劝说：“大呀，你实在不敢再一昏一昏胡生事了！把事弄得村里人捂着沟子把咱笑臭了。一个光棍老汉，不愿意和亲生的独独儿子一块过活，自己给自己盖新房。你往你们赵家的一辈辈往上数，看有过没有过？你不嫌丢人现眼，我们还要出去见人哩！”

狼剩饭耍无赖：“你们嫌我丢人，就出去说不是我的儿子，爱给谁当娃就给谁当去！”

天云头都要气炸了，嘴唇铁青，哆嗦着说：“我叫你胡成精！我叫你胡成精！我不交钱去了，我让你去新农村那里住得另干了再说！”

儿媳妇也说：“哪里有你这么老不安生的大人？想办老婆想疯了，连亲儿亲孙子都不认了！你出去看看，哪一家的大人是你这样的？”

天云咬牙发狠说：“我给你把话撂到这里，你要办啥鬼老婆，先把我用棺材从家里抬出去再打你的档｛想你的事｝”

狼剩饭心一横，也说开了恨话：“我就想办老婆了！咋地了？你能一棍子把我打死了？”

在正房里面坐着的乡党委书记和村赵书记实在不能再装聋作哑了，赵书记只得出房门站在台阶上头，呵斥着天云说：“天云，你把嘴先闭上行不行？你大瞎（he）好都是个村干部哩，你两口子这样臊他的脸皮，叫他往后咋么在千人百众中间活人？他办老婆不办老婆，需要你两口子批准吗？国法都支持老年人再婚。你去全国人大去叫人大把婚姻法按你两口子的意见改过来？你碎崽娃子有那能耐，还算咱姓赵的这一代出了能人了。你两口子在自家院子里，冲着一个黄土快要壅到胸口子了的老汉发没王火算啥英雄好汉？！”

天云两口子被村书记一顿斥骂压住了，他们都知道这个统治了大村几十年的土皇帝他们顶撞不另干，就都乖乖听着不敢反嘴。赵书记见天云和媳妇都不说啥了，缓了缓语气说：“还痴着干啥？等我再骂你们一顿吗？都不看看啥时候了，二十来个人还要喝晚上汤呢，快把身上土掸掸，洗了手，给工作组的人烧汤去！”

天云和媳妇一齐往厨房去，那里中午准备的饭菜稍微拾掇拾掇，再熬一锅稀饭，其他的都是现成的。狼剩饭去收拾中午吃了饭还没有归还的桌凳，赵书记跟着进了厨房，小声对天云两口子说：“你俩娃咋这么瓜的呀？你老大，即就是修个摩天大楼，还不是给你们修的？他就是办个老婆回来，难道还有可能给你们生下老疙瘩弟弟来吗？你不出钱操心多落一所院子，不好？过了这个时机，以后有谁会操心给你家再在新农村那么好的地方划拨庄基地？过几年，土地一集中经营，你钱摆满都买不下独门院子了！”

天云和妻子听了赵书记一席话，就都闷头去烧火做饭，不打算再去和父亲闹事吵架了。

晚饭后，两辆汽车拉着乡村干部撤离了狼剩饭他们的小村子。狼剩饭心里对儿子媳妇怄气，没有帮忙收拾，也和干部们一起离开，回到他的地坑子窑里烧炕去了。

一夜无话，转眼就是第二天。

一大早，太阳刚刚顶着一天彩霞从东山背后升起来，鸡鸣狗叫、树荫笼罩的小村子飘散起零散的炊烟的时候，包工头袁发海将摩托车骑到狼剩饭的窑崖背上，站在上边喊着：“赵组长，起来了吗？”

狼剩饭已经起了炕，去灰圈窑里解了手，正在灶房窑里戳锅底点火烧水给自己做早饭，听见了袁发海的喊叫，出院子应了声，去拉开了洞子口那个破柴门上的木头关子，不等袁发海从窑背上走下来，又连忙转身回去继续点锅底没有点着的火。

袁发海喊着：“赵哥，赵哥”，带来了一院子的声音。顺着青烟熏得狼剩饭难以抑制的咳嗽唾痰声，袁发海过来，站在狼剩饭作难造饭的那个窑的门框边，躲着一咕嘟一咕嘟往外涌的浓烟，说：“好我的赵组长老哥哩，你勾子撅起头朝下，一早就这么下劲行云布雾的是不是要成神变仙呀？”

狼剩饭在窑里的烟雾里继续咳嗽着说：“你拿你老哥这难场日子做啥乐子哩？我要是有人给把水烧开，把饭做熟，愿意到这黑窑里挨烟熏火燎吗？”

