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狼剩饭开洋荤（三）

狼剩饭赵胜在小包工头袁发海安排的酒席上，被乡村两级领导任命成了村民小组长，第一次和平时见了都有些胆怯的衣着光鲜、红光满面的干部们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乡村干部虽然都不是多么大的官儿，可自己没有把自己不当回事儿的。见面互相称呼起来，基本上都是在官衔职务名称前面加上本人的姓氏。比如X书记、X主任等。而且忌讳以副字称呼官衔，例如当下正坐在席面正位中间的乡政府刘副乡长，自然喜欢听人们叫他“刘乡长”，要是有不识时务的按照实际，叫他一声“刘副乡长”，他嘴上可能不会多说什么，心里一定把这样喊叫他的人恨死了。

狼剩饭的这个小组所在的村子，是一百多年前从村委会所在地的那个大村里的同一个姓赵的大户族里分出来的，所以，这一回坐在一起喝酒的村干部都姓赵。座上除了乡里的刘乡长（副）、张干事（农技干事）之外，就是一个赵书记、三个赵主任（村委会主任、副主任和妇女主任）、一个赵会计和新接收进干部队伍里的狼剩饭赵胜赵组长了。

以前，狼剩饭也不是没有见过这些村里乡里的头面人物，可那时候，狼剩饭根本够不上他们的那一个层次，巴结都巴结不上，哪里有机会平起平坐？只知道乡里来的哪怕就是个做饭看大门的他狼剩饭这样的人都拿人家当“乡里领导”敬而远之，多半辈子过去了，没有和任何一个乡村干部正儿八经握过一次手，他一个狼剩饭，那些人有谁会正眼瞧他呢？

狼剩饭村子里的人历代在户族里都是人穷辈分高，即使个小娃娃进了这些村官们的所在村，也大都要高上两三辈。村里的干部自然都是户族里班辈内排着的人，按辈分，狼剩饭是他们所有人的爷爷辈。他们在没有当干部的时候，见了他，都叫他“剩饭爷”，当了干部以后就都叫他“狼剩饭”了，好像狼剩饭不是他们的爷爷了似的。而狼剩饭这样的穷村民，则全都以毕恭毕敬的态度尊称他们“书记”、“主任”、“会计”省略掉了姓氏。

狼剩饭变成了“赵组长”，没有按照一般的庆贺顺序享受人们的祝贺敬酒，而是被村支书赵书记指点着先给上座中间高坐着的刘书记满满斟上一杯酒，双手高捧着敬去。刘乡长和部下们已经喝了不少酒了，就耍奸猾说：“狼剩……不不不，赵胜，赵组长，你刚刚荣升组长，理应先喝方为敬，首先自饮三杯，以为庆贺吧。”鼓动着狼剩饭自己给自己满满倒了三杯酒喝了。

狼剩饭要接下来给刘乡长敬酒，刘副乡长一旁坐着的张干事极有眼色，立马伸手挡住说：“赵组长，我们都喝了好几轮了，你一来就只给别人敬酒，这在战场上就叫‘追乏兵’，这样不公平。要敬别人酒，先得把自己没有喝的酒补上才行！”硬逼着狼剩饭还要自斟自饮。村委会赵主任打圆场说：“我剩饭爷，不，赵组长酒量我们知道，他本身就喝不了多少，你们就原谅他吧。”张干事说：“不行，不行！喝酒下棋鉴人心。喝酒不干脆痛快，干事怎么能干得好？照人补了三杯互敬酒，九杯碰杯酒，还有一轮每人十二杯通关酒。补够了再说你个人的谢官敬领导们的酒吧。”

狼剩饭人虽然木讷，可是帐算不浑，他按照酒席上除过自己的九个人大概一算，即就是按照张干事说的最少数字，要补上其他人已经喝了的杯数，互敬酒和碰杯酒就得三十杯，打通关即就是输赢各半也得五十四杯酒。要是手气不好，输得多了，光是补酒就有可能得喝一百多杯了。狼剩饭自己知道自己的酒量，肚子里那里能装得下这么多的酒？所以只好干笑着不敢再往下敬酒了。

