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河落日

　　“我不想嫁人，根本不想嫁人。”努黛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对着趴在她身侧的小母狼喃喃自语着。那小母狼似乎很是困倦，不住眨巴着眼皮。
　　知道父汗悔婚后，努黛就这么从早上一直躺到了现在，没有吃午饭。
　　那小母狼本来耷拉着个脑袋，眼皮原本不住打着架，可一听见小主人的声音，它赶忙睁开了眼睛，抬起头来，嘴里发出了一声咕哝。
　　“梅格拉，你说啊，如果我随便找一头公狼让你嫁了，你会不会想咬死我？”她轻轻抚摸着梅格拉厚实的灰黑色毛团，梅格拉又是发出了一声低吼，伸出粉嫩色的湿润舌头，轻轻舔着努黛的手背。
　　小狼的舌头冰冰凉凉的，俨然就是这炎炎夏日中的清凉小雨。它黄色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女主人。
　　帐外的阳光在一点点变暗，她的赤红色帐子，就这么一点点从原本的金红色开始褪色，渐渐褪回了原有的颜色。
　　“公主，就算夏拉求求您了，您早饭午饭都没吃，晚饭就吃点吧。”不知何时，她的贴身侍女夏拉端着一小碟烤牛肉还有奶茶进来了。
　　中午原本都是与父汗一道吃饭，可中午父汗无论怎样派人来让她去吃饭，她死活就是不出帐子，连后来父汗派人送来的食物也是丝文未动。
　　晚饭，父汗没有让她过去与他一道进食，便让厨子做好饭菜后，由努黛的贴身侍女夏拉送过来。
　　“我就不吃！我就要饿死！饿死了，我看父汗还敢不敢戏弄我！”突然间，一阵毫无来头的力气，就像是草原上飞奔的马儿一般闯进了她的身子，努黛一把从床上坐了起来，怒不可遏地瞪着夏拉。
　　夏拉手中端着托盘，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努黛。
　　她就是要绝食，说不定绝食了，父汗就不会在她的婚事上反反复复！
　　她身侧的梅格拉似乎也受了些许惊吓，身子一缩，发出了一声低吼。她瞪大了黄色的双眼，不解地看着努黛。
　　“公主，您就别胡闹了，您的婚事，大汗他其实也很……”
　　“闭上你的臭嘴！”努黛就像是一头被戏弄的母狼般暴怒，她狠狠瞪着夏拉。
　　“咕……”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声声哀嚎，向她抗议着缺乏食物时的饥饿难忍。中饭已然没吃，她的肚子实在是饿得生气极了。
　　一阵短暂的暴怒后，努黛耷拉下了头，一头火红色的卷发同样没有生气地耷拉了下来。她伸手抱起梅格拉，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
　　“放着，我肚子饿了，我还是吃个晚饭！”闻着那诱人的烤牛肉，努黛放弃了绝食。
　　她拿起刀，扎了一口喷香的烤牛肉塞进嘴里，很快，孜然的香味便在她的嘴中溢满，就像是春天时，草原上一朵朵开放的小花一样。
　　“我真是没出息！”才吃了一口，她又莫名其妙愤愤地喊着，而后扎了一块牛肉，递到了梅格拉的嘴里。
　　梅格拉一口叼走了那块牛肉，大口嚼着，它早就饿坏了。
　　她怎么就这么吃了晚饭？明明想绝食的，却还是抵不过食物的诱惑！她怎么可以如此没有出息？明明想用这种方式向父汗抗议，却还没撑过一顿晚餐就投降了。
　　“公主，您就别怄气了。”夏拉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床沿坐下，从衣兜里取出了些许风干的羊肉，朝梅格拉挥了挥。梅格拉眼见食物来了，便爬到了夏拉的膝盖上，伸长了脖子叼过夏拉手中的羊肉。
　　“大汗怎么会不疼您呢？为了你的婚事，他可烦了。”夏拉一边喂着梅格拉，一边劝着眼下正在气头上的努黛。
　　努黛连头都没抬，就这么低头吃着烤牛肉，喝了一口奶茶。
　　“住口，不然我今天就轰你走。”努黛不想听见任何人为她的父汗说好话。
　　先前说是要把她嫁给大周的宇文邕，现在又取消了婚约，想把她嫁给大齐的高纬。本就对由父汗来安排婚事就千万个勉强，而今如此反复，她实在无法相信父汗还把她当女儿看。
　　夏拉耸了耸肩，乖乖闭上了嘴巴。很快，那一盘烤牛肉就被努黛一扫而空。吃饱了，她的肚子终于不再一直叫得她心烦意乱。
　　“给我拿些酒来！”吃饱喝足后，她想尽情喝个痛快了。吃完肉，喝上热辣辣的奶酒，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为享受呢？
