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紫荆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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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十八别了洪宣娇，找路向着双髻山而去。
　　不一会，看到前面山脚下有了几块黑石。那山活脱脱一个乌龟，叫乌龟岭，岭脚排着几排圆形蓝缸。一群人来往奔跑，繁忙劳作，他们用三合土做成的蓝缸沤制蓝靛，每个蓝缸可盛蓝靛百担左右。这些都是凌十八十分熟悉的。在紫荆山，到处有“蓝冲”，也就是整条山冲都种蓝。
　　凌十八再往山里走，一条条黑烟出现了。在这些黑烟的下面，走动着烧炭的人群。清代中叶，紫荆山中聚集大批以烧炭为生的人，这些都是来自山外的破产农民，他们无田无地，饱受封建剥削和压迫，背井离乡到这偏安一角之地讨生活。
　　凌十八踩着地上的乱枝残叶，急急走了十多里。前面林木参天，阴云蔽日。往上看，面前耸立一座高山，那山突兀而起，越看越高似的，山峰好像和天贴在一起，不知是天压着山，还是山顶着天。越往上走，才见山峰与天上一点一点脱开，天空越来越远，到最后，与站在山脚无异了。凌十八原本以为山上奇峰林列，上得山来，面前却是平地，没多少山的感觉。
　　又过大约两三里，不觉已是黄昏时分，前面是一片竹林。凌十八望着归巢的鸟儿从头上盘旋而过，一群、一群，一落即止，不再择林而投。凌十八一头扑进竹林，他想在天黑之前走过这片竹林，走着、走着，脚步越来越轻快。前面竹子稀疏起来，凌十八松了一口气，以为出了竹林地带，正要松口气，竹子又一下一下稠密了，往深处走，嗡嗡的蚊子声变得密不透风，不捂紧鼻孔，那些蚊子就往里横冲直撞。凌十八感到莫名不解，大冷天怎么还会有这么多蚊子。
　　走在竹林里，不知竹林有多大。凌十八向下望，在苍茫暮色中，只见黑压压的一片，竹林之外，好像还是竹林，也不知有多少竹子，只听风吹过，竹叶沙沙响，这儿一片响，那儿也响成一片。
　　竹林中有一条的小路，蜿蜒而上。凌十八突然痛得差点要叫出来，一块尖利的竹片，剌穿了他的脚趾，他只好踮着脚尖往前走。月亮出来了。借着冷淡的月光，他看到自己肿大无比，虽然冬天，但自己脸上和身上伏满了蚊子。又走一会，竹林沉寂下来，最爱叫唤的虫子也没声响了。这时，他隐隐听到潺潺流水的响声，心里不禁一喜：前面有人家了！
　　然而，荒野之地根本找不到人烟，流水响处是块巨石。凌十八心里失望，双腿一开小差，便摔了一交，他爬起来，身上却轻松了许多，原来一遇风吹，那些蚊子跑了个精光。凌十八心里一松软，就困了，脚上踢到什么，哎呀一声坐到地上，回头拨开草丛，看到淹没着一块石碑，他用手沤去一层沙土，依稀看到上面的字：迷魂谷。
　　凌十八正要下山，却感到酒往头上涌，酒力发作，便踉踉跄跄走了一段路，到了半山腰，脚痛不能行，恰好见到一棵大树，旁边有一草堆。凌十八便倚着大树，放翻身子，困倦地睡在草堆里。一会，梦到一轮明月从山下升起，不禁大吃一惊，睁眼看到的却是山脚下火光冲天，还传来阵阵喊声，有人大呼：“不要放走了反贼！”
　　开始时，凌十八还以为是在梦里，后来他从大树旁边跳起来，想看个究竟，然而满地荆棘，难以行走，无可奈何，便重新躺下，此时，火光照耀，隐约看得到一个影子往上走，后面跟着一群影子。
　　有人被追杀！被追杀的人正向着这儿跑来。
　　凌十八忙闪到松树背后，四下观望，见来人跑到了草堆前面。走在前面的是个女人，她的头发被追上来那人从后面一扯，倒在草堆上。赶上来的人狞笑一下，高高举起弯刀。那刀子却停在空中，没有落下来。他看到面前的女人太漂亮了，哪儿下得了手？
　　那女人突然撞过去，一个“钻木取火”,把做针钱活的剪刀插进那人的下身。那人并没提防，捂着肚子想给她一刀，那女人早已凌空一脚，把他踢下山去。
　　第二个人紧接着追了上来，他抓着青龙半月刀，隔着几步，细细打量那女人，也觉得一刀了断，甚是可惜，犹豫不决地对峙着。然而，他后面的人却越过他上前，这人脸上血迹斑斑，杀红了眼，抡起两把斧子，向那女人的胸口便砍。斧子下去，响亮一声，火星飞射，那人的两把斧子停在眼前，原来是背后的人用青龙半月刀挡住了双斧。
　　抓双斧的转头问：“千总，把总有令，格杀勿论。怎么不杀？”
　　几个人陆续上来，一齐围住千总，拿着武器相向。有人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临阵通敌！”千总笑：“一斧杀了，也太便宜她了。我们追了大半夜，总不能就这样算了呀？”