看见狼剩饭进退两难的窘迫的难场相，包工头袁发海连忙站起来打圆场：“你看你看，你们几个领导几句耍笑话就把赵胜组长给吓住了。酒场又不是赌场，哪里能那么原则呆板？喝酒要拿时间扛。咱们多少时间才喝了那么些酒？要叫赵组长一到场子上就都一下子补上咱们喝了的数目，怎么行？我看就不要硬箍扎着叫他喝齐了吧。让他先把对领导们提拔他的感谢酒给各位领导都敬到了，后面再慢慢多喝些怎么样？”

村书记村主任他们都清楚狼剩饭平时在无论谁家的红白事故里，都是干挑水压饸饹的重力气活，很少正儿八经地去人面前的常席就座划拳喝酒，因而酒量不大。就都随着袁发海的话说：“赵胜组长是新干部，还缺乏锻炼，就先不要按照统一标准高要求了，叫他给乡里领导敬了酒就算了吧。”农技张干事还不依不饶要坚持，刘副乡长发话了：“就按村里几个干部说的吧。赵胜组长回去还要接着替咱们向群众宣传党和政府的为民利民好政策呢。三几下就喝醉了，怎么去面对广大人民群众去呀？”

袁发海借机说话：“是呀，刘副乡长说得对！乡政府印好的移民搬迁意向合同书还要赵组长回去动员各家各户的家长签字呢。”狼剩饭赵胜听了这么多人的七嘴八舌，不知道听哪一个的话好，只好脸上皱出笑意呆住站着不敢往下进行。

酒场的最高领导刘副乡长主动打破僵局，笑吟吟从狼剩饭的手里接过那一杯双手捧长了时间，颤抖漾撒得不多了的酒杯说：“既然赵组长有心敬酒，我就当仁不让喝干为敬吧。下来，都不要给自己寻话找原因推脱了。赵组长把酒杯递给谁，谁就啥话都不要瞎说，一口喝干！”

袁发海立即热烈拥护说：“咱大头儿发话了，就都无条件执行吧！谁耍赖罚谁三大杯酒！”

从副刘乡长手里接过喝干了酒的空杯子，后面的酒就好敬多了。除过妇女主任喝的酒杯不太满以外，其他人都痛快喝了狼剩饭敬的满杯酒。赵书记这才说：“喝酒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后面还得安排赵组长他们村子搬迁的大事呢，要都喝醉了，怎么商量事？刘乡长晚上回去还要给书记和乡长汇报呢。”

刘副乡长听了也猛然灵醒了，就立即跟着村里赵书记的话说：“赵书记这个心操得好！千万再也不敢喝酒了！下面各人端各人的门杯，大家共同祝贺赵胜组长光荣履任，预祝赵组长在乡党委乡政府和村支部村委会的正确领导下，积极创造性地开展工作，配合乡村组织，胜利完成全组村民的整体搬迁任务，为全乡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做出更大的贡献。干杯！”

随着一片叮当呯啪的碰杯声，嘻嘻哈哈的欢笑声，狼剩饭眼睛瞅着满桌子满碗的鸡鸭鱼肉，肚子里的馋虫一队队往咽喉跑。他从娘肚子里出来至今，还没有吃过一回这么高档丰盛的酒席呢！只盼着很快能向里面伸筷子。眼睛分了神，端酒杯的手忘记了往嘴跟前移动。村会计看见，偷偷拽了拽他的后襟说：“快点！大家为你荣升组长碰杯，都把酒喝完了，你还痴痴着干啥？赶紧喝了！”