袁发海说：“你钻出来吧，不要再给厄尔尼诺增加污染指数了。出来把你老弟我从乡政府带来的任务完成了，我用摩托车带你去乡里进馆子吃喝去！要是完成得好，我晚上带你进城开一次洋荤去！找几个女子娃给你洗脚揉搓服务服务，保证你一辈子到老都再不念叨办老婆的事了！哈哈哈……”

狼剩饭终于点着了灶火，给锅底塞了几把干硬柴，出来和袁发海说话：“袁师，我几天没有烧锅，家里没有开水，只好等锅里的水开了再给你泡茶。”

袁发海说：“不急，不急，我早起喝了茶才动身来你这里的，骑车只跑了十来里路，一点不渴。”狼剩饭就招呼袁发海进中窑去坐。

袁发海进去接了狼剩饭递过来的硬盒香烟，不急着点火抽，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盒大中华说：“老哥，你抽一根你老弟的好烟尝尝味道。”

狼剩饭从裤兜掏出旱烟袋说：“我不吸那个，没劲，我有老基本。”

袁发海抢过狼剩饭的旱烟袋扔在炕中间去说：“说的啥话？我不信我一根十几块钱的东西不胜你那旱烟叶子！你尝尝就知道了。”

狼剩饭听说一根十几块钱更舍不得下嘴抽了，怎么说都不叫袁发海给他点火，说：“十几块？多少天的油盐钱都够了！你打死我我都不敢抽！”又从袁发海兜子里掏出那个大中华香烟盒，小心翼翼地把那一根烟给原样装回去说：“这么贵得吓人的烟，咱老百姓抽了浪费了、糟践了，留着你求人办事的时候给能抽得起的人抽去吧。我抽那东西，还不如十块钱吃一碗羊肉泡馍香哩。”袁发海只得作罢。

狼剩饭从炕上捡起他的旱烟袋，装烟自己点着抽起来，问袁发海：“你这么早跑到我们这干咀咀上给老哥送财来了还是送喜来了？”

袁发海笑着说：“我昨天晚上见乡长书记了，他们说，你们村的工作局面已经打开了，剩下收钱和筹备动工的事情就是你老哥和我两个人的责任了，以后新村建设如果不出大事情，就叫我们不要多麻烦他们了。你看，领导都指示了，我不找你老哥，能去找谁呀？”他没有说，那个热粘皮张干事缠着要和他一起下来他好不容易找借口才推脱了一个人跑来的。

狼剩饭说：“我一个大老粗，啥渠渠道道都不知道，能给你出啥力呀？我倒想求你开工的时候能收我当个小工挣一点钱呢。”

袁发海说：“看你赵哥说的，咱俩谁跟谁呀？你只要帮兄弟我顾好你们组这一头子，我保证你不用去工地出一点点力气，就挣最高的工资！”

狼剩饭说：“我除了能搬砖和泥，对建筑行业啥技术活都不会呀。”

袁发海说：“乡领导硬性规定我必须全部雇佣你们村子里的劳动力干活，用工资顶建房款，你只要给我把人组织起来，管住不要让青年娃娃胡生是非闹事就可以了。”

狼剩饭说：“那我现在就给你集合人去，都要啥年龄的人呀？”

袁发海说：“你老哥咋性子比我还着急？动工的事情八字还不见一撇哩，你把人给我集合来，我连地还没有拿到手里，把他们放到哪里去呀？再说，乡里规定要来工队里打工的，都必须交够了第一次的一万元钱才可以，我能敢破了乡领导制定的规程吗？”

狼剩饭说：“给你收钱，我可不敢干，一万一万的钱，我拿着心跳眼颤耽不下来心。”

袁发海说：“不劳你老兄耽那个心，我自己开票收钱，你转着在街上喊叫把人都通知到这里来了就可以了。”

狼剩饭估摸锅里的水烧开了，就去灶房窑里灌满了两只旧热水瓶提来给袁发海泡了一杯茶，问袁发海：“我出去逐家通知，叫他们来给你交钱吧。”

袁发海叮嘱：“把话尽量往圆泛的说！你就说，建筑队的袁队长来了，先交钱的户优先登记安排轻松的技术活，工资也高。交钱迟的户，只能安排挣钱少的脏苦活了。再多强调说是，交钱登记打工只有五天时间，五天过了就不再登记报名了。”又给狼剩饭说：“来，你和我把你这桌子抬到窑门口去挡住门，我一个人在里面收钱也安全。”

在狼剩饭和他一起抬桌子的时候，袁发海给狼剩饭说：“赵哥，你只要把老弟我的事情干好了，我包你等不得工程结束，就帮着你办回来你称心如意的好老婆！你新房住上的时候，没有老婆给你暖被子做饭有啥意思？”

狼剩饭心里忐忑着兴奋，没有吃早饭就精神焕发地出去给包工头袁发海跑腿喊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