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树巍缩在甲板一角，嘴巴里不时答答地几声轻响。五月的江水还是比较寒冷，他死命地咬住牙齿，不使发出声响。
　　流弹在空中飞鸣。
　　有人抱着头在角落里颤抖，反弹的子弹头碰到头上。他摸着脑袋，阴森森地问旁边的人：“这是在那儿了？”
　　旁边的人说：“在船上呀。”
　　那人说：“我以在在阴间了。”
　　船缓缓在开出了港口。
　　船长亲自掌舵，把马力加到最大。
　　那些士兵在船上叫：“快回来，快回来。”
　　船摆正了航向，向前开去。
　　船上的人一下子都跑到了船头，躲避那些士兵的射击。
　　大副拿着一根棍子去驱赶人：“走走走，船头太重了，沉了船，大家都去喂鱼。”
　　林树巍说：“你们不要跑，爬过来吧。”
　　胆子大的人便陆陆续续爬到了船尾。
　　隐隐约约还听到几声枪响。
　　大家又跑到了船的另一边躲避射击。
　　大副又拿棍子去驱赶。
　　林树巍站起来，嘴角边露出鄙夷之色，说：“不用怕了，子弹早射不到了。”说完，踉踉跄跄晃动几下。这是船在摇晃。
　　有人突然惊叫起来，因为看到鲜血沿着林树巍的大腿往下流，流到了甲板上。林树巍的身子幌了几幌，随即一腿屈曲在地，另一条腿依然站立。
　　    船长来了。
　　他抓着林树巍的手，蹲下去看林树巍的脚，大声叫：“医生呢？”
　　大副说：“医生的手被打伤了，自己在给自己包扎。”
　　船长说：“你去看，船上有没有客人是医生。”
　　大副转身过去，走了。
　　船长问：“你中枪了？”
　　林树巍说：“我哪会中枪？子弹见到我，转弯的哩。”
　　一群人三三两两围了过来。有人把林树巍扶到甲板上背着风的地方，他的大腿后面早有人送好了一张凳子。有人给他披上了一件衣服，还站在身后轻轻地给他捶背脊，让他把闷在胸口里的痰吐了出来。
　　白衣人终于一点一点地把船板上的白粉捏起，装进另外一个瓶子里。他走到林树巍身边，把林树巍的裤脚扯起来，然后欣喜地说：“你的脚是锚戳伤的。”
　　人们看到，顷刻松了一口气。
　　白衣人拿起瓶子，往那伤口倒上那些白粉。林树巍脸色白得像纸，脸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船长端过一碗水让他喝，他喝完水，用力一抓，那碗啪地碎成几块。
　　船长忍不住问：“你往他伤口嗾什么东西？”
　　白衣人说：“这是万圣丹，又叫云南白药！”
　　船长又问：“怎么会这么痛的？”
　　林树巍却笑了起来：“一到药很痛，现在好很多了。”
　　白衣人有意分散他的注意力，便问：“你的武功这么好，是哪儿学的？”
　　林树巍感激地看着他，说：“我妈说我在肚子里就喜欢武术了的，还没生出来就拳打脚踢，很小时就跟师傅“沙朗二”学习武术枪法，清末还考上广东虎门的军校呢。”
　　有人问：“你是哪儿人？”
　　林树巍说：“我是信宜人。”
　　“信宜在哪儿？”
　　“信宜在云开山脉里。”
　　“云开山脉在哪儿？”
　　“云开山脉在信宜里。”
　　……
　　不一会，人越来越多了。
　　船长拉着林树巍的手，说：“这儿风大，把受伤义士扶到我那儿休息吧。”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林树巍扶到了船长室。
　　最后，船长室剩下了两个人。
　　船长把门关了，突然抓着林树巍的手，叫道：“树巍，你还认得我不？”
　　林树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极力想了一回，唉息地摇头。
　　船长说：“我也是信宜人呀，你是信宜镇隆荔枝村人，我是水口人，叫陆志雨，我和你都是同盟会会员，1910年，我们都参加朱执信领导的庚戌新军起义，1911年，又参加过广州黄花岗起义，起义失败后，我就到这儿开船，发展同盟会员，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林树巍激动地抱着他，飞着泪花说：“记起来了，你以前没留胡子的呀。”
　　陆志雨说：“我要在船上隐蔽起来，不得少留胡子呀。这么多年没你的消息了，想不到今天在此见到了。”
