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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作品名称:似水流年      作者:王子游      发布时间:2016-06-22 15:12:19      字数:4294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肆掠寒风犹如服过药的哮喘病患者,总算停止了喘息。一轮夜月寂寞地从屋后爬了上来,挂在光秃秃的柏杨树枝上,像一块寒冷的翡翠。它将万缕银光渗入浩大苍穹,映照着黑魆魆的柏杨树林和门前湿滑的碎石子路,映照着了无生气、令人窒息的古老村庄。黑夜是村庄涂抹的眼影,月光是它临死前眼里流淌的冰凉泪水。屋外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惊得河对岸的婴儿“哇哇”大哭,那是奄奄一息的村庄在作着垂死挣扎。
  通常这个时候,母亲都是一如既往地在厨房里刷洗碗筷。我将自己关进房间,用手不停地抚摸着书包,班主任下课时所讲的那番话,开始反复在我耳边回响。我的心里乱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老实说,我是不甘心就这样下学的!可是--不管怎样,我还是准备耐着性子和母亲商量一番。
  虽说是想和母亲商量,可我知道希望只是微乎其微,因为母亲的脾气一向暴躁,同她沟通起来相当费劲。现在,父亲已经外出一个礼拜,毫无半点音讯,全家的重担都压在了母亲一人身上,她忙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又如何有时间来关心我上学的问题?即使她有心想要我继续读下去,也不可能拿得出学费来;要不然,玉莲和珊珊也不会在去年夏天就辍学的,这是再也清楚不过的事实。但我抱着一颗不死的心,决定还是去问问她。谁知道呢,或许她自有她的办法。
  母亲已经四十好几了,她身材削瘦、颧骨高耸,平素老穿一件打着补丁的蓝布衣服。她不像别人的母亲那样热衷于打扮、装饰自己--不!应该说,她根本就没有时间来考虑个人形象问题。母亲的唠叨声此刻又从厨房里传来,由于她的嗓门挺大,我因此听得字字清楚。她一时抱怨父亲的不务正业,一时抱怨眼下的日子难过,一时又抱怨天气不好;甚至一时不小心闪了下身子,也会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句:“日姐姐的,今天不晓得是冒犯了哪个活菩萨?!”--其实这也难怪她,换了别人来理这个乱麻似的家,也不见得会比她更有办法。她生性急躁,说话啰嗦,但做起事来却是一丝不苟的,每天早出晚归,勤扒苦做,一年年的就这么熬了过来。
  听到她上前来的脚步声,我忙从房里走了出来。母亲将手里拿着的蜡烛搁到堂屋里的八仙桌上,漫不经心地瞟了我一眼:“你是夜猫子吧,像哪还不喀睡?小心明天早晨又爬不起来!”
  “明天是元宵节,学校放一天假。”
  “哦。”母亲愣了一会儿神,随即拿来一把筛子,在堂屋里借着微弱的烛光筛起米来。她一边筛米,一边喃喃自语:“这人为么事要活着?活的世上真是受罪哟!”这些米,都是她今天下午雨停后一袋一袋扛上板车,然后又是她一个人把它拉到碾米处碾出来的。我还未进门时便听隔壁的婶娘说,当时她一个人累得汗流浃背,却来不及用袖子擦把脸。现在,她大概想趁这个晚上筛些出来,好明早在镇上卖掉,换点活用钱。
  “米价一直提不起来,菜价偏偏又贵得离谱,随便一样小菜都要花上块把钱。穷人要想活命真不容易啊!”她又开始絮絮叨叨个不停,“种几亩鬼田,收成又不好,连承包款都不够交。这些狗日的村干部,把我们老百姓的血都喝干了,叫别人还怎么活?”
  她的话让我产生了极大的压力,心情也迅速变得沉重起来,我轻轻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妈,爸到底几时回来呀?”
  “鬼的姆妈晓得!你不提他还好,一提我浑身都是气!”她气咻咻地说,“走的时候说得蛮好听:‘哎呀您放心,我正月十五之前百分之百会赶回来的。’--你看今天都十四了,到现在还人船不见,连个音信都没得!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说不愁不愁,说外面的钱好赚,要不了两年就能还完债、砌楼房。哼,真是‘今年望着来年好,来年还是件破棉袄’!”
