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须尽欢1

　　马儿不住扑腾着前蹄，阵阵因恐惧而发出的嘶鸣声愈加尖利。那马儿定是看见了梅格拉，才会如此惊恐。它痛苦扭动着身子，仿佛想将马背上的人甩下来。可就在突然之间，马背上的骑手用力一勒缰绳，嘴里“嗬”了一声，那马儿竟是渐渐停止了挣扎，平静了下来。
　　努黛已是目瞪口呆——方才那马儿还在死活挣扎着，然而那位年轻的骑手就这么在短短一瞬便让马儿平静了下来。这该是多么老道的骑手？
　　“姑娘，你没受到惊吓吧？”就在她发愣之时，她听到了一个低沉却稍显清冷的声音。眨眼间，马背上的人儿已走到了她的面前，用有些生硬的突厥语问她，却似乎并无丝毫慌乱。
　　“没有……”她有些莫名的胆怯。这人足足比她高了快三个头，高大的身躯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比太阳更为震慑人的贵气，纵然他身着一身青蓝色汉装。他的声音冷如冰雪，即便是面对她这个小姑娘，似乎也没太多的柔声细语。
　　他就像是草原深处的雪山，无论这阳光怎样温暖，都无法消融他面上如积雪般的冷然。
　　这人绝对不是突厥人，努黛悄悄打量了他一眼。他虽束起汉人的发冠，可他的头发却是金色中透着些许浅白，黑色双眸中隐隐约约的墨绿，就好像是夜空中的一条墨绿色的绸缎。
　　他是鲜卑人！努黛一下子明白了。最早大周那儿派使者前来与父亲商讨联姻之事时，努黛曾经在父汗办的宴席上见过那些人。鲜卑人长何样，她一眼就能认出来。大周自周太祖宇文泰建国以来便由宇文家族所掌管，而宇文家族最早为鲜卑部落之一，即便在当今，大周大举习汉礼沿用汉制，可这鲜卑人的面容可不会轻易就变了样。
　　夕阳将这男子本就高大的身子，在草原上拉出了长长的黑影。余光照耀在他金白色的发丝上，将他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金光。
　　“对不起啊……这位大哥……”努黛不知为何，只觉在这陌生男子面前，她所有的公主脾气全然被他如马蹄般踏过。这位男子论样貌是不如那些来自大齐的使者俊美，可五官是刀刻般的英俊与硬挺，透着突厥骑兵一样的孔武，已然将努黛的公主脾气压了下来，“这狼是我养的，让您的马儿受了惊吓……”
　　父汗可是整个突厥的可汗，戎马一生，打下了不知多少土地，即便是这样，连父亲都总是让着她的小性子。谁知今天这男子，就在这么直接在无声中牢牢压住了她所有的脾性。
　　“你胆子这么大，连狼都敢养？”那男子蹲了下来，打量着站在努黛脚边的梅格拉。梅格拉眼见陌生人在前，原本有些迷离的黄色双眸警惕之色立显，发出了无声而警觉的咆哮。
　　“去年冬天时我在冰冻的河上发现它的……”努黛轻轻抚摸着梅格拉的毛，示意它安静下来，“它的娘亲还有另外两只小公狼当时都断气了，应该是被冻死的，我就把它带回来了。小狼没有娘亲活不下去的。”
　　发现梅格拉时，她连眼睛都还没能睁开，夹在了死去的母狼与小公狼之间。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得以没有在冰天雪地中冻死。
　　那男子往努黛的右侧瞥了一眼，原本冷然的面容上嘴角不觉翘起，竟是露出了些许打趣般的微笑。就在一瞬，他面上的冰冷好像融化了一点点，“你难道拿酒来喂狼么？”
　　“才没有呢……”瞧着这男子面容上舒展开的笑，努黛终于有些放松了。话音一落，那男子居然直接抓过一个酒囊，轻轻“砰”了一声打开了软木瓶塞。
　　这人有没有一点教养？努黛在心底愤愤不平着，恨不得让梅格拉扑上去把他咬得血肉模糊！他连问都没有，就这么随意拿她的酒喝，好像这些酒是他的一样！
　　偏生她实在没胆量制止。看这男子的气概，如果两个人一言不合，她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梅格拉虽然是头狼，可她此时的身形不过和狗舍里出生不过四五个月的小狗差不多大小。她连牙都还不够尖利，连吓唬人都没法。
　　“咕噜咕噜”数声，那男子将酒囊里的酒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而后将酒囊往远处用力一抛。他力道之大，那酒囊在空中如羽箭一般飞了好长一段后，才落在了草原上。
　　努黛侧过头，瞥了一眼自己的马儿，又偷偷瞄了一眼坐在草原上的男子，寻找着趁机溜走的时机。然而那男子似乎一直盯着她。
