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远处的山坳里，晃动着两三个影子。可以看得到他们头上的徽章了。
　　陆志云背后响起了枪声。两个士兵一边开枪，一边喊：“枪下留人！”“停手！”
　　陆志云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擦去头上的汗珠，说：“唉，总算还是赶得及，捡回了一条命。
　　陆志云一挥手，背后两个士兵抢上前，向前山坳里飞奔而去。
　　陆志云便说：“昨天晚上，哨兵值班时，警卫班长从外面回来，哨兵问口令，警卫班长喊我是班长，哨兵听到口令不对，便开了枪，打死了警卫班长。警卫排长听了，立刻把哨兵押了起来，执行抢决……”
　　刚说到这时，突然一声枪响。
　　陆志云一愣，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接着，又是一声枪响，是补枪。
　　陆志云不由大叫：“浑蛋，为什么开枪？”
　　陆志云和林树巍赶到，立刻呆住了。他们面前，斜斜地竖着一把铁铲，铁铲旁边是一个新挖的泥坑。不用说，这新泥坑是用旁边这把铁铲挖出来的。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新泥坑的一头，摆着一具士兵的尸体，那尸体的头朝下，嘴巴戳到泥里，血还冒出来，染红了旁边的泥土。
　　行刑的两个士兵挺胸站立。高个子把手放在帽檐敬礼，说：“报告特务长，犯人已处决。”
　　陆志云一人一巴掌，吼叫道：“听到枪声了为什么还开枪？”
　　行刑士兵矮个子说：“我们以为是来劫刑场的。”
　　陆志云张大口，说不出话来了，只瞪大眼睛看泥坑。他的目光久久看着那士兵的裤子，那裤子满是泥巴，等看到那士兵的头发湿透，全身衣服紧贴着背脊上，陆志云明白了，这个新泥坑是这个士兵刚刚挖的，这是他生前的最后工作了，就是给自己挖掘坟墓。
　　陆志云感到眼前一片朦胧。他知道自己流泪了。他沉重地说：“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高个子行刑士兵说：“我们是好战友，才偷偷给他个机会的，张排长叫我们打死了，丢到山上喂野狗算了……”
　　林志巍悲伤地说：“这小伙子还很年轻呐。”
　　陆志云的眼泪滴进了新挖开的泥土里。他哽咽地说：“才两天，才是他十八岁的生日。我从家乡把他带出来，本想让他混口饭吃，想不到却害了他。他倒在自己人的枪口下，跟不了我走，永远留在这里了。”转头对两个行刑士兵说：“埋后立个碑，写上壮士。”
　　行刑士兵矮个子说：“他是违反军纪被处置的，哪里称壮士？”
　　陆志云盯着他，咆哮着说：“你，过来！”
　　那行刑士兵矮个子硬着头皮向前一步，再抬起脚来，便不敢放下了，因为，这时候的陆志云眼睛通红，像燃烧着两把火，他的手举了起来，眼看就要抽到那士兵的脸上，但最后停住了，在空中哆嗦几下，放了下来，说：“事已至此，打你也没用，不关你们的事----这是误杀的，你们枪毙错了人。”
　　误杀？在场的人全都瞪大眼睛。
　　林志巍更是莫名不解问：“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陆志云说：“这小伙子昨晚放暗哨，警卫班长从外面回来，说不出口令，只说我是班长，这小伙子听到不对就开了枪，闹出了人命……”
　　高个子行刑士兵说：“我们也觉得罪不至死，但警卫排的张排长说杀一儆百，坚决严惩。”
　　陆志云叹了一口气，说：“张排长是个奸细，昨天晚上和警卫班长里应外合，想抢孙总理的北伐图给江西督军陈光远。警卫班长潜到江西去领了大洋，还带来几个人。那些人看到守卫森严，昨天才不敢贸然进去，今天在街上全部被捉住了。”
　　两个行刑的士兵听了，双腿发软，身子摇晃，不知如果是好，最后都跪了下去。他们丢了枪，用手擦额角的汗。
　　林树巍担心地说：“陈光远会不会再派人来？”
　　陆志云说：“完全有可能。现在，北伐军进军江西。江西督军陈光远无力招架，节节败退，自动退出赣州城，但陈光远不甘心失败，一面向北洋军阀求救，一面派人潜到韶关北伐大本营来搞破坏，偷作战图，企图伏击北伐军队。孙总理就是放心不下，才让我从南雄连夜赶回，加强大本营的戒备……”
　　一提到“孙总理”，林树巍迫不及待地问：“孙总理不在韶关？”