  “妈,”我半蹲下身子,吞吞吐吐地道,“班主任逼我交学费……他还说,还说后天再不递钱过去,就、就不准我进学校门了……”
  “这么办呢?”母亲放下筛子,整个人都僵住了,“屋里马上还要买棉籽和谷种,你二舅舅的小儿子下个月过生日,还要筹钱去赶情。家里实在没得半分钱,我正愁得要死,你这会又说要交学费,我到哪里喀生一个钱来?”
  “要不,先找大舅舅借钱把我的学费交了,等以后我们有钱了再还给他……”
  母亲摸了一把额头的汗说:“‘亲戚是把锯,你有来,他有去。’你看那个老家伙扯了一屁股债,到现都还没还清,家里穷得就快要揭不开锅了,那些亲戚朋友们明晓得你借得起还不起,哪个还愿意拿钱出来打水漂?不是我心狠,我实在是没得办法可想啊!”
  我尽量耐着性子,小声央求她道:“妈,我求你了!我还年轻,真的不想这么早就下学……”
  “我的小祖宗哦!”她将筛好的米倒进身旁的一只蛇皮袋里,显得极不耐烦地嚷道,“你光求我有个么用?你不是总说你这行那行,自己不晓得想办法?”
  “我--算了,大不了这学我不上了!”我“刷”地站起身来,憋着满肚子的气说道。
  “管得你!你读也好不读也好,与我无关!”她额上的青筋在烛光中凸现着,声音忽然提高到了八度,“日姐姐的,紧缠着我吵鬼呀吵?!人都被你弄得晕头转向,还不如找把刀来一刀把我杀了,省得心烦!”
  我顿时感到一股透骨的寒气侵蚀全身,整颗心犹如掉进了冰窖。这就是我的母亲,可怜又可恨的母亲!我太了解她了,实在不该对她报以太大的奢望!我知道,此时此刻,无论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回房,来个蒙头大睡,把所有的烦恼统统抛诸脑后。
  就在我沮丧地转过身,打算回房休息时,门外忽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母亲大概以为是那些讨债的人又寻上门来了,只听她没好气地说道:“到底是哪个?你要进来就进来,门又没拴,用手一推就行了。”
  “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从门外跨了进来。他披着一袭米黄色的大风衣,顶着一头黑木耳似的卷发,瘦长的马脸搭配着两条稀眉,一双鼠眼在烛光中泛着精光。
  “咦--小丁?真是稀客,快进屋里坐!”母亲显得很意外,连忙站起身来。
  “稀么客?凉了咳!”黄风衣沉默着的脸忽地一下子绽开了,露出两颗宽大的门牙,两颊因为笑的扩张,现出几条深深的鱼尾纹。母亲正待为他拿条凳子,不料他已抢先坐在八仙桌旁的一条长凳上,将背靠向桌沿,惬意地翘起二榔腿,一副完全拿自己不当外人的架势。
  见此情景,母亲便赶紧掩上大门,把那股寒风抵在外面,然后才慢慢转过身来:“您这么晚了摸过来,莫不是有么事吧?”
  “也没得么事,老没来了,今天特地过来看一哈。”黄风衣从怀里摸出一根烟,借着烛火点燃,大大吸了一口才接着说,“嫂子,这一晃只怕有大几年没见面,感觉你像老了不少哩?”
  母亲的眼皮巴眨了两下,似笑非笑地感叹道:“是啊,老咯,不值钱咯!哪个像你--观音菩萨,年年十八?”
  “嫂子你真会说笑话。”他被一口烟呛得咳了两声,顿了顿又问,“家里现在闹得像么样?”