狼剩饭不好意思地连忙把手上酒杯里的酒倒进了口里，咕咚全咽了下去。刘乡长发话：“不准再喝酒了！都坐好，边吃饭边研究下一阶段工作怎么进展！”狼剩饭这才赶紧和大家一起坐下来动筷子夹菜。狼剩饭一边加劲吃着，一边想：“怪不得当了官的人过不了多久就都一个个肥头大耳胖起来了，肚子挺得比怀娃婆娘还高，经常有这么多可口丰盛的肉菜好酒，即就是把画上那样的细腿天鹅也能吃得腿胖起来！”狼剩饭想是想，手里的筷子可没有停下来歇着，他多活了半辈子，就觉得自记事以来没有放开肚子吃过一回肉。多少次暗暗盼望“那一天端上老碗美美咥一顿大肥肉”，看着在座的都不怎么去夹的几大盘子油汪汪的肥肉，狼剩饭借着酒气盖脸，不客气地大块朵颐了一回。

再大的肚子，也有垫满的时候。众人已经吃喝得差不多饱了，手里拿着筷子，动作可都比狼剩饭慢了许多。到后来，一个个都停下手，笑着看狼剩饭狼吞虎咽。等着狼剩饭的夹菜动作也稀疏了的时候，刘乡长这才微笑着说：“还想吃啥菜，不必要客气，说出来叫给你再上。”狼剩饭用手抹着被染得血红的嘴唇腼腆地说：“不要了，我吃得够够的了！”又自言自语念叨：“一辈子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菜！”又说：“吃了这么一顿，即是一出门，就掉到老沟里跌死也没后悔的了！”说的众人都哈哈哈大笑起来。

村主任捂着肚子说：“哎呀！好我的剩饭爷呢，你组长刚刚当上就跌下了老沟，你们组里的移民搬迁可靠谁领导实现呀先？要死，也得等全村人都风风光光住到新农村里去了以后再开个告别仪式大会正式宣告实施。”

赵书记也说：“说的是，你们头辈人千万得坚守住阵地，不敢死，不然把我们都往前推一辈，没有爷叫了，自己就感到离那个讨厌的‘死’字近了一截子。那可不行！我还没有活够呢。哈哈哈……”

包工头袁发海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叠盖了乡政府大印的格式合同书摊到狼剩饭的膝盖上交待说：“赵组长，这就是你们村整体搬迁的分户意向合同书，每一户一式三份，由你们村委会鉴证实施，你回去要是五天之内能上门让各家的家长都签了字，我还是在这个饭店，摆酒席给你庆功谢承。”

狼剩饭迟疑说：“不是说要我向各户收钱哩吗？”

张干事说：“这一回先不收钱，签个字就行。”

狼剩饭为难说：“我大字不认得几个，连合同的内容都念不下去，怎么办呀？”

赵会计说：“你去了就叫他们认得字的签名，认不得字的用大拇指在这个位置盖个指印或者盖上家长的私章也行。”

赵书记插话说：“村里一直是赵会计包你们那个小组，这回还叫他配合你去签这些个合同吧。签完了，统一盖上村委会的公章送给乡上去。”

刘副乡长给赵会计说：“合同签完了，先送到我这里我看看再往乡长手里送。”又叮咛：“我要是不在办公室，就先给张干事。”赵会计代替他和狼剩饭一块答应了。

袁发海把合同书和那个新文件夹一起递给狼剩饭说：“赵组长，拜托你了！”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支中性笔说：“这笔你也带上，免得到时候顺手连个签字的笔都没有。”想了想又问：“赵组长，你有印色没有呀？”狼剩饭不解问：“啥印色？”赵会计说：“就是盖指印要用的红印泥。村里有，回头我给你取一盒。”

刘副乡长看狼剩饭不自然地把那个文件夹夹在了咯吱窝，其他人也都站起来要离开了，就说：“那就这样先安排吧，你们村干部也不要把责任都推给组上，自己就放任不管了。这一向，这个移民搬迁就是村里的一切工作的中心任务，要是稍有差池，我不问赵组长，先拿你书记主任说事！”

村里的两个党政首长头点得鸡啄米一般保证着。

平生第一次当官的狼剩饭，一肚子好酒菜，夹着公家人才有的装饰——文件夹，踌躇满志地回到他的领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