　　那些人境界大开，都感到要杀这女人，但还没到时候，于是，便有人大声叫喊：“好呀，不用找地方了，这儿刚好就有一个草堆。”
　　大家便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千总却说：“就用这堆草，把她烧了，烧成烧猪才好看呢。”
　　笑声没有了。大家心中的失望可想而知。
　　这时候，凌十八看清了那女人长得和洪宣娇一个模样，心里莫名惊讶起来，莫非，她是洪宣娇的姐妹？他看到追来的有五六个人，便想跳出去决一死战，但又没有必胜的把握。凌十八便绕了个弯，转到那些人的背后，用手捂着最后那人的嘴巴，那人刚想反抗，凌十八的勾刀已经割进了他的喉咙。那人颤抖几下，倒了下去。
　　凌十八又从后面向前，把几个人的喉咙一个一个地割了，放倒在地上，最后，就剩下那个千总了。那个千总叫：“快，找根绳索，把她绑起来。”
　　没有声音。
　　千总又骂：“你们都死了么？”说着转过头去，猛然见到凌十八，不由一愣，接着大喝一声，一个“貂婵拜月”，操刀向凌十八扑去。
　　凌十八只一闪，闪在千总背后。那千总也没往后看，便把青龙刀半月一转，往后一掀，杀了个“回马看花”。凌十八贴地一趴，刀锋从背脊上呼地削过。千总一刀砍空，大吼一声，却似晴天霹雳，震得树林也像动摇，他一个“力劈华山”，向着凌十八凌空劈过去。凌十八往后一缩，躲到了树后，那刀追到，把树拦腰砍断。
　　凌十八跳出几尺开外，盯着千总。
　　千总一扑，一掀，一劈之后，三招没打着人，气势少了一半，他喘着气，大声喝道：“你个毛头小贼，胆敢跟老子抢女人，你可知道，老子可是桂平千总，武举出身，力能打山猪，”说着，翻滚着青龙半月刀，打出了许多狠毒的招式：毒龙出洞，毒蛇摆尾，毒蛇出洞，毒蛇寻穴手，恶狗拦路，恶虎拦路，恶犬拦路……
　　一会，千总收了招式，看到凌十八还站在旁边，便得意地翘翘下巴：“喂，看到了么？”凌十八知道他是吓唬自己，冷漠地说：“看到了，就是看不清楚。”千总大骂：“看到了还不走？这么高深的武术套路，凭你三脚猫功夫，看得懂的么？”凌十八偏说：“我还没看够，倒想看看你还有什么招数。”千总冷笑一声：“不怕死你就留下来，再看下去，叫你身首分家。”
　　未及说完，一个“翻天覆地”，用尽平生气力，从半空劈将下来。只听得一声响，那刀砍在一棵松树上，刀锋陷进树里，一时拔不出来。
　　凌十八看到机会来了，一个“猛虎跳涧”，到了千总面前。千总来不及躲避，凌十八勾住了他的脖子。千总不敢动弹了，说：“我只是追杀贼人，路经此地，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凌十八笑了，说：“刚才不是逞英雄吗？怎么英雄气短了？”说着将勾刀一紧。
　　“别别别……”千总的声音颤抖起来，“这个女人归你了，我立刻走，一走不回头……”说到此时，突然张大嘴巴，捂着肚子，慢慢低了下去，现出一个女人，站在凌十八面前。
　　凌十八跳开几步，才看到她手里的剪刀滴着血。凌十八盯着她，不相信地问：“你杀人了？”
　　那女人丢了剪刀，说：“这些朝庭走狗，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凌十八听那声音，半信半疑问：“你真是洪宣娇？”
　　话还没说完，那女人“哇”地哭了出来，扑上前去，抱着凌十八流泪。凌十八见她肩膀一起一伏，哭得伤心，便让她坐在草堆上。
　　洪宣娇抬起头说：“我的那些姐妹，全部给清狗杀了。他们围着酒馆放火，见一个杀一个。我正在给你做衣服，从屋顶逃了出来……”凌十八擦去洪宣娇的眼泪，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把他们都杀了。”
　　洪宣娇扯住他：“他们人多，有几百人，你哪是他们的对手？”
　　两人便抱在一起，默默流泪。
　　天亮了，凌十八看到了面前漫无边际的竹海，而竹海后面的山下，正是那间“闻香下马”酒馆。这时候，凌十八才知道夜里看不清道路，自己一直往回走，竟然到了“闻香下马”酒馆的后山上。
　　洪宣娇说：“清兵半夜进山，必然到紫荆山里抢劫掳掠，我们得赶在前面进去。”说着便走，然而腿脚受伤，没走多远便停下来。
　　凌十八便背起她，穿过竹林，往前赶路。到了山下，一群又一群苍蝇轰的飞起，又落在他们身后。
　　洪宣娇说：“这儿的竹子长得很好，我们杀了清兵，就埋在这些竹子下面。这些土地，太肥了。”
　　凌十八听了，一下子吐了起来，那些怪异的气味开始令他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