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作品名称:似水流年 作者:王子游 发布时间:2016-06-26 12:09:16 字数:3088
“你听他的!”母亲咬咬牙,生气地说道,“我看他是打算拖一天算一天,根本就没准备还钱。仙桃隔河南又远,去来一次的车费都不便宜,多去几回,花的钱比讨的钱还要多。”
“哎!”父亲叹息一声,苦笑着摇摇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办呢?只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在回去的路上,我和小丁还为这事反复地琢磨了又琢磨,都觉得马坡和我们见面还有可能,但还钱肯定是笑话。所以,我们就一起想了个主意:由我下次单独去见马坡,把他同我谈话的内容全部偷录下来,然后再看他的态度如何。若是他仍然没有诚意还钱,我们就准备去请律师告他。”
我提醒他道:“爸,听别人说,偷录是犯法的。”
“我现在哪还顾得了这么多?”
“我劝你还是不要喀。”母亲显得很担心,“那位置人生地不熟,钱丢了是小事,莫搞得把命也搭进喀了。”
“有什么办法呢?”父亲无可奈何地道,“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小丁已经跟我明说了,他不想再去冒险,但这浑水总得要有人去趟呀?再说路费和生活盘缠都由他出,又不归我掏钱,我只跑一下腿,有什么大不了的?量他马坡青天白日的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母亲耐心地劝告道,“你好歹是这屋里的一家之主,要是出了事,我们娘母子怎么办?我早就劝过你,不要到处跑,没得好结果的,你就是不听!我看你呀,这辈子都别指望翻身了!”
“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对嘛,其实翻起来也容易!再说,我也没欠多少债,不信我给你算一下。”父亲将半截烟搁到桌沿,扳起指头数道,“前年贩小猪仔,欠下张二狗的一千块钱,还了两百,还剩八百;去年下半季赊化肥,欠下老黑的两百五十块钱,还了五十,还剩两百;今年卖饼干,欠下柳科长的一千两百块钱,已经答应年底还给他一半;这次去河南,又扯了小丁的一千五百块钱,他也并没有急着要我还;至于上前年借的那两千块钱的高利贷,这利息是年年在还;大队里还有三千多块钱的历债,平常找张三李四借的钱合起来可能也有个两三百块……把这些钱全都加起来,捅破天也就万把多块,欠这两个钱也能吓死人?那别人欠十万八万的,就不过日子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老是比那些不成器的!”母亲一边站起来收拾碗筷,一边板着脸道,“不说了,说多了心里烦!”
父亲呆怔了半晌,等母亲去厨房之后,便关心地问起了玉莲:“在田里做事蛮累吧?你看你,脸都晒黑了!”
“还好吧,我都习惯了。”玉莲低头答道,“其实也不是每天都忙啊,有空的时候,我们也去‘吃水坑’钓虾子玩。”
原来,从我们屋后的菜地走过去没多远,有两条长长的水塘,我们都管它叫“吃水坑”。由于门前的小河受到工厂的污染,村民们有段时间都在“吃水坑”挑水吃,直到近几年队里兴建了水塔,我们才用上自来水。“吃水坑”的虾子特别多,年年春夏都有人争相去钓,大部分是些小孩,偶尔也能见到一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两条水塘的中间,有一条仅可走自行车和板车的泥巴小路,直通广阔的田野。
父亲不由得“哦”了一声,说:“听说这些日子,虾子的价格还可以。”
“是的,一斤能卖五毛钱哩!我和珊珊去卖过几次,后来我就用卖虾的钱买了两块香皂和一瓶洗发水。”
“不错!不错,比我会赚钱多了!”父亲“啊呀”打了个呵欠,“我累了,先进房喀睡一觉。”
待父亲进房后,我和莲莲偷偷打开录音机,将音量调小,静静地听着。优美、抒情的歌声传进我们耳内,感觉心里头很愉快。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黯淡下来。
第二天,父亲很早就出了门。有关去河南找马坡偷录证据的事,他还要同丁老九仔细商量一番,毕竟此次前去关系到生命安危,他不敢掉以轻心。父亲这一走就是一整天,直到晚上夜幕沉沉时,他才推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回来。他的情绪似乎十分低落,到家后没多久,就一声不响地端起一条长凳去了门外。
堂屋里的八仙桌上,一枝白蜡烛正在静静地燃烧着,玉莲和珊珊均围在桌旁,跟着录音机一起欢快地唱着歌。因为刚吃过晚饭,我感到有点口渴,便跑到厨房去喝凉水,远远的就听见母亲一边刷锅一边在唠叨着,大意是说,她今天晚上看到了星星,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什么的。一看到我,她就显得浑身不舒服。
“你到前面玩喀,免得又和我打嘴官司。”她说话时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没有理会她,匆匆喝完水,就快步来到了堂屋的大门口。父亲此时坐在门前的长凳上,将背靠向墙,闷闷地抽着烟。他时而抬起头,似在察看天气;时而垂下头,苦苦地思索着什么。歌声和笑声飘向门外,传进父亲的耳朵里,却丝毫没能感染他。
“爸,”我轻轻走到他面前说,“外面天凉,快进去坐吧。”
他嘘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缓缓迈进屋去。刚到桌旁坐稳,母亲就从厨房走了过来,她仔细瞧了父亲一眼,很奇怪地问道:“喂!老头子,怎么看起来一点精神都没有,一大早出喀不都还高高兴兴的么?”
