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山峡白骨055昭庆寺的钟声
作品名称:青春无需祭奠 作者:唐麒 发布时间:2016-07-02 11:47:04 字数:3683
054山峡白骨
当她站起身时,发现白骨已不在手里,她返身去找,山峡的四周黑黝黝的,高高低低的山路上模模糊糊的,她把斧子插在腰里的裤带上,蹲在地上,向刚才走过的路一点点摸着,摸着。
山连山,岭连岭,绵延横亘,丰厚悠远。
丛二婶来到大山里,每天都在丛炳泉跳崖的山下搜寻。她发誓要找到丛炳泉的尸首。
但是上上下下数百米的深渊能爬得上的她都爬到了,还是没有丛炳泉的尸首。忽然她一激灵,会不会被狼叼走了,叼到别处去了?她又横向搜索起来,这么又寻找了几日。今天已经是第三日了,一大清早,她又带了干粮、水壶和绳索,她还带了一把砍柴用的斧子,万一碰到狼,她就跟它们拼了!
她又一次深入到大山里。她领悟不到大自然的浩大,生命的幽深,这样的诗情,这样的画意。她只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命运的坎坷。
她从二十三岁嫁到磨子村,已经十年了,从来没过上好日子,三间破草棚如今已是墙残顶漏,要不是用大石头压上塑料纸,恐怕屋里早不能住人了。小宝和丈夫走了,使得家里冷冰冰的没了生气。家里没钱,都吃不饱了,梅子还上什么学呢?她觉得对不起可怜的梅子。可是,她觉得更对不起丛炳泉。她觉得是她害了他,她在良心上一直感到不安。她要赎罪!
黄昏,天变了。阴雨蒙蒙,似雾、似烟,似云,似气,把她包裹在其中。四周的一切都失去了鲜明的轮廓了。
前面是一片峥嵘万状的岩崖,岩崖如断壁残垣。她小心翼翼地摸着壁一步一步地在充满荆棘的道路上爬着。道路很窄,她的右下方还张开一条深邃的裂缝,如果掉下裂缝将永远爬不上来了。
这时,她听到了前面有淙淙的流水声,一股森森的冷气扑面而来,哦,一个山洞,那洞口竟有几根人骨!而在白骨边有件撕破的衣裳,衣裳的一只口袋没破,好似鼓起什么东西。
二嫂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没有狼,她定了定心,用手摸那口袋,口袋里竟然是支小巧的旱烟杆,那上面刻了个“泉”字,那不是丛炳泉的旱烟杆么?她终于找到了他的尸骨!
她“扑通”跪在那堆人骨前,积蓄了多时的悲伤,终于一下释放了出来,她放声大哭起来:“二伯!二伯!是我害了你,害了你呀!你炳虎弟死了,你小宝侄死了,你们都走了,都走了啊!你尸骨不全,你死不瞑目啊……”
她哀哀怨怨地把自己的悲苦全部宣泄了出来,才变成了抽泣和呜咽,她燃了三支香,又磕了三个响头,待香燃到尽头,才用颤抖的手捡起那衣裳的残片,裹了那几根白骨,用绳索捆了捆,背在了肩上。
天已经黑了。她听到了凄厉的狼嚎。一只狼在洞口不远处蹲着,双眼放着绿光,丛二婶不禁浑身毛骨悚然。她右手持斧,左手拎着白骨,摸索着前进。
那狼仔细侦察了一会,见对方只有一个人,它潜伏了一会,见那女人要离开,就嚎叫了一声,突然扑了过来。那声嘶力竭的嚎叫声,乖戾唬人,它的来势很是凶猛,丛二婶吓得浑身一哆嗦,左手中的东西“扑”地落在了地上,滚落到洞下那条深邃的裂缝里去了。
她双手紧握着斧子向前方扑上来的黑影猛地扫了过去,那狼机警地一闪,躲过这一斧,丛二婶也像野兽般狂吼了起来,她索性正面冲那狼再横扫过去,狼向后退去,她扫了几扫都没打着狼,却打在狼身后的一块岩石上,火星四溅,狼见那人来势凶狠,是在拼命呢,狼生怕吃亏,“滋溜”一声窜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丛二婶瘫在了地上,握斧子的手已经感到麻木了。当她站起身时,发现白骨已不在手里,她返身去找,山峡的四周黑黝黝的,高高低低的山路上模模糊糊的,她把斧子插在腰里的裤带上,蹲在地上,向刚才走过的路一点点摸着,摸着。
那流动的烟雾般的细雨仍然在柔柔地下着。在这空洞的难见人影的山峡里,一个女人在地上爬着,漫天的细雨在狡狯地无止无休地撒下来,扑在她的脸上凉凉的,滑滑的。
四周是一片潇潇的响声。在这沉沉的丛莽里,她爬着,摸索着,膝盖、腿上被尖利的石块划伤了,渗出了血,恐惧、疲乏、痛疼如鞭子在抽打着她,但是一股超然的力量在支撑着她,在她的瘦弱的躯体内迸裂出真正无畏的激情。她躺倒在地上,张开嘴,让凉丝丝的如绒毛般的细雨飘进她那发烧的咽喉,她的四肢舒展开来,静静地休息一会,她在积聚力量,待有了力气,她就是要爬遍深藏阴森的山谷,也要把丢失的尸骨重新找回来……
055昭庆寺的钟声
远处,昭庆寺的钟声悠扬地传过来,在这静谧的夜空,谁在撞钟呢?我要到昭庆寺去烧香,我要去烧香,求菩萨保佑山哥平安!山哥一定是受了冤屈,求菩萨帮山哥洗刷冤情,还他清白!让他早日回家!
