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小说】狼剩饭开洋荤（二）

　　
　　对狼剩饭的任命是在村里两委会人员跟着副乡长集体参加小包工头袁发海的请吃的酒席上临时动议敲定的。袁发海十几天前才从县里一个工程队里的小监工岗位离开，自立门户。名义上说是个小工头，其实，他这个工头是个既没有注册执照，也没有一个兵马的一个人的光杆司令。在县里工程队当监工的资历，就是他斗胆想投身建筑承包领域的资本。他初知这些年建设行业的行情，无论是谁，只要能打通关系拿到工程，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暗箱操作，迎刃而解。
　　
　　袁发海是在县城里风闻全县要在五年之内通过移民并村，把自然条件恶劣的深山坡咀地带零散居住的农民，全部搬迁到条件好一点的宽原大村居住的宏伟计划的时候，起了自立门户的念头的。
　　
　　虽说是庄稼人个个都是一个钱攥在手里浸透了水也舍不得拿出来的精打细算的好把式，自家盖房建屋，无不是精打细算能省多少就省多少，除了按日计算叫一两个匠工，其他的活都是叫的户族朋友、亲戚六人只管饭白帮忙干。外人从来不能插进去挣主人家的一点点票子。可这一次不同了，县里按每个搬迁户的家庭人口，每户最少要补助两万块钱，前提条件是必须统一动迁、统一设计、统一施工、统一验收。加上地基都是乡镇从机动地里统一划拨出来的，不用各家各户自己求爷爷告奶奶出钱请客写申请，连新式节能的太阳能淋浴、沼气灶、干净卫生的吊炕，都由县里不要钱逐户做好。所以，为了建成整齐漂亮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工程要求各村都不允许分户自由建设。当然工程的承包监理施工等各个环节都有一整套严密的程序制度。
　　
　　而今的行情下，凡是和建设项目有关系的事，多少都是有利可图的。县里的这个规划刚刚在会上放出风来，就犹如空中飞过了一趟飞播香风的飞行器，招惹得满山上蜂蝶蚊蝇到处飞。
　　
　　袁发海是在去找他的老板问事的时候偶然听到这个消息的。老板人家是在县城干大工程的，根本看不上这样的县乡村不知道多少个红眼睛盯着的一块并不十分肥的五花肉，即就是过关斩将干完了活，也不一定能顺利从农民们手里把钱要得下。老板是把许多人寻情钻眼子乱跑的现象当笑话说的，他才划不着跑到乡下去提着篮子一个个拣拾岌岌菜呢。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袁发海猛然想到他有个表弟就在这个半山区的乡里当乡长，顿时萌发了自己单个承包工程的雄心壮志。他把多年积攒的几万元从老婆手里强要出来，背着就跑到表弟任职的乡里来了。
　　
　　乡里正好内定了狼剩饭居住的这个最符合整体搬迁的小村子为第一期的搬迁试点，并且为了通过标准的样板建设更能带动全乡的移民搬迁工作热潮迅速兴起，在县里的统一优惠条件里又由乡政府给每户再增加五千元的现金补贴，理由是补助搬迁户购买电器和家具使用，
　　
　　原以为这是个千年功德的利民工程，选上的村子里的村民一定会举双手欢迎。谁知道派了包村管片的刘副乡长和农技张干事叫了村书记村主任等去村里开了个人数不齐的家长会，刘副乡长把县乡的为民计划一宣布，正等着村民哗啦啦的欢呼鼓掌。不料想换来的却是死水一般的沉默。村书记见场面不融洽，就动员说：“这个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呀！咱们人老多少辈子了，谁不想从这个干山咀子上把腿拔出去呀？上边给了咱们这么好的政策，不赶紧借机把家安到原中间去，等啥里？”
　　
　　俗话说：“破家值千金。”更不要说像狼剩饭儿子一样辛辛苦苦盖起来了新簇簇的四合头大院子的家，就占了全村相当大的户数比例，虽然要搬去的地方水土好交通方便孩子们也有学校上，可离承包地太远，更要紧的是按照现行政策，整体搬迁了，就要停了老村子里的水电供应，理论上要求老庄基也得毁了恢复耕地，承包地种起来就太难了。
　　
　　儿子媳妇都在外面打工去了的赵世财老汉问书记：“都去住了新村里，娃娃们上学是方便多了，可自己家里这地还种不种呀？娃娃上学天天跑几里路我们都作难得赶啥一样，要是十几里路来回跑着种庄稼，我老俩口老胳膊老腿可跑不过来！”狼剩饭笑着说：“您老儿子媳妇河水一样给家里往回流钱，你去了新村天天进馆子吃去！种着烂地做啥？又脏又累的。”他知道世财的儿子媳妇为了还盖房欠的钱一块出去打工，把老汉的孙子扔给家里两个老的，从来不给老汉汇钱。像世财老汉这样的家在村子里不是少数。
　　
　　书记知道狼剩饭的家庭状况，就问他：“你愿意不愿意搬到原中间去住呀？”想起了传说的狼剩饭和儿子媳妇为了办老婆的冲突，就又加了一句笑问：“你要是去新村里住上阳光房子，还用愁办不下花不棱登的新婆娘吗？”惹得一会场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狼剩饭的儿子天云实在忍不住变脸喊叫：“笑啥哩笑？！都不怕把下巴子掉下来喂了猫狗去！”
　　