“哎!你不要问了。”父亲将肘支在桌上,难过地用手揉着额头。
玉莲和珊珊倒也乖巧懂事,见他们在谈正事,就赶紧将录音机关了,默默地呆在一旁聆听。
“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愈发感到纳闷,不由得追问道,“你喀过小丁屋里没有?他么样说的?”
父亲一边燃上一枝烟,一边缓缓说道:“我早晨骑车去了趟仙桃,小戴已经出差回来了,我先到他那里坐了半天,下午才到小丁屋里去。哪晓得一进他的屋,他老婆的眼睛就气鼓鼓地像灯笼,我当时也没往心里去,还以为是两口子刚扯了脾的。我和小丁聊得蛮投机,不知不觉就聊了一下午,眼看天色不早了,小丁就催他老婆去做饭。他不说还好,一说就把他老婆惹毛了,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小丁见拨了面子,举起拳头就打。他老婆也凶,好家伙!抓起一条扁担就往他身上拍。我赶紧上前把他们隔开,劝了这个又劝那个。哪知他老婆忽然不耐烦冲我嚷道:‘说你妈的鬼!要不是因为你,我们也不会打架!’我一听,感觉很没意思,跟小丁打声招呼后转身就走。我还没走多远,他老婆就赶出来跺着双脚对我大骂:‘狗日的老王,你就是个害人精!没本钱你做个狗屁生意?自己遭殃不说,还把我的男人也拖下了水。你这个害人精!快把该我的钱还我,以后再也不要踏我屋的门槛!’--你听听这说的叫话?我简直被气了个半死!”
听父亲讲完,我们都怔怔地说不出话来。隔了好一会儿,母亲才以嘲弄的口吻问了一句:“你不是常夸小丁的老婆贤惠吗?”
“以前对我是不错,每次去他屋里都笑眯眯的,关键是这回生意没做好。”父亲有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慢慢想办法挽回了,其实我心里也很难过。说穿了,我又图个么事?还不是想着大家都是朋友,一好都好。他的老婆太现实了,完全是翻脸不认人,真叫人不好想!”
“我也是弄不明白,”母亲忍不住皱着眉头埋怨道,“你每次出门喀做生意,都说保准能赚大钱,八字还没一撇,就好像已经十拿九稳了,反正谁都说不过你。到后来生意做塌火了,你又说这没想到那没想到,哎……”
“你就别操那份闲心了!”父亲“刷”地站起身来道,“小丁已经跟我说好了,明天一早将我去河南的路费送过来。我发誓:从今以后我都不到他屋里去了,免得受那婆娘的闲气!”
我们都觉得父亲此次前去必定凶多吉少,心里不禁对他感到十分担忧。可父亲天生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他决定要做的事,我们谁也阻挡不了。
半个月后,父亲就揣着丁老九送来的钱上路了。
原以为他这一走,最少也要十天半月,没想到只过了两天,他就再次回来了,而且还带回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他当时回来得很晚,看上去风尘满面的,人也似乎又瘦了一大圈,倒是那女孩却让人眼前一亮:她穿着一套淡绿色花呢裙装,留着齐耳短发,皮肤白净,脸型微胖,一双眼睛又圆又大,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