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二O一四年的“五一”假前夕，我们在樱桃沟搞了个聚会。
　　聚会是孙田发起的。
　　樱桃沟已不是往年的樱桃沟了。几年前，市县开始注重旅游开发，经过考察论证后，樱桃沟就被确立为新的旅游观光区。这些年，市里和县里分别组织财力、人力、物力对樱桃沟进行规划建设，对区域内的山丘进行了全方位的绿化，同时硬化道路、疏通沟渠、修复古迹，增添相关配套设施，重点对樱桃沟内的樱树林进行保护，并逐步扩大规模。同时发展特色林果业。这样，樱桃沟便很快发展成为本地有名的一个旅游品牌。
　　樱桃沟也便成了樱桃沟风景区。孙田目前是该景区的管委会主任。
　　而我的木材加工厂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已经发展成为拥有资产1亿多元、员工超千的实业股份有限公司。为此，省、市、县的各级媒体、各路记者都争先恐后地来我公司对我进行采访报道。他们称我是“明星企业家”、“经济风云人物”、“时代弄潮儿”。
　　记得在二〇〇一年前后，我第一次接受县报社的一个记者采访时，他问我是什么学历，我的回答是高中（尽管那毕业证书是买来的）。后来，以那证书为起点，我又通过相关人脉，轻而易举地拿到大专文凭。之后，又拿到“经济师”的证书。因此，记者们又用文字称赞我“开拓进取”、“学无止境”、“善于学习，勤于拼搏，敢于创新。”
　　我的事业做大了，叶倩也不再开音像店，除了带好两个孩子外，其他的时间都由她自己支配了。
　　我成了远近闻名的“木业大王”，顶着光环的我整日里忙着和官员、商人们应酬，在那些高消费场所，我志得意满，一掷千金。
　　如果有上级领导和外地客商来，我更愿意将他们带到樱桃沟景区。因为那里有山有水风景好，还可品尝味美可口的乡村土菜。孙田当上那里的领导后，自然是对我大开方便之门。想起上学时，故意跟他闹别扭，那真是少不更事啊！
　　市里也有了我公司的一个办事处，在那里，我和沈小曼见了两面。第一次是我的一位下属跟我联系的她。那下属住在市内，她找到沈小曼后，沈小曼就跟着他来到我办事处的办公室了。
　　当时看到沈小曼胖了好多，我心里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但想到妇女一生孩子，又有几个不发胖的呢？所以就在心里接受面前的这个“胖小曼”了。然后，我们俩去市内喝了咖啡。谈到上学时我对她的“想法”时，她笑了，也让我又一次看到她的虎牙。
　　再一次相见时，沈小曼是带着满面愁容来的，她说她的公公被双规了，她的老公也受到了些牵连。
　　这事我帮不上忙，她也并不是想让我给帮什么忙的。她只是担心和害怕，想找我说说话，宽宽心。
　　我就安慰她，说没事。但终归我说的不算，他的公公还是“进去”了，被判了十几年。他的老公倒没“进去”，但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看着沈小曼已显憔悴的面庞，我想：官家媳妇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那之后，就再没跟沈小曼联系过。
　　孙田发起的这次樱桃沟聚会，纯粹是一次私人聚会，也是一次同学联谊，所以，当我在樱桃沟大酒店见到孙田的时候，孙田劈头就问：“你怎么没把沈小曼喊来？”
　　“人家有家有院的，又是干部家属，我喊她来，她就来了？”我对孙田道，“别人要喊你媳妇吃饭，你让她去？”
　　“有人喊，就让她去。”孙田笑道。
　　盐豆、刘闯是跟着我车来的。岳辉现在已在县政府开车，他另带了一名司机过来。李凯乐在省城当律师，拥有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整天忙着帮人打官司，过不来。齐正虎几年前已是副师级军官，此时更无法过来了。
　　“元哥，哪天到部队来玩，我一定安排好！”那天我跟齐正虎联系时，他在表示不能亲来的遗憾后，又对我发出了邀请。
　　“以前，看战斗片，总觉得师长是非常厉害的，现在，你都是师长了，我马上觉得你已成了英雄了，我有这样的同学，我骄傲！”我在电话里对齐正虎说。
　　齐正虎立即回道：“你现在不也成了大土豪了？王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又聊到小时在三孔桥经历的事情，两人自然又是一番感慨。
　　在餐厅包间落座后，大家提到齐正虎，在羡慕之余，又都有颇多感慨。
　　“没想到齐正虎能混到这个地步，那时，怎么也看不出他是个带兵打仗的料。”刘闯道。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谁也猜不准谁能走到哪一步。”岳辉说着，又将手指向我，“上学时，你能看出他是个企业家吗？”
　　“什么企业家，还不是卖木材卖多了点，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呀？用不着在这恭维我。”我自嘲道。
　　“那你和我换，行吗？”刘闯笑道。
　　刘闯现在在三孔桥街上开了个超市，而盐豆则开了家洗浴中心，都算是小老板了。