　　林树巍说叹了一口气，便把这几年他支持孙中山革命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原来，广州起义失败后，林树巍回信宜筹集枪枝弹药，力图再举。清朝粤督军张鸣歧鉴于新军起义与黄花岗起义两次教训，害怕新军再次起义，又怕土匪参加革命队伍，乃调动新军远离省会进行剿匪，遣协办参谋黄士龙率二标新军到信宜进行清乡剿匪。这时，林树巍正准备再组织新军举行起义，因黄士龙到来而未能成功。于是，用钱买通一个理发匠计划进行杀黄士龙，不料理发匠临场惊慌失常，致使计划未能实现。武昌起义爆发，各省纷纷响应，1911年10月，林云陔奉命赴高雷领导起义，林树巍全力支持林云陔，他同信宜人、同盟会员甘熙初、陆耀文等，在信宜团防局挑选组织了一支选锋队（敢死队），率领他们首先发难，打响高雷起义第一枪，由信宜出师向高州挺进。在林树巍带头起义的影响下，高雷部分新军和民军配合他所率领的选锋队，从四面八方包围高州城，使高雷起义很快成功。
　　陆志雨听了，暗自悲伤，说：“可惜，我们的革命果实都被袁世凯窃取了，辛亥革命遭受了挫折。”
　　林树巍又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袁世凯妄图称帝时，他投入了讨袁（袁世凯）驱龙（龙济光）的斗争。当时朱执信负责广东军事领导工作，林树巍奉朱执信之命，由高雷两阳四邑司令改任高雷总司令，专事负责高雷地区讨袁驱龙任务。正在军事行动紧急关头，高雷道尹王典章突然从内部作乱，他秘密照会广州湾（今湛江）法国租界当局，借法国人之手把林树巍、林直勉、薛岳、梁卫平、梁树熊等八人逮捕起来，企图杀掉，后孙中山知道了这一情况，立即致电法国政府提出强烈抗议，才把林树巍等押解往越南河内囚禁，不久获释放。1916年春，高雷讨袁北伐军基干队伍组成数千人，时林树巍改任北伐军经理局长，负责购运军械、粮饷的筹集调运工作，不久袁世凯突然病死，部队奉孙中山之命，停止北伐，就地驻防训练。林树巍改任总统府参军。
　　陆志雨不由于叫了起来：“不说不知道，一说才知道你和我哥在一起呢？”
　　“你哥是谁？”
　　陆志雨说：“我哥是陆志云，孙总理的特务长。”
　　林树巍高兴地说：“不说不知道，我们经常见面的。”
　　陆志雨便低嗓门说：“我正想找我哥呢，现在城里议论纷纷，说陈炯明部长不断设防，谋反在即。”
　　林树巍把嘴巴贴近陆志雨的耳朵：“我这次北上到韶关，就是找你哥，通过他向孙总理报告陈炯明的叛变迹象。”
　　陆志雨愣了一下，为难地说：“可是我的船是到福建的，到不了韶关。”
　　林树巍说：“今年5月6日，孙总理偕胡汉民、许崇智、程潜等由广州天字码头乘江汉兵舰赴黄沙，转乘粤汉铁路专车赴韶关督师北伐，我这次，走的也是孙总理走过的路线，目的是引进敌人，转移视线。”
　　陆志雨说：“你怎么不直接乘粤汉铁路专车到韶关？”
　　林树巍忧郁地说：“不行，我们总统府有内奸，我们的情况对方一清二楚。”
　　陆志雨盯着林树巍，欲言又止。
　　林树巍突然把嘴巴贴在林树巍耳朵边，说：“快，你快通知我哥，听说，陈炯明已派出部队去暗杀孙中山。”
　　林树巍张大了嘴巴，一股冷气从脚跟直往头顶窜：“你怎么知道的？”
　　陆志雨说：“陈炯明派出的部队前几天搭我的船过江，然后转道去韶关，几个士兵喝醉了酒，在船上乱说话。”
　　林树巍抓紧他的手：“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差点误了大事呢。”
　　陆志雨说：“这是什么事？我哪敢轻易说出来的？你等着，我写封信带给我哥，他一看自然明白。”
　　说着，陆志雨就着桌上写信。
　　船突然停住了。
　　陆志雨忙把写了几行的信交给林树巍，然后打开门，却见到大副就站在门外。
　　船长愕然，继而问：“船怎么停了？”
　　大副说：“黄沙码头到了。”
　　陆志雨把林树巍请出船长室，看到许多人争先恐后上船。这是广州第二个上船点。
　　陆志雨找来那个白衣人，给林树巍上了一次白药，然后互道保重，送林树巍下船上岸。
　　林树巍从码头的闸口出来，不由站住了，令他震惊的是那辆越野卡车就停在前面不远的空地上。
　　两队士兵荷枪站在车子两侧，他们像旁边的树一样保持直立的姿态。
　　林树巍转身，看到就在自己的身后，也站着一队士兵，虎视眈眈地端起了枪。断了他的后路。
　　士兵头目一挥手，前后的士兵一齐向前，把林树巍围在当中。
　　士兵头目喝道：“给我押下去！”
　　有几个士兵走到了林树巍后面，推他的背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