  “嗬!”母亲用双手搓了搓脸颊,愁眉苦脸地说,“这几年,老王说的是在外头跑生意,年年跑是年年蚀本,就只落了个光人。屋里已经欠了万把多块钱的债,天天都有人上门来讨。因为交不起学费,儿子马上也读不成书了。--我不能想这些事,一想起来脑壳都是疼的。”
  黄风衣站起身来,带着怜悯的眼神在大厅里扫视了一番,见我正呆站在房门口,于是忙微笑着向我招了招手:“小家伙,来!过来让我看一哈。”
  我腼腆地笑了笑,见他还算友善,于是慢慢地踱了过去。
  “小家伙,还记不记得我?你刚上小学一年级时,我要你背《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我说,你要是背出来了,我就奖个新书包送给你。结果呢?呵呵!你硬是不肯背,还把指甲含在嘴里,憋得满脸通红。”他用手搔了一下鼻子,笑容显得十分温和,“哎呀!没想到眨眼都长这么高了,生得又漂亮,像唧筒唧的,比老王有趣多了!”
  “呵呵!”母亲情不自禁地笑了,“您还莫说,他就是喜欢别人跟他戴高帽子。”
  黄风衣收敛起笑容,很亲切似地摸了摸我的头:“上几年级啦?”
  “初三。”我像背台词那样答道。
  黄风衣喃喃叹了一口气:“时间过得真快呀,我们不知不觉都老啦!”--显然,这句话是冲着母亲说的。
  “是说呢!”母亲应声道,“岁月不饶人呐!这几年,你们屋里看着看着闹好了,听说您盖了楼房,又开了家副食店,现在生意应该还不错吧?”
  “不行咯。”他垂下头说,“还不是勉强糊张嘴!我们是‘三天不吃饭,充个卖米汉’,比您屋里也强不了多少。”
  “您这个叔子真会说笑话!”母亲的嘴角不经意颤了颤,“我们的条件要有您一半好,我就心满意足了。偏偏志云的爸爸又不争气,年年做生意都是个‘哑嚯嘿’,‘心里想结十二张网,手里没有一根麻线’。”
  黄风衣淡淡地笑了,将烟屁股扔在地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听老王说,志云读书还蛮聪明的,这可是你们未来的希望啊。”
  母亲苦笑一声道:“照我看是三十的晚上盼月亮--没得指望。屋里马上连下锅米都没得了,哪里还有钱供他读书?老王真是个活鬼打架,还不晓得要把我们害到哪一天呢。”
  黄风衣连忙安慰了母亲几句,接着抬腕看了看表,禁不住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哟,都快十点钟了!嫂子,是这样的:昨日,我在仙桃一家旅社门口撞到老王,跟他聊了半天,末后走的时候,他要我帮他带个口信回来,说他现在在外面蛮好的,要你们屋里不要担心,他很可能明天就会赶回来的。”
  母亲微微一怔,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小丁呐!我也没把你当外人,你就跟我说句老实话:老王他--他到底在做么事生意?”
  “这个--哦!”他忽然猛地一拍额头,“我想起来了,他好像是在做饼干生意。”
  “噢。”母亲仿佛陷入了思索之中,缓缓说道,“记得去年年尾的时候,他也是靠做这个饼干生意小赚了一把,只怕是尝到了甜头。依你看,这回--大概也能赚点吧?”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他支吾着,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土,“嫂子,话就说到这里吧,你慢忙,我先走啦。”
  黄风衣刚走不久,玉莲和珊珊就一同从门外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俩在邻居家玩了半天,一回来就相互逗闹个不停。母亲见她们嘻嘻哈哈的,一脸的不高兴,责备她们野性太大,不该玩到这么晚才回家。
  “那个老家伙明天就回来,看他到时候怎么收拾你们!”末后,她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
  “真的吗?那太好了!”玉莲非但不怕,反而乐得直拍双手,“记得爸爸出门前说过,回来一定会带件春装给我的。”
  “他还答应给我买双旅游鞋的。”珊珊生怕将自己的给说漏了。
  她们说得的确不假,父亲不但答应过要给玉莲买春装,给珊珊买旅游鞋,而且还答应要给我买《新华字典》和电子手表的,这是他临走时的郑重承诺。其实我并不在乎他是否真能为我们带什么礼物回来,只希望他能有钱让我去交学费,让我好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地在教室里上课。她们正叫嚷个不停,却听母亲在一旁沉声喝道:“三更半夜了,还大呼小叫,吵得隔壁左右都不能安逸。都跟我困瞌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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