　　孙田道：“谁也别说谁好，也别说谁差，都不容易。都说公务员舒服，你看我，当个小干部，整天忙得贼死，上下都不落好。前两年起，又赶上个反腐，连出去吃个饭都得提心吊胆了。不然的话，我这个景区还不得天天接待上面的领导来白吃白喝？等放五一节了，我多少还得接待几波。趁这两天有空，就喊大家来坐坐，也算我这个什么主任没白干。”
　　大家就都为孙田的这一番话鼓掌。
　　吃完喝完，孙田又领着我们到樱桃沟中心景区走了一遭。
　　上学时，我和盐豆几人摘樱桃的地方已是一片更大规模的樱桃林了。樱桃林中的那个村庄当然也是旧貌换新颜了，原来的茅草房全变成了富有江南特色的二层小楼。
　　绿叶间的一簇簇樱桃都已泛红，看上去鲜亮诱人。盐豆走过去，顺手摘下一颗樱桃放在嘴里。估计樱桃还有些酸，他吸了两下嘴，问我：“上学时，咱们也是五一假到这来的吧？”
　　我想起了那次来此爬山摘樱桃的情景，就道：“是的，咱们要找凉水喝，一个老妈妈还要给我们烧水，你看，那时的人多好！”
　　“现在可不一样了，人都变精了，我有时觉得这儿的人很难缠，一些工作也不好开展。”孙田接过我们的话，说道。
　　“你是父母官，怎能说老百姓难缠？这样怎么能走好群众路线？”岳辉笑道。
　　说笑时，我试图用眼光搜寻以前那个老妈妈所住的地方，但怎么也找不到了。
　　孙田又对我说：“你现在这么有钱，也不给我们景区投点？”
　　“现在经济不行你不知道？我的厂从前年起就一天不如一天了，现在货都积在厂里，工人也多半回家了，哪还有什么钱？累了，我也不想干了。”我说。
　　孙田就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上学时不愿和我一起玩，现在还是不想和我一起玩。”
　　孙田说这话时，没有看我。我便和岳辉相视一笑。
　　“你当时在老师面前打我小报告的事，你咋不提呢？”我在心里问孙田。
　　此时，我看到孙田头上有了好多白发，其实岳辉、刘闯、盐豆和我也都有了白发，只是孙田白得更多而已。
　　“都是四十五岁上下的人了，按我们此地的说法，我们都是属驴的，我们才是真真正正的驴友啊！”我笑着对大家说。
　　几个人便一齐大笑起来。
　　“那老虎洞还在吗？”盐豆指着左前方的山头问。
　　孙田答道：“当然有，里面新增了灯光、雕塑和喷泉，比原来好看多了，想去看吗？”
　　大家都摇头表示不想去。
　　想想当初为爬这个山，骑自行车跑了那么远的路，现在，山就在眼前，却都不想爬了。
　　“你有多少年没骑自行车了？”我小声问孙田。
　　“有十几年了吧？”孙田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就这么随便问问。”我答话时，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年骑自行车带着高美荣的情景，心中突然有了今昔何夕的感慨。又想到，这些年，过上了有钱人的日子，接触到无数的漂亮可人的女人，而今，为什么念念不忘的还是沈小曼和高美荣她们。对了，还有苏纯青。几年前，曾听人说，苏纯青在北京了，家庭住址和工作单位都很具体。一次去北京开会，想去找她，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是的，相见不如怀念。这样，苏纯青在我的心中就是永远纯洁而年青的了。沉思默想中，我竟情不自禁地唱了出来：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
　　一双迷人的眼睛
　　在我脑海里
　　你的身影
　　挥散不去
　　……
　　唱到这里，刘闯突然一拍我肩膀，叫道：“上周，赵五参加达人秀，唱的就是这首歌，他还表演了舞蹈和吹喇叭，最后得了那一期的冠军。”
　　这几年，赵五一直在参加各地的电视选秀，在国内已是小有名气的歌手了。所以，刘闯说到赵五得冠军，大家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讶。
　　还说到了夏可能。农药厂倒闭以后，夏可能就开始在各处跑，据说在邻县县城开了农药经销公司，但效益一直不好。几年前，他突然得了一种病，然后就瘫痪了。原先围在他身边的人都一个个四散而去了，连那个高佳也不再待见他。卧床不起的夏可能真正走到了穷愁末路的地步。
　　从樱桃沟后回来，想到在孙田那里的所见所闻，往日情景又在眼前一点点显现，心中很是感慨。
　　这日，我进城谈一个生意，在市政府门囗正巧碰到岳辉。岳辉见到我就急不可待地说：“告诉你一个你想不到的消息，孙田昨天被双规了！”
　　“啊？不会吧？他孙田是多小心的人，怎么也能翻了船？是真的吗？”我朝岳辉瞪着眼睛，大惑不解地问。
　　“这消息千真万确，昨天下午，孙田开完会后被纪委的人直接带走的，据说是县长落马，而他是涉案官员，问题还挺严重。”岳辉一脸严肃地说。
　　说完话，岳辉便接到他的领导的一个电话，说要立即驱车赴省城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岳辉急匆匆上了车，走了。
　　看看岳辉的小车很快消失在院前道路的拐弯处，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要是严格按法律法规条文来衡量，我们身边的人，又有几个是完全清白的呢？