婆妈也听说丛山杀人了,又犯起病来。温和端汤端水,全让她撒了一地。婆妈在哭嚷,温和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也哭了起来。远处,昭庆寺的钟声悠扬地传过来,在这静谧的夜空,谁在撞钟呢?我要到昭庆寺去烧香,我要去烧香,求菩萨保佑山哥平安!山哥一定是受了冤屈,求菩萨帮山哥洗刷冤情,还他清白!让他早日回家!温和从房间摸出一把手电筒,关好大门,一脚高一脚低地往昭庆寺方向走去。
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这漆黑的夜里走那么多路。以前有两次走夜路,那都是山哥陪她一起走的。那是他们一起在打工的时候,一次,他们去别处看露天电影,看完电影已经是半夜了,他们手拉着手,走在那小路上,头顶星光灿烂,山哥给他讲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她真想和山哥拥抱在一起,但山哥只是拉她的手,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还有一次走夜路,是他们在那个神秘的山洞里发生那种关系后,山哥和二婶带着聘礼来她家求亲。那天吃过晚饭,二婶跟她奶奶拉家常,她和山哥到田野里走走,那天也是星光灿烂,她和他在田野里拥抱在一起,那长长的吻,那深清的吻,让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啊!山哥说他要保护她一辈子。她说她一生中只有山哥一个男人!永远只有山哥一个男人!
可是现在,山哥被关进了大牢!山哥以前坐过牢,可那是打架。山哥怎么会抢劫杀人!上次他在信中还说:有个强奸犯的家属要塞他一万元钱堵他的嘴,让他不要给受害者撑腰,可他硬是没收那一万元钱!连一万元都没让他动心,怎么会去抢劫、杀人呢?
老天,你开开眼啊!菩萨,你发发慈悲吧!我来给你烧香来啦!菩萨!温和越走越快,“啪!”她摔了一跤,手电筒也甩出去好远。在黑暗中爬呀爬,爬到了手电筒边上伸手去捡,忽然有一只手帮她捡起了手电筒。
“和妹子,你咋来啦?”那是丛二婶的声音。
“你管不着!”温和起身,从二婶手里抢过手电筒。
“天这么黑了,你要到哪去?”二婶的声音柔柔的。
温和有些感动了,在这黑夜,有一个人在她身边关心地问候,使她的心里有一股暖气在流动着。“我去昭庆寺烧香。”
“昭庆寺现在关门了。刚才的钟声就是我撞的。”
“刚才你去昭庆寺烧香了?”温和奇怪地问,“替谁烧香。”
“替你阿爸,我在山里找了好多天,可你阿爸的尸骨还是让我给弄丢了,我心里愧啊!”
“你心里愧什么?”
“因为,因为是我害死了你阿爸!是我害了你和你阿爸!我害你流产,我害你阿妈得疯病!我愧啊!我该死啊!”
“二婶,你怎么啦?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
二婶忽然擦了一把眼泪鼻涕,手在自己的衣襟上抹了一把,又说:“和妹子,二婶有一样东西要还给你。”她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温和左手的手心里。温和觉得二婶的手在发抖。是什么紧要的东西呢?温和右手照着电筒,在左手手心里出现了那枚铜针顶,她的铜针顶!“这是四天前我家梅子在小宝褂襟的夹层里找到的。”
“小宝没吞针顶?我没有害死小宝?小宝的衣兜里摸到——这?这针顶!”温和紧紧地攥着那枚黄铜针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简直不敢想像这是真的。“我的天哪!这是怎么啦!”当她又一次松开手掌,那枚黄铜色的针顶暴露在她的眼前时,她完全相信了那枚针顶是真实的,她感觉到那针顶忽然放射出灿烂的耀眼光芒,那光芒差点儿使她晕厥过去。
“小宝没吞针顶,你没有害死小宝。是我使你受了冤屈,我害死了你肚里的孩子,我害死了你的阿爸,所以我要去把你阿爸的尸骨找回来,可是狼……我找不回来呀!是我害了你们全家呀……”二婶颠三倒四地说了好几遍自责的话,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我没有害死小宝,小宝!小宝!小宝!姐姐没有害死你!没有害死你啊!”温和大哭起来,为这事她流了多少泪啊!为这事她失去了她肚里的孩子,那是她和山哥的孩子啊!为这事阿爸死了,死得连尸骨也找不到!为这事阿妈常犯疯病。她时常在半夜三更抱着阿妈痛哭。她受了多少的折磨啊!今日真相大白了,她却高兴不起来,什么都无法弥补了,你怨二婶有什么用呢?小宝死了,她的男人也死了,二婶也活得苦啊!
两个悲苦的女人,一齐放声大哭!她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多少日子了,她们一直以仇恨的目光相对,就像刀子扎向对方的心!现在,她们不要仇恨!怨怨相报何时了?她们要亲情!她们相抱着哭了很长很长时间,温和实在哭不动了,她想起了自己要紧的事:她本来是要去昭庆寺烧香的,今晚香是烧不成了,但觉得自己的心意已到了,菩萨已经显灵了。她的冤屈给洗清了。接下去她不放心的是山哥。
——我要去看望山哥!
——去吧,你放心去看望你的山哥吧,你阿妈我替你照料!
——我明天就去看望山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