　　陆志云说：“这个月9日，孙总理在韶城南教场举行了北伐誓师大会，13日下令北伐军三路向江西进攻，前两天，孙总理南雄到督师，鼓舞北伐军的士气，视察北伐路线和加快北伐进军的速度……”
　　林树巍等不及了，把陆志云拉到一边，说：“我从广州千辛万苦到这里，就是要面见孙总理。我有紧急军情禀报。”
　　陆志云沉吟了一下，问：“很急？”
　　林树巍点头。
　　陆志云又问：“很重要？”
　　林树巍贴着他的耳朵，说：“我在路上听人说，有人要刺杀孙总理。”
　　林树巍说着，拿出陆志雨写的那封信。
　　陆志云看了，一下子抓着林树巍的手，说：“走，现在立刻去南雄。”
　　陆志云和林树巍开了一辆吉普车，匆匆忙忙出了韶关，向东北方向飞驰而去。
　　一出韶关，山，渐渐多了起来，你挨着我，我靠着你，连绵起伏，雄伟巍峨地夹着一条清澈的江水。
　　“就是什么江？”林树巍忍不住问。
　　陆志云一边开车一边回答说：“这是浈江。”
　　沿着浈江走，林树巍发现看到两边种着许多银杏树，田里生长着黄烟。车子过了始兴，便走在一个狭长盆地里，两岸的石块都是红色的，正在好奇心切，陆志云说：“这是南雄红层盆地。”
　　林树巍看到了车外一座大山，便说：“这山很高。”
　　陆志云说：“这儿是五岭腹地，山很多，你说的是大庾岭，看得到这山，南雄很快便到了，这儿广东省东北部，毗邻江西、湖南，自古是岭南通往中原的要道，是粤赣边境，一出去就是江西了，孙总理到这儿督师北伐，第一站进攻的就是江西。”
　　林树巍听了，立刻明白了孙中山此举很有战略意义，他又说：“很小的时候，我就听族上的人说，我们荔枝姓林的都是从南雄珠矶巷迁过来的。”
　　陆志云笑了：“别说你们荔枝林，就是我们水口陆，我们信宜人，珠三角的人，有家谱族谱可查的，都是从这珠矶巷迁过来的。唐、宋末年，中原内地战乱频仍，不少氏族为避战祸和自然灾害，纷纷经江西南安越梅岭南来。在古时，岭南地区为烟瘴之地和官宦贬谪之所。这些先民在兵荒马乱中，扶老携幼，历尽艰险，来到南雄珠玑巷。他们不熟悉岭南各种情况，不敢贸然再南下，只好在此安顿下来，重新创业。居住数年或数十年，他们逐渐适应了岭南地区气候和生活习惯之后，才逐步南迁珠江三角洲。故那里的许多名人望族，都把珠玑巷称为七百年前桑梓乡……”
　　陆志云的话突然停了。
　　前面的路上，放着一担柴。旁边坐着挑担的樵夫。
　　林树巍跳下车，叫：“快，把你的柴挑开。”
　　樵夫不动，像没看到他似的敲着一根挑柴的竹杆唱：“此路不是我开，此树不是我裁，若要从此过，留下车子来。”
　　林树巍笑了，说：“你一个砍柴的，学唱什么土匪歌？”他过去，拿起那樵夫手里的竹杆，往空中一抛，等到那竹杜将要落到头上，林树巍运功在手，一手劈落下去，竹杆断成两截。
　　樵夫却抱手在胸，冷冷一笑，说：“还有什么绝招么？什么龙拳呀，虎拳呀，都拿出来吧。”
　　陆志云跳下了车。他掏出手枪，顶着樵夫的头，骂：“看我一枪打碎你的狗头。”
　　那樵夫说：“你不敢开枪的，你如果开了枪，你身上的子弹孔比筛子眼还多呢。”说着呶呶嘴，然后翘下巴。
　　林树巍转身，然后看陆志云，一动也不动。陆志云意识到不对路，回过头去看，看到的是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
　　陆志云说：“遇到土匪了。”
　　那樵夫拿掉陆志云的枪，洋洋得意地说：“我们才不是土匪呢，我们是正规的军队。”
　　果然，端着枪的人出来了，从竹林、从树林、从草丛……从各个地方围了过来，最后，把陆志云和林树巍圈在中间。
　　林树巍看到他们居然穿着整齐的军装，便问：“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头目伤了一只眼睛，大家叫他“独眼龙”。“独眼龙”打了林树巍一巴掌：“就你多嘴，再问，老子打死你。”往后面一挥手：“陈拐子，把人都赶上山去！”
　　叫陈拐子的立刻带人过去，站到陆志云和林树巍背后，高声叫喊：“走！给老子快走！”
　　陆志云陪笑说：“老总，通融一下，财物我们全部留下，让我们走吧。”
　　陈拐子一枪托砸在陆志云脸上，骂：“听到没有？通通滚到山上去！”
　　陆志云脸上流出了血。
　　林树巍挺身而出：“有话好说，不要打人！”
　　还没说完，他的肩上也挨了一枪托。
　　到了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