　　“这酒闻着是不舒服，喝着倒是痛快！就当是你给我赔罪了！”那男子坐在地上，又抓起一个酒囊。他拔掉瓶塞，正要将酒囊送到嘴边时，他又侧过头望向努黛。
　　“你今年多大了？”他喝了一口酒。
　　“十二。”努黛在草原你上坐下，看着这男子又喝光了一个酒囊，“大哥你呢？”
　　“大你八岁，刚满二十。这酒烈得很，你小小年纪就想喝这么多，在下佩服！”这话听着倒不像是恭维，“果然是突厥的女孩儿。”
　　“突厥的姑娘拼酒可不比男人差！”一听见这般夸奖，努黛就来了劲儿，挺起了胸膛，似乎颇为骄傲。话毕，她跑到那酒囊面前，抓过一只酒囊，拔开了瓶塞，抬起小小的脑袋，将酒囊举过了头顶。
　　火辣辣的酒水不断注入她的喉头，嗓子似乎着了火，可她全然不顾这些，三两下，她手中的酒囊也空了。
　　“咳，咳咳！”可不，酒一下肚，她便被那辛辣呛得喘不过气来，鼻孔直冒鼻涕，脸腮开始发红。幸好，她的意识依旧清醒。
　　“喝不了别逞能，”那男子又是饮了一口酒，看戏般看着努黛的窘态，“这酒，你只要喝过了五袋必会倒。”
　　努黛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服气地盯着眼前的陌生男子。不知不觉，她在这年轻男子面前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我能！”她仿佛在向整片草原宣告着她的酒量，伸手正要抓过一只酒囊，却是手腕一紧，一只粗糙的大手已然如铁环般紧紧套住了她的右手手腕。
　　努黛暗自吃了一惊，愣愣地盯着他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容。他比父亲足足年轻了差不多一半，然而这手劲却是完全不亚于父汗。并且和父汗一样，他的掌心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茧子，看来和父汗一样，经常舞刀弄剑的。
　　“小姑娘，我可是好言相劝。”那男子眯起了双眼，右手握着努黛的手腕不放，“要是吐脏我衣服，你给我洗干净。”
　　“快放开我！”努黛用力摇着她的手臂，企图挣脱那只“铁环”，可她一个十二岁的姑娘，气力怎能拼得过年方二十的成年男子？
　　“放开我！快点！”努黛高声尖叫着。她就要喝，她今天一定要喝个痛快，喝个不醉不归！也只有喝醉了，她才会忘却父汗对她的不好。
　　“我今天就是要喝个烂醉！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让小狼咬死你！”在如此被妨碍之下，阵阵不满叫努黛全然忘却了紧张，小性子就这么如同射出的羽箭般飞了出来。
　　梅格拉原本趴在努黛身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眼前的陌生男子。眼见努黛在尖叫，梅格拉就如同等待战斗号角的士兵般四肢直立，发出阵阵威胁的咆哮声。
　　那男子没有答话，而是侧过头，伸出左手取过一只酒囊，用嘴咬着瓶塞，用力将瓶塞拔出，一边喝，一边任凭努黛和梅格拉对他怒目圆视。
　　“你要真想喝酒，明天我们找个地方相见，我带了些比较温和的酒，这些我要了，回头拿我的好酒和你一起喝，这笔买卖，做不？”那男子注视着她的双眼，而后仰起头，又是将酒囊中的烈酒喝了个精光。
　　努黛不住努着小嘴，打量着这男子，见他眉目之间毫无嬉笑之意，似乎是认真的。
　　这男子看着像是不苟言笑，可他如此制止自己喝酒，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败坏之人，要不然，他说不定早让自己喝个烂醉而后占她的便宜了！
　　她就是想喝，今天不喝，她明天还是会喝，何况与这男子一起，好歹有人和她一起喝。在王庭的帐子中，她可找不到人陪她喝酒，就连夏拉也不会。
　　“好，我做！”努黛缴械投降了，她鼓起双腮，恨恨地盯着这男子。纵然心中诸多不满，奈何她实在敌不过这男子，“明日还是此时此地，如何？”
　　“一言为定。”那男子松开手之后，右手握成拳状，“你我击拳为誓。”
　　努黛伸出她小小的拳头，与这男子的拳头相碰。
　　“我叫车怙，你就喊我车怙大哥吧。你呢？”这男子自报了名字。
　　努黛正欲报上自己的名字，便赶忙打住了。她可不敢保证车怙是否知道突厥公主的名字。
　　“拿莎！”她迅速给自己编了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