　　“公主……”夏拉有些迟疑，却是很快被努黛恶狠狠的双眼给吓没了胆，赶忙一溜烟出了帐子。
　　“梅格拉，我们等会出去玩玩。”她拉了拉梅格拉的耳朵，小狼似乎听懂了她在说什么，赶忙站了起来，发出了一声有些兴奋的咕哝声。
　　草原上，太阳似乎总会在天空中呆上好久好久才会离开。即便是现在出去，天色仍是亮堂堂的。
　　努黛换上了一身黛蓝长裙，梳理了原本散乱的卷发，简单绾了一条长辫，而后选了一条水绿色的面纱戴上。
　　没过多久，夏拉提着四五个酒囊回来了。
　　“就这么点？再给我拿几个来！”努黛狠命地跺着脚。
　　“公主，您……”夏拉翻了个大白眼，还是乖乖听了她的话，又一次跑出帐子。
　　这丫头，平日里和她都不错，怎么今天这时候这么迟钝？
　　“梅格拉，跟上！”她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子，侧头对梅格拉喊道。
　　马儿嘶鸣了一声，迈开了蹄子飞奔了出去，冲进了眼前这片绿色的天地。
　　夕阳正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徘徊，将原本郁郁葱葱的草原染成了酒红之色。远方，她隐隐看见了牧羊人正驱赶着牛羊回家。
　　她迎着那一轮红日奔去，那轮红日似乎离她很近，似乎只需拼命策马奔腾，就可以融进那一轮红色里。可是那夕阳又那么遥远，远在她触不到的天边。
　　纱巾在傍晚的凉风中飞扬，迎着那一轮红日，原本烦躁阴郁的思绪，好像就一点点被这片大草原所吸纳，消失不见。
　　突厥人是草原的孩子，无论遇上怎样的不开心，只要一掀开帐子，一走上草原，仿佛所有的烦恼都可以瞬间飞起，飞到地平线。
　　草原没有尽头，头顶的天空延伸至哪儿，草原就会延绵到哪儿。抬起头，灿烂的云霞依旧在空中行走，散发着最后一些金灿灿的微光。
　　什么宇文邕，什么高纬，让这些个人通通滚吧！努黛望着远方草原与天空的交汇处，心中大声嘶吼着。
　　梅格拉紧紧跟在她的身边，迅速奔跑着。也只有她的马儿才不会害怕梅格拉了，其他人的马儿只要一见到梅格拉，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害怕。
　　忽然间，她用力一勒缰绳，马儿迅速停住了原本正在狂奔的步伐。梅格拉也赶紧停下了，抬起头，看着正在翻身下马的努黛。
　　她取下了挂在马儿身上的酒囊，扔在地上，而后自己一屁股坐在了草原上。
　　草原仍然带着白昼结束前的最后些许温暖。夏日的白昼就是这般强大，能够给草原不断留下余热。
　　一个个帐篷在绿色的草原上如花一般盛开，在这草原上，帐篷和牛羊就是点缀草原的花朵。只不过，这些花朵和草原上开放的小花不一样，它们会不住移动，不会永远待在原地。
　　她打开了一个酒囊，拔掉了塞子，一阵刺鼻的酒味就如同一团火直冲她的鼻子，呛得她打了个喷嚏。
　　酒冰凉凉的，就像是雪山的融水一样，可当那酒灌入她的嗓子后，又是一团烈火在她的喉头处不住燃烧。
　　“咳，咳咳……”这奶酒极烈，呛得她不住咳嗽，可她已然不顾这么多，很快便将酒囊中的烈酒很快喝了个一干二净。
　　“梅格拉……你们狼会喝酒么？”这个酒囊子空了以后，她低着头，轻轻抚摸着梅格拉的毛。
　　父汗如此对她，可那又如何？她还有这只小母狼与她相伴，至少这头小母狼会听她絮絮叨叨，而且绝对不会朝她发怒或是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梅格拉没有发声，就这么抬起一双沉静的眸子看着她。这小母狼好像在揣摩着她究竟在说什么。不知为何，努黛总觉得梅格拉其实能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这草原是突厥人的草原，突厥人男男女女没有不会喝酒的，草原上的狼，会不会也耳濡目染学会了喝酒呢？
　　“说话呀你！”努黛眼见梅格拉不肯开口，轻轻拉着梅格拉的耳朵，可梅格拉仍然只是看着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咕哝。这小狼平常很少很少会发出狼啸，几乎就是发出这样的低声咕哝或是小声低吼。
　　突然间，一匹马儿的嘶鸣声打破了她的自言自语。努黛抬起头，确实发觉就在离她约莫还有五六十步的地方，一匹马儿似乎不听主人的使唤。
　　“嗬！”那马儿似乎想扭头就跑，可那马背上的人正挥动着鞭子，握着缰绳，似乎想努力让马儿继续往前跑。然而马儿不知为何已然是被吓得不敢向前奔去，死命地想调转方向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