　　人们笑得更厉害了。狼剩饭的儿子发火喊叫道：“都是些啥东西！搬球哩搬？谁想搬谁搬去，我不搬！多少辈子都住到这里，也不见把多少人都难场死了！”说完甩手要走，村主任急忙把他拉住劝：“天云！你咋这么起火带炮的乱爆炸呀？和你大开玩笑他都不生气，你这么火气大要咋哩？”天云回敬和他年岁差不多的村主任：“你要是世到我这样大人的家里，能有我这样的好脾气就怪了！”村主任说：“现在说的是全村移民搬迁的大事情，你胡搅蛮缠啥哩？”天云说：“你们当官的管你们的大事情去，叫我们这些连小事都不会干的老百姓弄啥哩？”
　　
　　包村干部张干事实在听不下去了，就站起来呵斥着：“你这人看上去年岁都不小了，咋学着这吃生米的生生样子！”狼剩饭的儿子天云气不在移民搬迁上，是生着窝囊父亲的气。他见乡村干部都把矛头对准了自己，更毛躁了，就豁出一切说：“我管你搬迁不搬迁？我放着盖好的新房子不住，再花钱出力跑到两眼墨黑的生地方去凑的什么热闹？”副乡长说：“搬到那里去，费用近一半都由公家补贴了。”天云说：“你们就是把天说得掉下来，我都不搬！除非把我的四合头新院子和承包地都给我原封不动搬过去！”撂下狠话气昂昂走了。
　　
　　狼剩饭的儿子天云这一杠子插得，使会议开得远远离开了主题。见天云走了，其他人都说着：“这要搬离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子，实在是天大的大事，让我们都回去好好想想合计合计吧。”“我们还都得和家里的其他人商量的呀，孩子们都出门不在家里，得他们都同意才能拿定主意。”“搬迁好是好，可要我们都全家搬出去，这里花了几辈子血汗盖的房子可怎么办？总不能一下子都撂了吧？”……七嘴八舌，说啥的都有。
　　
　　刘副乡长也清楚这么大的决定，是谁家都不可能一下子定下来，就说：“反正各级党委和政府决定的移民搬迁政策，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民心工程，乡上把第一批试点选在你们村，也是根据你们村的偏远缺水的现实经过认真的调查研究才定下来的。各家都应该站在为了子孙后代的身体和教育成长的角度考虑决定该怎么办，要是只看到眼目前的瓶瓶罐罐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乡里要是换了其他的村子去试点，许多优惠补贴可都给人家了。磨到时候，按照县里的统一安排，该搬迁的村子还都得搬迁，到时候谁都挡不住的！还不如趁早行动，能多享受点优惠政策。”包村干部张干事抓机会放话：“扛到时候，上头给你把水电都停了，看你扛得住扛不住！”村书记也说：“乡里领导都给你们把啥话都说了，回去都和娃娃们好好说道说道吧。”宣布散了会。
　　
　　虽然一大滩令人头疼的难办意见都叮叮咣咣倒摆到了诸位乡村领导的面前，可为了完成上级领导安排的硬任务，一伙干部没有敢松懈不管。村民会一完，就都坐到了乡长的表兄新手包工头袁发海在乡政府的街道里的饭店安排好的酒席上去了。
　　
　　谈起去村子里动员时的不十分顺利，袁发海说：“百人百口，咱还能叫人家不说话了？到时候你们各位领导把弓弦上硬，我再从偏傍使些手段，估计他们不会死挡住不让搞的。”村书记和村主任都知道包工头袁发海是乡长的人，移民搬迁的事八字还没有写下一笔，他就参合进了各村的工程承包里来了，知道到时候离了人家不行，只得都顺着说话。
　　
　　村书记说：“这些年，不交农业税收提留款了，上边都是给群众往下发钱，村子里的事好办了不少。事情少了，相应就没有补上缺额了的村民小组长，省下了小组长的补贴办了其他事。可这回搞移民搬迁，实在需要个组长好在下面督促收钱，我看就给那个组里补个组长吧，”副乡长也以为然。
　　
　　张干事就说：“我看，给那个组里就得寻个歪家伙能扣得住住的才行！”
　　
　　村书记说：“人用得太硬茬，恐怕就得天天和群众打架骂仗了。”村主任也说：“是呀，几天把人都得罪光了，人都和组长做起对来，事情怎么行（heng）得动？”
　　
　　书记说：“不是那个小组里没有合适的人选，是能当组长的人不是出去打工去了，就是年龄太大干不动了。”
　　
　　包工头袁发海说：“反正也不是要叫他宣传政策讲党课，只要谁能软磨硬缠把钱从建房户的手里哄摸出来就行了。”
　　
　　听了包工头这句话，几个乡村干部都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没脾气的人——狼剩饭！
　　
　　刘副乡长当即拍板定案：“好了！就是他吧！”
　　
　　就这样，多半辈子做梦都没有梦过当什么干部的狼剩饭，就荣幸地当上了一百多人小村里的村民小组长。他当即被村会计骑了摩托车从原边边的地坑子窑里带着去，到乡里的饭店接受了两级领导的正式任命。
　　
　　在热烈激情的敬酒祝贺声里，狼剩饭一次次听到了和他疏远了不知道多少年头的大名“赵胜”，而且每次的“赵胜”的称呼后面都会缀上他一生第一次荣膺的官衔：“组长”。他晕乎乎高兴着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他这一会子听到有人用官名子“赵胜”叫他，比一辈子听得都多，激动得差点飘到天上的云彩里去！似乎他这个“组长”也会像电视里的国民党特务组织里的“组长”一样能呼风唤雨了！
　　
　　狼剩饭自己也觉得自己从此可以出人头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